他突兀地冒出一句莫名其妙的话,让何梦蝶一头雾水。 「跟你拍MTV的那个男的。」
她恍然大悟道:「哦,刚才那通电话是他打的!」 汪舜国抿嘴不答。
她略微怒道:「你疑神疑鬼的!你以前不是这个样子嘛!怎麽最近?」
「你还没有回答我。」
她十分恼怒於他这种兴师问罪的态度,随手拿起花丢向他。
「我不必确定什麽!我自己知道我在做什麽。」
原本两个人的感情好不容易又拨云见日了,怎知汪舜国突然横生飞醋、无端找碴,把关系又弄僵了。
夜里,她愁怨满腹,守着冷冷的床无法入睡。她不是个会委曲求全的人,也不喜欢丈夫那种咄咄逼人的口气,她觉得他有些无理取闹,没想到她的病才刚好,汪舜国又跟她生这种气,真是令她感到万分灰心。
她并不想让事情演变到这种地步,也许自己不要那麽硬梆梆的回话,或许还不至於把事情弄得这麽僵,可是他们两人好像吃错药似地,谁也不让步,才会变成这种局面。
争执往往是因为双方固执己见而引起的,只要有一方不愿低头,那冷战势必持续,在精神或心理士都会产生极大的沈重负荷。何梦蝶深深明了这一点,可是她不知道明天以後是否会再旧事重演?
至於仍在呕气的汪舜国,深夜把自己关在工作室里,强迫自己连夜修底片。
汪母推门进来,呵欠连连。「舜国呀!我看你快成了工作狂了。老是这样冷落梦蝶,当心被亲家知道了,会说我们汪家亏待她!」
布帘後,睡在吊床里的鲁少晖被话声吵醒,竖耳听到後半句话,便好奇的继续听下去。
「我知道啦!妈,您快去睡吧。」汪舜国停下手上的工作,推母亲回房。
汪母爱怜地轻拍儿子的肩说:「儿子,多加点油!老是这样是生不出孩子来的。」 汪舜国的心像被针刺了一下,痛了一下。
布帘後的鲁少晖已听出端倪,不禁叹口气、摇摇头,接着他听到汪舜国离去的声音。
自从他住进汪家後,就曾亲眼目睹汪舜国多次与何梦蝶起争执,他大概可以猜出他们夫妻所发生的问题。当初汪舜国介绍何梦蝶时,他就十分纳闷,汪舜国会娶妻?继而一想,或许何梦蝶早已了解,并且也不计较汪舜国不能生育这件事;不过,经刚才那麽一听,他已确定何梦蝶到现在仍被蒙在鼓里,而汪母也一定不知汪舜国的不幸遭遇,他是能够体会与同情的,当年自己比汪舜国幸运,不但逃离鬼门关,还保住了全身,唯一不幸的地方就是,他有严重的脑震荡,在医生大力挽救与护士的细心照顾下,他才慢慢复原,不过仍然有些後遗症留下来--就是偶尔会有头痛的现象。但因为是偶发性,又可以勉强忍受,所以他并不在意,而任头痛长年伴着他。
最让他不能苟同的是:汪舜国既然知道自己的状况,又何必娶妻?况且还刻意瞒着何梦蝶!这样无异是害了何梦蝶,不仅白白耽误了她的青春再加上汪母抱孙心切,可想而知何梦蝶的压力有多大了!一想到何梦蝶一直无辜又不知情的爱着汪舜国,并任其摆布,鲁少晖不禁涌起阵阵怜惜,突然有种心动的感觉。
若非她是汪舜国的妻子,他早就拥她入怀、好好安慰疼惜她了!当他从照片中看到她的倩影时,就觉得她是适合自己的女人,只可惜,她是朋友的妻子,他唯有将那份爱慕之情按捺下来;但是,他实在不愿见她愁眉苦脸的活在汪舜国的阴影下,他希望能帮助她,让她过得快乐一点。
明天,明天他必须和舜国谈一谈,要舜国不可以那样冷淡对待梦蝶,那是不公平的!
次日,汪母又去打牌,汪舜国也上班去了,而鲁少晖也和人约好见面商讨艺术中心的事,唯独何梦蝶一人独守空闺。
她是一个不善於掩饰自己的人,昨天和舜国的不愉快,到他早上出门时仍未消散。这一次,他好像坚持不向她道歉,而她觉得自己没错,但也低声下气向他求和,却没想到他不但不领情,而且根本不甩她,让她很生气;委曲求全的结果居然仍换来一副冷漠的脸孔,令她的心情又沮丧的跌落谷底。
郁郁寡欢的她拿起那瓶上次晚餐时所喝剩的酒,咕噜咕噜的就往嘴里灌,不胜酒力的她,立即有了醉态。
她把空酒瓶往桌上一摆,扭开音乐,独自跳起舞来,以发泄心中的不满,可是跳着、跳着,她的眼泪就不听话约又流了满脸。
她那凄怨的模样正好被刚进门的鲁少晖看到。他心疼极了!赶紧放下手提包,冲上前去,一把搂住她。 「为什麽如此折磨自己?」
「他都能折磨我了,为什麽我不能折磨自己?」她的眼泪又夺眶而出;自从上次在他肩上痛哭过後,她已无须在他面前强颜欢笑了。
明知自己哭丧的脸必定很难看,但她也不在乎,因为他不会嘲笑她,他会一如上次一样,默默忍受她一发不可收拾的泪水。
「不要哭、不要哭!只要我还在台湾,我就不再让舜国惹你生气、惹你伤心,晚上等他回来後,我会好好和他算帐;我不准他再这样对你!你应该是那种让男人抱在怀里疼爱的。」
她听了之後,立即愕然的推开他,他是真心在安慰她,抑或在暗示什麽?
她有点怕,如果他对自己有意思,那麽,不是会更增加舜国的猜忌?说不定他们两人的友谊也会荡然无存。
「你最好离我远一点,要不然,舜国他……」
「不要怕,我没有别的意思。」他看穿她的心思。
纵使他眼中的她,是那麽的楚楚动人、惹人怜惜,但理智却告诉他不可以;他不能背叛好友,不能让她感到痛苦、为难,他只要她快活起来,天天看到她迷人的笑颜。
「我相信你一定一整天都没吃东西了,这样空肚子喝酒,身体怎麽受得了?难道你想让大家再为你担心?」
被他这麽一说,何梦蝶想起那次哭得昏厥过去,不省人事的糗事,也不好意思地绽出了笑容。
「如果你是我的丈夫,我大概也不会老是哭得这麽丑吧?」
他的眼睛一亮,说:「真的?」
她避开他大胆的注视。「下辈子吧!我故意这麽说,无非是想使自己的心情好过些。」
他深深地凝望着她,说:「会的!我会使你的心情愈来愈好、让你愈来愈快乐!我保证。」
她颇为感动,他只是丈夫的好朋友,回国作客而已,却对她如此关心,夫却只会带给她痛苦--一种解脱不出来的痛苦。
第六章
傍晚,汪舜国一进家门,就看见妻子和鲁少晖正坐在沙发上一起翻着一本什麽东西,两人还有说有笑的,气氛很融洽。
鲁少晖先主动和他打招呼,何梦蝶见了他却只是勉强地笑一笑,他装作若无其事,趋前一瞧,原来他们在欣赏一本裸体画的油画册。
「嘿,好小子!你对女人也有兴趣?」
鲁少晖大笑。「老兄,你搞错了!只要是男人,对女人都会有兴趣,但我现在是对人体画感兴趣,而这是一个昼家提供给我叁考的,刚好梦蝶认识他,我们就对他的画评论起来,说不定以後我和他会有合作的机会。」
「原来如此。」汪舜国心里揣测,那个画家必定就是来电慰问梦蝶的人,所以他不再追问下去,免得又造成梦蝶反感。
「亏你还是搞摄影艺术的专家,视野和尺度都不敢往前跨。」鲁少晖故意取笑他。
「我那像你这个居住法国的人,那麽新潮前卫!」
「是吗?艺术和色情本来就不容易区分,但传统与新潮也同样叫人难以界定清楚。」鲁少晖说这句话是有暗示性的,於是故意盯着他的眼睛,看看他的反应。只见汪舜国脸上有了微妙的变化,皮笑肉不笑、若有所思似的,像在思忖什麽事,然後和他们挥一挥手,便进工作室去了。
何梦蝶看舜国又是一副怪异的表情,就不吭气地躲进厨房做饭,避开这两个男人。
可是,这一顿晚饭,因汪母打牌未归,使得他们三人吃得相当沈闷,大家都各怀心事,食不知味的吃着。 饭後,鲁少晖跟随汪舜国走入工作室。
「舜国,我想和你谈谈梦蝶。」
「正好,我也想要讨论这件事。」
「讨论?」
「你先别问,我倒想先问你,你在法国真的没有女朋友吗?」
「有,不过观念还没沟通好就吹了。」在好朋友面前,他只好从实招来。
「什麽观念?」
「同居呀!」 汪舜国笑出口,鲁少晖也附和地笑道:「最主要是生活习惯不同。」
「你们都没做爱过?」当汪舜国在问这句话时,喉咙好似有痰卡住,问得很勉强。
鲁少晖失笑道:「我还没那麽新潮,也还没想要娶老婆。对了!我要跟你谈正事;你不应该结婚,那对梦蝶是不公平的。」
汪舜国避开问题,乾笑道:「你没有AIDS吧?」
鲁少晖讶异地望着他说:「你当我是什麽?」
汪舜国听完陷入沈思,似乎在考虑什麽。
「咦,你比海关盘问得还清楚,什麽用意?」
「我想和你谈笔交易。」
鲁少晖楞住。「我要跟你谈梦蝶,你却要谈交易,这倒新鲜!是卖画?还是推荐摄影作品?」
「你别打哈哈,这交易就是和梦蝶有关。」汪舜国一脸严肃,正经得很,鲁少晖一听颇感兴趣,等着他继续说下去,而汪舜国见鲁少晖没有异议,就大胆说出构想。 「你听过借种生子没有?
鲁少晖点头。「嗯,这跟我们的交易有什麽关系?」
「我想借你的精子来传宗接代。」汪舜国很镇定地说。
鲁少晖至此才明了他的计画,大惊道:「你疯了?简直荒唐!我就算在法国住了那麽多年也没你那麽前卫!你到底在想什麽?」
「我不能人道,可是我不能不考虑到我母亲的企盼,」汪舜国心里仍有阵痛。
「你光想到伯母的感受,你有没有想过梦蝶她的感受?即使她爱你,可是我看得出来,她嫁给你并不快乐,不如你还她自由身吧!」
「不!我不能没有她。」汪舜国痛苦地说。
「那你就让她快乐,别叫她活在你的阴影中,你要面对现实,告诉她实情,或许你可以借助精子银行啊!」 「不要!我不愿让她和我妈知道;再说,现在爱滋病泛滥,传染病也多,谁能够担保借来的精子是安全的?你是我的好朋友,不论长相或智商我都能接受。」汪舜国在讲这件事时,脸上有着求情的味道。 鲁少晖却深感不悦道:「这是违背常情的!你娶梦蝶,就是要用这种方式叫她明正言顺的替汪家生个後代?你计画多久了?」
「从你上次打电话给我时,我就开始在思索这个问题,然後才下定决心娶梦蝶、找你借种。我知道是违背常情,但是不能人道对男人而言是个耻辱!不能娶妻生子更是个耻辱!况且我爱梦蝶,我不愿失去她。」
「你说这是耻辱?你不愿让她知道真相,而你却能容忍另一个男人抱她?如果她真的琵琶别抱,你怎麽办?」
「我不能容忍别人抱她!」汪舜国想起MTV中梦蝶与男演员相拥的镜头,妒火又上升了,但旋即又按捺下来,道:「所以我才找你,因为我知道你很可靠。其实,这也是情非得已的;何况,我和梦蝶终究仍是夫妻,我是不会签字离婚的。」
「嘿!没想到,我在法国那麽久都没有学到开放,倒是你这个十足的台湾男人比我还前卫。」
汪舜国苦笑道:「换了你是我,你会怎麽做?叫她守活寡?将来她是不是也有琵琶别抱的一天?为了留住她,也为了汪家,让她生个小孩,她的心思会转移到孩子身上;当然,一有了孩子,你就要离开她。」 鲁少晖怔住。「哦?把我当生产工具,还叫我假装始乱终弃,万一我真的爱上了她,把她带走呢?」
换成汪舜国愣住了,不过,他马上恢复正常。「你不会不顾朋友道义的;况且你还不想娶老婆,这样做对你又没有什麽损失。为了信用起见,我已把契约写好了,你只要签字就可以了。」汪舜国说完便打开工作桌的抽屉,取出二张契约交给鲁少晖看。
看完契约的鲁少晖,笑得很不自在。「你真厉害!设想得很周到,把梦蝶当商品般看待。」
「我说过,这是迫不得已的,其实我又何尝愿意看到你抱着梦蝶的得意笑容?所以我才要你把她带到法国去住,等到她一怀孕,你就必须带她回来。」
「可是她不会跟我走的,除非你再让她伤一次更大的心,我才能哄她走。」鲁少晖为了能和何梦蝶有单独相处并且拥有她的机会,他打消了原来不合作的念头,而且积极的想尽早带她离开;他相信,她跟他在一起应该会很快乐的。
「这点我已经想过了,你等着瞧就是了。」
两个男人各有不同的居心与目的,可怜的何梦蝶还被蒙在鼓里哩!
翌晚,汪舜国借题邀请鲁少晖与梦蝶到他以前和灯光师经常去的那家PUB,并招来曾经被他冷落的陪侍女孩。
坐台之前,汪舜国在那女孩耳际嘀咕一阵子,并先拿了小费给她,那女孩才笑呵呵地接受他的安排,而且主动热情的搂住他,一起走向已在座位等待的鲁少晖和何梦蝶。
「来!汪先生,你好久没来了,我敬你一杯。」那女孩故意大胆地用媚眼挑逗汪舜国。 汪舜国当真和她对饮,然後又举杯向鲁少晖敬酒道:「恭喜你的艺术中心房子谈成了,这回我请客,下回你就要自掏腰包哦!」
鲁少晖会意地端酒回敬。
「咦,梦蝶,你也敬少晖呀!」汪舜国见妻子冷冷的,并且满腹狐疑的望着他,便故意嚷道。
趁妻子举杯之际,汪舜国又轻碰陪侍的女孩,那女孩会意的攀着他的脖子道:「人家好想你哦!」
那女孩几乎整个人都贴到他身上了,汪舜国心中感到一阵心,可是又必须装出很享受的样子。
「这样好了,待会儿我带你出场去玩,好不好?」
那女孩高兴得直点头,并在他脸上吻了一下。
这些情景看在何梦蝶的眼里,那里受得了?她把酒杯一搁,生气的拿起皮包就走。
汪舜国见状,赶紧催鲁少晖追上去。当只剩下他和那女孩两人时,他挥挥手叫那女孩离开,然後独自喝起闷酒来。 跑出PUB的何梦蝶一下子就被鲁少晖追到,她不自禁地往他肩上一趴,他以为她又要痛哭一场,那知她默默啜泣片刻後就拭去泪水,愤恨地说:「他这样待我,我为什麽还要再为他流眼泪?他说跟我是精神上的结合,现在我懂了,原来他的肉体是和别人结合的!难怪他连我是谁都不肯介绍,只一味和那女人打情骂俏,他故意要做给我看、故意要让我伤心,对不对?」她实在无法忍受舜国当着他好朋友的面给她难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