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放下手上的调酒瓶,镇定心神,笑容可掬地走上前。
「这位先生,你走错地方了,这儿是女人国,男人禁止入内。」
「女人?哼!女人有什么了不起!我只知道你这儿卖酒,所以我来喝酒。卖酒、喝酒还要分男女吗?」他已步履不稳,视线有些模糊地看着眼前穿着衬衫、牛仔裤,打扮十分中性化的女人。
「先生,麻烦你到别家去,这里真的不欢迎男人!我可以介绍你到隔壁巷'热潮'PUB去,那儿不分男女都可以进去。」好粗狂的口气!何雪翎微皱眉头,打散适才对他的好印象,耐着性子,只为不打扰客人喝酒气氛。
「我才不要什么热潮,我现在低潮得很,我要到你这儿喝酒'忘情'。」他半冲地想找位置坐下。
何雪翎强力制止,向吧台的许心盈比个手势,许心盈和她早有默契地从酒架上取了一瓶白酒递给她。
何雪翎将酒递给汤奕龙,冷酷地把他推出门外。
「我不管你是谁,你要喝酒,我送你一瓶,喝掉你的失意,但记得别再来闹事!」
汤奕龙听了一怔。「你以为我是地方混混?」
他又气恼又有骨气地掏出两张钞票丢给她,冲出门去。
他跑到附近一座冷清无人的公园,随便往一张冰凉的椅子坐下来喝问酒。
刚出狱的他,本抱着亏欠弥补的心情欲与妻子连郁芳共同团圆,没想到她趁他在狱中服刑时,就暗中办妥了离婚手续。老婆琵琶别抱,他居然被蒙在鼓里还不自知!想起今天的事,他就满腔怒火,直至现在还未能平息。
一早踏出狱门,两年未见的妻子并没有前来迎接,他已略感不悦,继而思及她为自己守了两年活寡,也就暂且释怀。孰知,满心欢喜返家之后,按了门铃竟瞧见一位高个儿的陌生男人穿着他的睡袍前来应门。
他顿时醋火高涨,用力推开门,揪着那男人。「你是谁?为什么在我家?」
那男人口气比他还狠,用力甩掉他的手。「你又是谁!竟敢闯入我家!郁芳,赶快起来打电话叫警察。」
他一听那男人亲密地唤着妻子的名,更是无法容忍,再度紧抓着那男人。「你穿我的睡袍,叫我妻子的名字,快说,你和她是什么关系?」
那男人恍然大悟,但仍是不畏地。「哦,原来你是郁芳的前夫。我告诉你,这个家已经是我和郁芳的喽,没有你的份!」
这时,郁芳还带着朦胧睡意,走出房间。「一大早,嚷嚷个什么劲儿!吵死人了!」
汤奕龙瞥见妻子穿着性感的睡衣出现,心里已有了数,不禁怒吼道:「郁芳,你好大的胆子,敢背着我偷人!」
连郁芳被这一惊天动地、孔武有力的嘶吼声吓得六神无主,再见到他扭曲的脸颊上那道刀疤,显现杀机似的,恐惧结巴地说不出话来。
「别怕!郁芳,有我在。」那男人回挡在她面前,回瞪着汤奕龙。「我坦白告诉你,郁芳现在是我的妻子,与你早已经毫无瓜葛,你别想动她歪脑筋,否则我绝不饶你!」
「郁芳,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他急欲知道答案,咆哮地大叫。
连郁芳嗫嚅地:「你服刑半年后,我发现自己有了军毅的孩子,为了让小孩有个健全的家,所以,我……」
那男人替她接口:「所以,我要她和你办离婚……」
汤奕龙生气地抢话:「然后你们结婚?郁芳,你居然敢伪造文书!我没有同意离婚,而你居然和这男人……」他义愤填膺,却对连郁芳打不下手。
「奕龙,我当时真的慌了。你入狱后,没人照顾我,遇到他,他待我是真心的,我晓得你一定不会答应,不得已才出此下策,请你原谅我!」连郁芳半泣半诉。
「我一辈子也不会原谅你的。我入狱时,你为了表明等我的心迹,不惜和我结婚;但是,不到半年,你居然又投入另一个男人怀抱,叫我如何咽得下这口气?」
他愤慨地跃向前,一手掐住那男人的脖子,一手挥拳,击中那男人的鼻梁,顿时血流如注,他仍继续出手痛打只会讲大话却毫无还手之力的男人。
「别打了!别打了!奕龙,求你放过他,我给你磕头!」连郁芳跪了下来,对着他猛磕着头。
汤奕龙这才住了手,狠狠地撂下旬冷讽:「臭婊子!我不会放过你们的!你瞎了眼,居然会嫁这种软脚虾!」
连郁芳抱着满脸都是血的丈夫,怕得牙齿打颤地目视他离去,正庆幸逃过一劫!不意汤奕龙又折回,两人吓得又缩成一团。
「嘿,这房子是我的,我爱回来就可以回来!还有,老子刚出狱,手头上紧了一点,先拿些钱来用用!」
连郁芳不敢再有二话。进房去拿了一叠钞票递给他,他数了数,很满意地点个头,塞入裤袋里。
那男人可不满意,叫道:「姓汤的,你别想再踏进这里,这房子已经属于我和郁芳的了。」
「好,你们够狠!偷天换日,把房子也过了户?」汤奕龙冷视他们。
「你敢再踏进这房子,我就叫警察逮住你,告你妨害自由,别忘了你才出狱,要回牢笼可很简单。」那男人虽被揍,但却毫不惧武力。
汤奕龙眼睛一睁,邪笑道:「唷,算你有种!你叫什么名字?我得记着你的大名,下次见面才好称呼一声。」
「哼!行不改名,坐不改姓!邱军毅。」
汤奕龙邪笑的脸立即变得恶狠狠的。「好,我会找你算这笔帐的!」
回思及此的汤奕龙随着脑子里的意念吼出:「我绝不会放过你们!总有一天,我会找你算帐的。夺妻之恨,不雪耻誓不为大丈夫!」
汤奕龙猛灌完酒,将空酒瓶狠狠地砸碎。想到当初被结拜哥儿--官天麒陷害,坐了两年的牢;出狱后又发觉妻子背叛了他,这连续的伤害,使他忍无可忍,恨无处发,只能痛打邱军毅出气!然而,打完之后又能如何?换来的不过是失意、惆怅以及更为加深的恨意。
男人和女人都把他当猴子要,这个仇他非报不可,刚才酒吧的女调酒师也视他如敝屣,把他当混混看待,这个仇他也要报!
「我要报仇!我要出气……」他喃喃呓语着,吐出的酒气散漫在寒冬的枯树落叶里。
第二章
新开张的「观相之家」,门面清爽明朗,不似往日的黯沉无光,在人群穿梭嘈杂的夜市里,特别吸引顺客上门算命。
官天麒的气色不只红润多了,人也丰腴了。他得感谢义妹军师般的头脑,不但使他的命相摊子焕然一新,连他自己也变得开朗多了呢!偶尔没客人时,他也会出来透透气,吸取一些人潮的旺气,往往有些年轻姑娘或欧巴桑看他人品端正的长相、一介书生的模样、气定神闲的神情,想必学识丰富,便自动登门求教。
再加上他谈吐得宜,深受求教者爱戴,渐渐的,门庭若市,连白天休息时间也偶尔会有人来敲门算命哩!所以白天他干脆用预约的方式,免得正在研究相书的他三番两次被叨扰。这也是义妹提供的方法,打开他这颗保守传统的脑袋,用预约方式的确为他带来不少方便,情势全由他主控,先是排定日期,如同医院门诊一样,井然有序。
这会儿,他正替一个年过三十未嫁的小姐观看手相,他要那小姐伸出左手握拳,一看她小指与感情线(天纹)之间有一条明显的家风纹(婚姻线),便老神在在地:「放心啦!婚姻线很清晰,迟早会结婚的。」
那小姐疑惑地看着左手又看着他。「算命仙,人家都说看手相是男左女右,你为什么两手都看过之后又叫我握左手?」
官天麒笑着说:「俗称男左女右的相法,并不完全正确,男人的左手主先天,代表三十岁以前的运势,右手为后天,主三十岁以后的运势。女人刚好相反,右手主先天,左手主后天,论相应该要双手同看。」
他把那小姐的手掌打开,静心观三分钟后,指着上面的纹路继续说道:「手掌上最清晰易辨的纹路,就是三才--天、人地纹,也就是俗称的感情线、智慧线、生命线。这三条线如果色泽光润,表示运气亨通,如果三纹都呈暗褐色,可能运气未开、心有千千结。你瞧,你的双掌都光亮亮的,带桃红,又有黄白点,所以你的运势已逐渐大开,将会心想事成。」
那小姐喜不自胜,高兴万分地连忙称谢后付钱离去。
那小姐是他今天下午预约算命的最后一位顾客,因此,她走后,官天麒便想把铁门关上休息,忽被一双孔武有力的手挡制住了。
「对不起,要算命请晚上再来……」官天麒眼睛发酸,脸未抬高,只是平视着来者的胸膛。
「我现在就要算命!算你的命……」
官天麒一听这雄厚低沉的声音,惊讶地立即抬高脸,发现眼前高他一个头的来者竟是两年未见的汤奕龙。
「噢,是你,龙弟!」
「很惊讶,是不是?」
「哦,不!其实我一直在等着你来找我。」官天麒赔着笑脸。
「哼!说得好听!我看你是巴不得我永远待在牢里,就不会来找你算帐。」汤奕龙对他不满地道。
「龙弟,进来再说吧!」
「哼!」
汤奕龙跨步踏进屋里,环视屋里浓厚的相命气氛,桌子右上角堆了一叠厚高的相命书籍,算命桌后面还有一书柜琳琅满目的卜相学,桌上摆的是常用的相书,另几张纸写了一大堆术语和画的符号。
官天麒为他冲了一杯茶,他接着往茶几旁的椅子上一坐。「嘿!看来你生意做得不赖哟!从隔壁麻雀窝换到这么宽敞的门面。」
官天麒只是干笑。心里可清楚得很,前来寻衅的汤奕龙,是来跟他算两年前的旧帐--因为他向警方检举汤奕龙杀了人。
汤奕龙原来是夜市附近一间地下赌场的保镖。一个深夜,赌场耍老千,和赌客发生冲突,双方打斗厮杀,拼得你死我活的,危机混乱中,赌场老大把场内所有钱财全都交给汤奕龙这个心腹保管。结果赌场老大不幸被砍死,汤奕龙是个有情有义之人,为了报答他的抚养之恩急愤之下失手杀了赌客,此时警方带着大批人马前来捉赌,逮捕肇事之徒。逃避不及者就被警方押走,落荒而逃的当然就被通缉喽!
汤奕龙也是漏网之鱼,他携着巨款躲躲藏藏,当夜间进了命相之家。他威胁官天麒不得报警,窝藏在里面一阵子,官天麒是个文弱书生,被他这么一恐吓当然不敢声张。汤奕龙也讲义气,借住期间拿了一些钱补偿官天麒,两个人相处一段时日之后,便义结金兰。年少两岁的汤奕龙为了躲避风声,就把那些巨款委交官天麒存在自己的户头内。孰知,官天麒终究背信,趁汤奕龙逐渐疏忽防卫之时,向警方密告他的行踪。
汤奕龙不是傻蛋,既被逮捕,一句话也不吭,认栽画押,期待出狱之后好好与官天麒算这笔帐。所幸赌场纠纷并没有连累汤奕龙太多,法官姑念他没有前科,又因为护主杀人,再加上赌客原非正人君子,所以仅仅判他轻刑两年,但是汤奕龙脸上那道疤却是厮杀后所留下的永不可抹灭的标记。
今天,他来找官天麒算旧帐,俊帅的脸因露出恶狠狠的表情,使得那道疤痕显得更凸出、更吓人了,脸上一副有仇必报的神情深深刺人官天麒的心坎里。
官天麒不禁打了个寒颤,前阵子他就是掐指算到即将有仇人前来寻仇,才会坐立难安,睡不安宁,导致精神欠佳,脸色黯淡无光。不知情的义妹何雪翎回来反而讽笑他是井底之蛙,说命相之家暗无天日,人才会变成干扁四季豆,毫无生气。他只好傻笑附和,不道出真正原因。
而他也很清楚这仇人就是汤奕龙,屈指算算,汤奕龙该出狱了,却没想到距他算准的日子还延迟了两星期,当他生意兴旺,忙得暂时忘却此事,人也神爽丰腴时,汤奕龙却像个幽灵出现眼前,一时令他措手不及。
但想到是命中注定的灾难,躲也躲不过,官天麒便镇定下忐忑不安的心,自嘲:「我以为我换了风水,这一劫便能化为无事。」
「哼!算帐和风水无关,不论你逃到哪里,我还是可以把你揪出来的。」汤奕龙嗤鼻不屑道。
「你寄在我这儿的存折,里面的钱我分文未动。」他赶紧自动招认,以缓和汤奕龙的情绪。
「嘿!我正要问,你倒不打自招了!」
官天麒从柜子某本书里取出一个密封的小牛皮纸袋,交给汤奕龙。汤奕龙拆开清点,印鉴及存折安然无失,他翻阅后不禁轻笑了起来,官天麒果真讲义气,分文未动。
「既然你不贪这笔钱,当初又为什么要对我落井下石?」汤奕龙想起被警察逮捕的那一刹那,心里既不甘心又觉无奈,猛抓起官天麒的挂袍衣襟逼问着。
「你人都出狱了,我就不用再背这黑锅了。其实……」官天麒不愿坦言密告的真因,嗫嚅道出预先想好的点子。
「背黑锅,你替谁背黑锅?」汤奕龙没想到其中另有隐情,把手放了下来。
「其实密告让你坐牢的人不是我,而是我的弟弟官天麒。」
「你弟弟?我和他素不相识,无冤无仇,他为什么要检举我?当初我跟你住在一起时为何没听你说过令弟的事?」
「事情是这样的,有一天晚上你已经睡着了,我这个住在外地的弟弟打电话说要口来看我,当时我慌了,情急之下告诉他,你躲在我这里的事情,请他别回来,免得因你的事情而被连累,我怕他回来准会让你吃上官符。」
「什么是官符?为什么他非陷害我坐牢不可?」汤奕龙被他唬住了。
「官符就是吃官司,也可以说是坐牢。我看过你的八字,曾警告你命中注定有牢狱之灾。当时你并不相信,结果是我这弟弟伸张正义使你选不了这场官劫。」官天麒振振有词地。
「哦,我明白了!好个伸张正义!说穿了其实是你们兄弟俩串通好来陷害我的。」汤奕龙开始咬牙切齿了。
「不是、不是!是我弟弟听我所说的话之后,深怕我被你拖累,所以自作主张主动密告,我事先根本毫无所知。」官天麒干脆把责任推得一干二净,真正的原因仍藏在他心中,主要是为了不失去义妹,他可不能说出真相来;况且他随便瞎编一个名字,料汤奕龙也找不着究竟谁是官天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