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没事,你先出去,我想睡了。"闻晓虹镇定地摇头。这几天三不五时就会接到这种电话,初时她以为是阿妹,还冲着话筒叫她别玩了。
哪知接下来的威胁电话,常是当着她俩共处一室时打来,闻晓虹此刻方惊觉另有其人。
"谁那么神通广大能查到我家的电话号码?"难道真是她生动的演技,引来的杀身之祸?可是喊打的观众这么多,要从何找起?
她勃然忆及那份名单,剔除阿妹,会是剩余的那三位——夏先生、江克武或朱蒂之一?不可能,她和他们并无什么深仇大恨,工作上的那种小摩擦,还不至于让他们犯法。
她好怕喔!阿妹又变得好诡谲,她孤零零的一个人,该如何去面对?
"怎么办?"闻晓虹第一个想到的就是时焱。
她再度移动颤怵的指头,按出熟得不能再熟的十个数字,怀着丁点儿的希望等着大哥大被接通。
天可伶矣,电话的讯号终于有了回响,乍闻通讯的铃声,她高兴得不能自己,只是铃声每响一次,她的心就冷一次,直到煎熬受够了,她正想放弃,耳膜却意外滑进她朝思慕想的慵懒男低音。"喂?"
"时焱……"是他,真的是他,闻晓虹不禁喜极而泣。
那头没有回话,空荡荡的线路,令人以为他就要收线。
"别挂,我拜托你,别挂……"闻晓虹啜泣地哀告.
"嗯。"时焱不具意义地哼着,好不容易快要稳妥的心,在她这几句乞求中全又颠覆错乱。
"我受到威胁了,这回是真的……"闻晓虹仓惶失措,期望能马上靠进他安全的胸膛里。
"我像白痴吗?"时焱插话问她。她为什么不放过他,让他就此自生自灭,不再过问俗事?捉弄他真的这么有趣到令她乐此不疲吗?
他愤然地切掉电话。
"呃……喂?喂?"她根本没有机会解释。可见他对她已绝望到顶点,他不信任她,他认为她是放羊的孩子。
没错,她是放羊的孩子。小时候读的寓言故事,主旨在嘱咐大家不要说谎,否则等到真的狼来了,一切就来不及了。而今她是自食恶果,当初随便喊喊的恶作剧,现下睡梦竟成真,此乃老天给她的惩罚。
"时焱,你不是白痴,你是傻瓜!"闻晓虹举起电话摔在地上。
第九章
没有时焱的日子,恍若植物少了阳光、呼吸少了氧、地球少了水。
闻晓虹恹恹地叹着气,她从不晓得自己是这般脆弱的女人,更没料到她会与自己在电视剧中扮演的角色,步上相同的后尘。
望着眼前这一片汪洋。她把飞过的海鸥,假想是她的时焱,向它们倾诉。"你记不记得,我俩便是在悬崖相识的?"
"噢——噢——噢——"海鸥舞翅回答着。
"那一天的天气和今天差不多,蓝天、白云,就连底下翻腾的浪花皆如出一辙,我便是站在现在这个位置练戏,你以为我……要……自杀……因此就……"一行行的清泉,从她已哭肿的眼眶涌出。
她吸一吸鼻子,想用笑来掩饰哭,不意泪水反而越流越多。"我们一直滚到后头那片草坪,你当时还叫我……要死……去别的地方…死……"
她硬咽到无法言语,十数只海鸥平伸着翅膀匆匆翱翔而过,仿佛在和她道别。
"可是……我最后决定,既然不能和你在一块,起码…"她黯然俯瞅悬崖下深不见底的沧海,凄怆地低吟。"我想死在你的身边。"
闻晓虹仰头闭目深吸一口气,再拉拉身上这件红洋装,挺背站直,高傲地宛若一位贵妇人。
她一直合着眼。跟前的风景固然美,却不见她思慕的那个人,所以她睁不睁开,没有什么差别。
"我爱你,时焱。"她呢喃。
有一种解脱的放松致使她勇敢向前踏,紧接着是失去重心的坠落感,她觉得身体和灵魂在刹那间被分离,她想尖叫,又不明白要叫给谁听,故此作罢。
不过这种浑身细胞被抽空的麻怵,仅维持了几秒钟。
她死了吗?闻晓虹不清楚。手腕被人拉扯得疼痛,或许是死时必经的过程。
如果死后的世界和原来的不分轩轾,那么于今拂面的沁凉海风,和耳边所聆听到的涛声,便其来有自。
"你做什么?"时焱气急败坏地怒吼,随着海风、涛声窜进她的脑里。
"时焱?"她在做梦吗?早知道死了便能立刻见到他,她哪会犹豫到现在!
闻晓虹蓦地张开眼,她看到在她的上方,他一手攫住她的手臂,正奋力将她往上拖,而他有一半身子吊在悬崖外,他额角溢出来的汗珠,沿着他炫人的面庞朝下滴。
低垂首,本来应该覆没她的波澜依旧在脚下汹涌呼啸,她被上撕下吸的身子,则停挂在半空中……这么说,她尚未死?
"时焱!"他来救她了,她的英雄,她的爱。
"别动。"他得先稳住自己,才能拉她上来,否则他俩都会栽下去。
"焱,让我走,你放手……"她瞥见他的躯体慢慢在往下降,再这样过不久,他会被她牵累的。
"住嘴!"他咆哮。目前他需要全神贯注、全力以赴,要不海底会平白多了两具冤魂。
"我伤了你的心,你还愿意救我,这样就够了。"若非他的腰力惊人,她早就成为大海的一部分,可是他又下滑了一小段……她不能再成为他的负担。"放开我吧!不然你也会……"
"爬!"他快没办法只靠单手的劲道攀附崖边,来支持着两人的重量,他需要她的一些帮助。
"你放手,我不会怨你的。"闻晓虹悲再交集地瞅着他,她已死而无憾,她要把他俊逸超凡的英姿再次深烙在心田里。
"抓紧,踩住壁,爬!"时焱大喝。惟今之计,是以他当绳索让她向上爬,才能使彼此脱离险境。
"焱……"闻晓虹哽咽。
"快!"都什么时候了,女人干么那么哆里哆唆?要不是他的重心在下,他早就不客气地用晃的方式,将她朝上往后摔。
"嗯。"闻晓虹咬住牙,或许这是苍天大发慈悲,要给她重新来过的机会,她应好生把握。
她于是模仿猴子的本领,手脚并用地黏着他的健臂,加上他的借力使力,她又攀又爬地向上挪动,途中自是险象环生,她悬空的腿总是会出点小状况,不过好在都能化险为夷。
正当她庆幸一切都很顺利,她不小心溜了一下,接着便一直朝下落。
"啊——"尖锐的叫声穿破云霜,吓得附近的海鸥受惊地乱飞,她以为这会儿真的完了。
说时迟,那时快,她摇摇欲坠的身体突然被时焱揪住。
"别怕,我在。"他温和冷静的声音,抚顺她的恐惧,他放柔的目光,令她力量顿增。
是爱情赋予她偌强的求生意志,她登地勇冠三军、凭恃他的辅助,一鼓作气爬上了悬崖。在此同时,时焱确认她的安全后,即将腰杆子一挺,胴躯一翻,整个人也跟着回上岸。
"咻呜……"他明显地松口气,紧绷的肌肉大肆冒着汗。
闻晓虹捂着胸口,好似这么做可以平稳急喘的呼吸,甫坐在地面的弛缓心情,竟让她腿软。她瞥了崖下一眼,如今才知道要畏怯。这么高的距离,这么大的风浪,她若真跌落,必死无疑。
"时焱……"她惊魂未定,正欲扑人他的怀里诉说衷曲,他却先发制人。
"你疯啦?"时焱忿忿斥责。
她晓不晓得当他才踏入家门,却凑巧看到她往下跳时,心脏几乎都停了。幸好他在千钧一发之际抓住她,否则……万一他今天没有回来呢?万一他慢了一步呢?万一他没拉到她呢?万一她刚刚爬上来时失足呢?万一…
一箩筐的万一,只要出现一个,那她不就……他难以想像彻底失去她之后,他得要承担多大的痛苦,她折磨他折磨得还不够吗?居然要用如此恶劣的手段来对待他?
"我……"她方从死里逃生,他不给她一个热拥或亲吻吗?
"你走。"时焱握紧拳头,强抑上前搂她的冲动。她瘦了,苍白娇嫩的脸蛋变得更小,红如兔子的双眼,显然曾经哭过好久,她和他一样吃不下、睡不着吗?她会吗?还是……这些只是她发挥演技的另一场戏?
"不要赶我。"闻晓虹拉住他的衣襟,他适才的温柔去哪儿了?为了他,她愿意舍弃一切,甚至自尊啊,他为什么不能了解?
他未预警地打横抱起她走到她的车边,然后打开车门,将她抛人车内,又帮她扭动挂在车上的钥匙,寒眸指着来时路。"要死去别处。"
闻晓虹呆若木鸡,已碎裂的心再度被铁锤狠狠地敲过,她明白两人尔后真的恩断义绝了。
玉容寂寞泪栏杆,梨花一枝春带雨。
多么贴切的写照呀!水柔温婉地拉起闻晓虹的手,同样是女人,见晓虹这般叫人疼借的愁颜,她的心跟着凄酸。
"他……我……你来做什么?"闻晓虹怯怯嗫嚅,红通通的眼眶泛着水灾。
"知道'七圣'吧?"水柔轻叹。
事情缘起于"八卦女王"黎琪跟踪晓虹抢新闻,却意外拍摄到她自杀被救的真实画面,惊愕兴奋之余,立刻奔回总部告知乡亲。众兄弟姊妹深恐这世间少了一位不可多得的尤物,更怕时焱的心魄从此死去,所以……没错,不用怀疑,水柔姑娘"又"被众人推诿充任红娘和事佬。
"你说的可是七位依北斗七星命名的青年才俊,所共同组合、具有影响世界经济能力的企业集团,人称'七圣王朝'的那个'七圣'?"闻晓虹瞪大眼睛,不解水柔提此之目的。
"嗯,就是"那个'七圣。"水柔指指腕上闪着富丽蓝色调的石镯。"那天,站在我医疗室外面东张西望的一群人,便是你口中的'青年才俊'。"
"呃……"怪不得,她第一次见到那些人和这手镯会觉得面善,原来她曾在报章杂志上看过照片和介绍,也听人谈论过。
"本来这该由时焱来来告诉你,但你知道他呀,话一向不多。"水柔浅浅地柔笑。"事实上,我和他也是其中一份子。"
"我一直以为'七圣'是虚构的呢!"闻晓虹咋舌。
"时焱他……不像我们其余六人,均有幸福美满的成长家庭。他的亲人全在一次飞机失事中罹难,8岁的他因重感冒待在我家治病而逃过一劫,但他也因此被迫早熟,强忍失亲的孤寂。"水柔款款道出。
"喔,不!"闻晓虹捂着小嘴,锁着黛眉,表情上有阐不尽的伶惜。
原来她的时焱在那么小的时候,便经历过这样的伤痛啊!莫怪他对她的自缢行为反应激烈……她真是太残酷了。
"我们的父母恰好全是挚交,所以他在未成年前,是由我们六家共同抚养。"水柔侧但轻喟。"可是他的心,早在当时便关闭了。他拒绝爱人、拒绝关怀周遭的事,因为他怕再次遇到那样的生离死别。"
"我不晓得,我对这一切都不晓得……"闻晓虹淌着泪雨自责。
"不是你的错,就连我们晓得内情的人,除了袖手旁观,又能如何?"水柔摇首嗟叹。
"那……"起码她会更包容他,让他明白她有多爱他。
“我们和他相处了十几年,都没能打开他的心结,你却在极短的时间内,开启了他的门扉,大家都很感激你。"水柔紧握着晓虹的手,将兄弟们的谢意一起传达出。
"不过我也伤了他的心啊!"晶莹发亮的串串珍珠,滴滴答答地从闻晓虹的眼里滑落。
"他只是不若他的外表那般坚强。"水柔安慰她。
"难怪他不爱我,我好坏,我是坏女人,我……"别说是时焱了,她这辈子都不会原谅她自己。
"不。"水柔打断她的自责,指着她左手无名指上的天蓝石指环。"他真的很爱你,这枚石环戒指便是最佳证据,你听过传说,该知道它对我们的意义。"
"既然爱我,为什么他不肯原谅我?我道过歉了,我不是故意的……"她望着那圈石环,化及当日的浓情蜜意,心里越益难过。
"别慌,给他一点时间,他只是尚未理清他对你的爱。"水柔微蹙纤眉。”这也是我今天来的主要目的。或许很委屈你,但请你不管怎么样,都不要放弃他。"
"不会的,我绝不会放弃他的。"委屈算什么?她连命都可以给他。
"那就好。"水柔满意地告退。众兄弟交代的任务完成啦,剩下的部分,就得看小两口的造化了。
而陷于苦思的闻晓虹,一心盘算要如何赢回时焱,早将最近被电话威胁的事抛诸脑后。
"你找我?"江克武拄着拐杖,一进门便问。
"嗯。"阿妹缓缓点着头,她觉得她不能再沉默了。
晓虹前天竟瞒着她溜出去,回来后,衣服上又是泥土又是草的,还有许多磨损的破洞,却啥也没对她说。昨天又莫名来个她不认识的女人,两人躲在房内叽叽啾啾好一会儿,不晓得在干什么。
"都怪时焱。"她唾道。晓虹以前什么事都会找她商量,自从他出现以后,她俩变得生疏了,晓虹的心里开始有秘密,和她也有了距离。
"啊?"江克武连忙坐下,若非冲着阿妹曾帮他通风报信好几次,要不他这身末复原的筋骨和乌青,请八人大轿来扛,他都不愿出门。
"一切都己就绪,等他来了,这场戏便可揭幕。"阿妹缓缓拉上唇角,狰狞的模样使她平板的脸孔更添丑陋。
"他也要来?"这还了得!江克武目前一听到"时焱",就俨然老鼠听见了大猫叫,若是再和那只大猫碰上面,他好不容易捡回来的半条命能残余吗?
"你别那么孬好吗?"阿妹不屑地啐着。
"这和孬不孬没啥关系,你没挨过他的揍,你不明白他有多狠、多厉害……"如今想起,他仍心有余悸哩!
"你当初不是说,只要能得到晓虹,要你做什么,你都愿意吗?"阿妹厉声喝叱。
"话是没错,但是……"那也得有命在啊,况且当初他不过是不甘心罢了。
"事到如今,你想抽手不觉太慢了吗?你不怕我向警方举发你打电话威胁晓虹的事?"阿妹冷笑。
"那……那……那是你叫我打的呀!"江克武不禁胆战心惊。
"我叫你打,你就打,你想警察会相信这种鬼话?"阿妹又笑。
"你……"他从前为何没发现,阿妹竟是如此深沉的女人?
"你难道不想报复他,把那些伤加倍还给他吗?"阿妹蓦地敛着脸。
"怎么会不想!"反顾身上的绷带和未拆线的几十针,他可不想伤势加倍的人是他自己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