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该的啦,俗谚说的好,助人为快乐之本嘛。”徐青霞眼利地瞄到那一幕。
虽说这男的仅有身材可取,口袋想必没多少钱,否则也不会沦落到她们这个小村庄,不过只要有她的地方,她便不容许男人注目的焦距跑掉。
“你说是吗?”她故意站到他俩之间,技巧地挡住他的视线,然后口蜜腹剑地问正在为他的微笑而羞怯的徐墙茜。“‘姐姐’”?
“喏……是。”徐培茜没料到话锋绕了一圈会绕到她头上,顿时恍若小辫子给人捉住,遂慌措地低着头,转身去收晒干的衣物。
该她上场了。知道对手的底细就那么几两重,她便没啥好顾虑的。“你能明白是我们好心收留你就好,人嘛,就要懂得知恩图报,是你做的工作就勤快些,我是不会亏待你的。”
好个老狐狸!分明就是压榨劳工,还有脸把话说得那么漂亮?
“是。”康德撩起一边的嘴角轻笑。就当是改变自己、锻炼自己的考验吧。
备感无聊的余光,忍不住跟着忙进忙出的倩影。
“至于吃咧,我们家是只有晚上才开伙,这习惯也不好因你而改对不对,所以你早餐和中午要自己解决。”徐母的精打细处在镇上是很有名的。
“是。”康德敷衍着。越过徐母的肥躯,他担忧地瞥着后方。
培茜终于坐下来吃饭了,桌上就剩一点冷菜,她几乎等于光吃白饭,营养怎会够?莫怪她那么瘦。
“说到这住呀,真是伤脑筋……”徐母佯作为难。“不是我不相信你啦,但我们家全是女人,我女儿又都还是黄花大闺女,我总要避免邻居讲闲话嘛。”
“我妈的意思是花房旁边正好有间空屋,你住那儿,照顾花圃也比较便。”徐青霞补充道。而这自然是她出的主意。
不过真正方便的是她,做人要懂得防患未然。万一她哪天要找他来解闷,就不会被妈撞到,她在妈眼中的形象可是很纯洁的耶。
“但那间是……”徐培茜从不远的餐桌那儿插话。
“人家阿康有地方住就很高兴了,哪像你那么不知足?”徐母扭头咆哮。
“是,我住哪儿都行。”康德懒得和徐母一般见识。
“我现在就带你去。”徐青霞笑着对他说,眼睛却是睨着徐培茜,俨似在炫耀:白痴,被骂活该,谁叫你多嘴?
“等一等,让你姐姐去。”徐母阻止。
她哪能放青霞和他单独相处,若是他兽性大发还得了?她的青霞以后是要做大明星,嫁给有钱人,她绝不许任何人坏了计划!
“伯母晚安。”康德岂会不解徐母的想法,她的多此一举正合他意。
“妈啊……”目送他俩即将离去,徐青霞急得跺脚。她连人都还没戏弄到哩。
“嗯?”徐母提高音量飘来一瞪,令徐青霞不得不乖乖接旨。
算了,反正来日方长,她有的是机会,何必急于一时?更何况凭她的魅力,她不信有哪个男人能逃出她的手掌心!
第三章
这哪叫“空屋”?
基本上,它不空,大小甚至连“屋”的边都还沾不着。正确的说法,应该叫它为塞满器具杂物的储藏“室”,最里面还竖着一张很旧的木板床。
他家的厕所都比它大好几倍……说到厕所,他使用的是温室内为了工作不时之需而建的那一间,至于盥洗,也是厕所的水龙头打开就一并解决。
“对不起,这儿本来是我爸以前工作时午休打盹儿的地方,爸走了之后,就被我拿来当储藏室。”徐培茜深觉过意不去。
“别那么说。”住惯了宫延华宅,这对康德而言倒是满新鲜的。“把它清理一下,起码能放一张单人床,和留出一条通道。”
“可是……”她早该想到妈她们不会这么大方。
“总比我餐风宿露的好。”康德动手开始整顿现场。
“我帮你。”徐培茜向前插一脚。
“我自己来就行了,你先回去,免得……”他不愿再见她为他受罚。
“没关系啦,早整理好,你也好早休息,何况你又不知道这些东西搬出去以后要放到哪里。”徐培茜套上种花时用的围裙,表明她的心意已决。
“……好吧。”盛情难却,况且她说得有理。
两人于是合作无间,迅速清出场地,不过类似花肥或培养土那种一包就要十几公斤的重物,他碰都不准她碰。
“那个我来,你只稍动动嘴告诉我怎么摆就好了。”
“放心啦,你可别小觑我,这些原本也是我扛进来的喔。”她笑着拉起袖子,让他欣赏她胳膊上的小肌肉,那是她多年劳动的成果。
“嘿,你就牺牲一下,满足我脆弱的男性自尊,好不好?”康德做出可怜的哀求状。
“好哇,原来你不许我搬,纯粹是你的男性自尊在作祟呀。”徐培茜失笑,内心却因他的体贴而心房发热。
“哎……”康德夸张地摇头叹息。“被你识破了。”
四目对望,两人不禁同时哄堂大笑。
“有没有人说过你的笑很美?”他喜欢她的笑颜,弯弯的唇形总会露出稚气的小兔宝宝门牙,顺带会牵动两旁腼腆的酒窝。
再细端详,她不仅笑时美,善良的她,不笑的时侯也美:那秀雅的慈眉善目始终凝聚着一股仁厚,让人不由地心情平和,让她看起来浑身都在发光,与她交谈后,会愈想接近她。
“呃……啥……”戏弄也好,谄媚也好,一向对自己的长相不怎么有信心的朱颜,为他唐突的问话错愕了好片刻,才支支吾吾回过神,由蜜颈向上晕开的冉冉彤云,喧宾夺主地覆往她本来的肤色。“喔……没、没有。”
多叫人爱怜的女孩呀,她欠缺的是旁人的鼓励。
“很痛吧?”他蓦地敛笑睇着她的纤臂,纵然她长久日晒的皮肤呈淡古铜色,依旧盖不住那几道凸起、新添的藤条印,灯光下尤其触目惊心。
“还、还好。”徐培茜忙将手臂藏在背后。
“又红又肿,哪可能‘还好’?”他身上的瘀青有些到现在仍觉得疼呢。他拉出她的膀子,让她自己瞧一瞧。“医生开给我的药膏你拿去擦吧。”
“不、不用!”若是让妈或青霞知道了,一定会问药膏哪里来的,届时又会麻烦。“习惯就好、习惯就好。”
她试着抽回她的手,这才发现他虽然看起来斯文斤页瘦,但力量却很大。
“这种事怎能习惯?”一直是在温馨中成长,康德始终无法理解徐母的行为,也无法容忍家庭暴力。
“但小……”自小就被打到大,她当然得习惯,否则她要怎么办?
“对不起,我太管闲事了。”见她微蹙娥眉,他急忙松手,搔搔头,不懂自己在激动什么。
“不,我明白你是关心。”徐培茜揉揉腕部,蓦地泛起满腹思念。
往昔只有爸才会这么疼她,如今阿康的出现,肯定是爸送给她的礼物。“我想,大概是我不够上进,手笨脚笨嘴也笨,也不知该怎样才能讨人爱,所以妈……”
“别这么妄自菲薄。”她是一块尚未雕琢的玉,若不是处于此缺乏温情的恶劣环境中,他相信她能散发的光芒,绝对让许多人跌破眼镜。“你温柔善良,有很多旁人没有的优点。”
“真……真的吗?”他人好好唷,总会说一堆好听的来安慰她,这点她就是学不来。
“瞧,你又来了,你要是先自我鄙夷,别人怎会尊重你。”自重方能人重,这是亘古不变的道理。
“是……”是那样吗?那样就能让妈对她好一点,让妹妹心服地喊她声姐姐?
“不对。”康德手举胸前,摇着食指。“你该运用丹田之劲,回答要铿锵有力,不要弯腰驼背。”
这会儿他成了军训教官了。
“喔……”徐培茜当下抬头挺胸,立正站好,深呼吸,再重采一次,表情认真且严肃。“是。”
“如何?你自己是不是也觉得好很多?”康德强忍腹中翻滚的笑浪,她的样子好可爱哟,又不是在唱国歌。
“嗯。”好像真的好多了……她一直维持原姿势,直勾勾地盯着前方不敢动。“可是……”
“可是什么?”他越来越想笑。“放轻松啦,现在又不是部队操练。”
“太好了!”绷住的肩线刷地松懈归位,徐培茜大大喘了一口气,还拍拍险些硬掉的脸部肌肉。“我是说,刚刚那种站姿,要不了几分钟就僵喽,倘是一天撑下来,不就比在花圃工作还累吗?”
想不到“自信”的展现这么困难。
“哈哈哈哈……”康德终于憋不住咧开嘴。父亲、母亲大人呀,请原谅我如此不雅又放肆的笑声,实在是她太……
老天,至今他才知道他从未真正笑过,而开怀大笑的感受居然是这般的美妙,看来他这趟台湾之旅是来对了。
“呃……我……”徐培茜讷讷地红了脸,她铁定是又做错了,莫怪妈老是骂她,真是蠢呀!
随着爆笑音律的扩大,她越发羞得无地自容,索性扭过身,假装去做别的事。
“噢……对不起,我不是在笑你。”康德见状忙收住笑,发现自己伤害到她了。“我只是认为你方才的样子好可爱喔。”
瞧他做了什么,他前脚叫她要有自信,后脚却又打击她的自信。
“就算你是在笑我也无所谓,反正我……习惯了。”她依然背着他,伸长扫帚清除天花板的灰尘和苑角的蜘蛛网。
“我是说真的。”糟糕,她生气了!他挡到她的面前,弯腰与她平视,好让她看着他的眼。
徐培茜努着嘴与他对望。
她其实没有生气,只是更加认命:什么妄自菲薄、什么鄙夷尊重,不是她这种每天忙着家计三餐、累到躺下去三秒钟即熟睡的劳碌命该挪心思烦忧的事。
“我真的、真的是认为你刚刚的样子好可爱。”康德正经地又说了一遍,就差没跪地发誓。
“你……”本是抿直的樱巧唇线,猝地颤出不平稳的抖纹,在他以为就要张嘴大哭时,她意外地纵声大笑。“哈哈……”
“什……什么?”康德睃睁咋舌。她不会是被他气昏了头了吧?
“你的……哈哈哈……”徐培茜笑到口齿不清,捧着肚子,久久站不直腰。
原来,他那青肿的面庞,整体瞄上去倒是没啥不妥,但当她这么近距离一望,每个细部都放大了比例,感觉便全然不同。
加以他一丝不苟的神情,脑门上却撒了一层从天花板掉下来的灰尘,有一条蜘蛛网还沾在发尾随风起舞,再搭配他眼角仍挂着刚刚的笑泪,竟有道不尽的滑稽。
不过也因此,两人的相处不由变得愈益自在,接下来的清洁工作即在这愉快的气氛中度过。
外面有人在活动的寒牢响,虽听得出对方极刻意地蹑手蹑脚,但浅眠的康德仍被惊醒。
他眨着惺忪睡眼走出房,只见头顶天色蕴阴蓄明,隔壁温室的门户洞开,而徐培茜正在搬花上车,小货车后车厢里的红黄抹绿几乎就要塞满。
想来她已忙了好些时刻。
“几点啦?”未足眠的声流打从鼻腔窜出,康德耙了耙头发。
那群贼胚子也太狠了,居然趁他晕厥时,连他的劳力士都不放过,嗳,没手表还真不方便。
“啊!”徐培茜被突来的男浊音吓一跳,两手不禁一松。
“小心……”嗜睡的脑细胞登时醒了九分,康德一个飞步,总算在最后一秒挽救盆栽免于回归大自然的命运。
他松懒地瘫于地表,怀里抱着盆栽。“呼!好险没摔破。”
生平第一次睡木板床,而这个木板床,还仅是放一块木板在地上便算床的那一种,再经刚刚那么一撞,原就腰酸背痛的身体,此刻正在释放大量酸性物质抗议。
“对不起、对不起,现在快凌晨三点,我本来想让你再多睡会儿的,没想到还是吵到你了。”徐培茜忙接过盆栽。
“什么?凌晨三点?!”康德赖在地呈大宇型,仅偏过头来向她鬼叫。
难怪他记得好像才躺下嘛。“那你不是都没睡?”这么躺着挺舒服咧,真不想爬起来。
“有睡一下啦。”徐培茜把盆载放进后车厢。
“你不会每天都这么早起吧?”她昨日帮他清理到月上三竿才离去,算一算,她的一下下,还真是“一下下”呢。
“看情况啦,偶尔会赖赖床。”妍丽的香腮沁着薄薄嫣霓,小粉舌赧然地伸出软艳的两片唇瓣,那娇俏的模样竟让他心头一震。
“是吗?”康德撇回脸,以为如此便能阻挠四肢的冲动,但事实证明没啥作用。
八成是大病初愈,又没睡好的关系。他为自己找藉口,并侧躯背向另一方,暗地里则在祈祷来得快的冲动也能去得快。
“不要动。”偏偏她火上浇油,走近蹲在他后面。
“怎……样?”轮他心虚地被她吓一跳。难道……她发现了?
“今天是星期日,我在建国花市有个摊位,所以我等会儿要去台北……”她张大手掌去量他肩膀的宽幅。
见他纳闷地要扭过身来瞧,她又将他推回。“先不要动嘛。”
“你……”她在做什么呀?
“待花市结束后,我去附近帮你买几件换洗的衣物。”她打断他,继续量他的肩幅。
长期与花草相处的结果,她的体香自然而然染上了一股植物清香,阵阵芬芳侵犯到他的呼吸空间,让他不由得觉得越来越热。
“我和你一起去吧。”康德这次没让她有反驳的机会,猝地旋身坐起,与她面对面,顺势取回主控权。
“可是……”才发话,顿觉两人的距离似乎有点太近,令她颇有压迫感,于是她假借去温室锁门,来遮掩加速变乱的心跳。“你不要再睡一会儿吗?”
他和她不一样,她是早巳习以为常这种作息,但他昨个儿是第一天,夜里又好晚才睡,身体恐怕还吃不消吧。
“哪有老板工作,伙计却躲在被窝里摸鱼呢?何况买衣服啊,我这位主角理应到场嘛。”多体贴的女孩呀!她生长在那样的家庭,竟能保持如此善良的心,真是很不容易。
“呃……”是啊,好在他提醒,这万一她买得太小,或式样颜色他不喜欢,那不就等于白买,且她一个未婚女子,毕竟不方便帮他采购内衣裤。
想到那儿,小脸不禁又红了。“你说的也对。”
“给我几分钟,我梳洗一下,马上就来。”他趁她未反悔前抛出指令。
新的一天,就这么揭开了序幕。
“不卖就不卖,有什么了不起。”
即使是人声鼎沸的市场,那敞着大嗓的怒啸,依旧在最短的时间内成为众目睽睽的中心。
一名削瘦的妇人,龇牙咧嘴,满身的珠光宝气恍如要刺瞎旁人的眼睛似的。“你道这么大的花市,就你这儿在卖花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