翘高着小嘴,牛婵岂能示弱,当然立刻反驳澄清,“我的婵才不是蟾蜍的‘蟾’,是婵娟的‘婵’,意思差很多的。”别的字她也许还分得不是很清楚,可自己的名字怎么写,她倒还“画”得出来,至于意义嘛……那自然是历任先生们每次上第一堂必会讲的课程,在上过那么多次的“第一堂”,牛婵就算再不用心,上课再怎么打瞌睡,也该背得滚瓜烂熟了。
“字是不一样,意义确不同,但……”方世杰双手交叠满脸怀疑,两眼将牛婵由头慢慢看到脚,又再从脚看上去,如此晃上晃下的瞄了数回次,最后仍是摇头撇嘴的对已被他眼尾余光扫得有些发急、发毛的女娃儿,以万分叹息的口气道:“但外型却——极相同呀!”
难得遇到这么宝的女孩,方世杰觉得十分新鲜,自是不愿放过,毕竟她和那群依他、就他、听他的“花朵”们完全不属于同一“花圃”,且这样的聊天也才有趣嘛!他等着她的反击。
岂料他等到的却是出乎他意料之外的反攻,只见牛婵竟然张嘴对他发出一声大叫……
“哇——”牛婵再也忍不住的来了声河东狮吼。
任何一个女孩家,最在乎的就是被人家嫌丑,尤其是被自己心仪的男人或……即便是只有一点点心动的人。
更何况从小到大,身边的人谁不把她当成宝贝般捧在手心里呵护,且记忆中,听到的话,除了赞美,当然还是赞美,就算她再皮、再恶作剧,也没人敢大声过,连她爹牛大也不过说她两句,但也是小小声,顶多轻敌她一记,何时有人这么跟她耍过嘴皮子?
最严重的是,她还说输人家,就是这口气她咽不下!平常只有她占人家的便宜,哪轮到他人骑到她头上来?
“哼!”一定是因为他长得太师、太斯文、太柔和、太具吸引力,所以才害她一不小心轻敌。
长啸之后,心情倒好多了,牛婵心满意足的吁着气,看到方世杰整个人被她吓得简直是粘入墙里,更觉舒爽,甩着头左右微笑,当他不是一回事的缓缓坐下,自顾倒了杯茶,轻松的啜着。
其实牛婵是累了,难得棋逢敌手——虽说她事实上是人家的手下败将,但小女孩是打死也不承认——于是她露出罕见的镇定。
而这反倒令方世杰好奇,在躲得远远的观望了一会儿,本以为她又要动粗,没想到却是一派的冷静,他腿长脚长的一下就蹦到她的身边坐着,斜靠了过去瞟眼打量她,“怎么?气傻啦?”
好不容易让自己怒气稍消的牛婵,牛脾气又上来了,“你才傻呢!”这小子,真是捡回来克自己的,牛婵有点自怨自艾的怨叹,而骂人的字典一翻开,便有如火药库着火般来个没完没了,“你这人!嘴巴烂、嘴巴臭、嘴巴坏,就是爱讲反话来气我,但是呢,我不上你的道,反正我知道你是嫉妒我有沉鱼落雁之美、闭月羞花之貌,还有非凡的气质及傲人的家世,对不对?!”
看着她愈讲愈得意的脸,方世杰愈觉得好笑,他遇过的美女,其中很有自信的也多得不可胜数,但从没见过像她如此臭屁捧自己的,而且还说得脸不红、气不喘,甚至中间尚不用换气。
他自认已经够厚脸皮的,没想到这女人脸皮比他更厚!佩服之余,已将仰慕及被打败的神情挂在“世杰式”的笑容中,要不是因牛婵为他那两兄弟派来糗他的道具。有可能会喜欢上她的天真孩子气,“你好棒喔!”他一副三八的样子,“一点也不害臊ㄝ!”
“哇!哇!哇!”牛婵两手挥得像只要飞却飞不起来的小鸭鸭,气鼓鼓的脸像快涨破的气球,因为一时恼怒竟说不出话来,哇了半天,追着方世杰欲打,却输在个小腿短,人家跑一步,她得跟三步,几趟围着桌子转下来已是气喘如牛,最后只好隔着竹桌,比着食指叫骂。
“你……你再这样,我……我就把你丢到街上,让你自己去想办法,如果被官府衙门抓去是你活该!再不然……”看他仍是笑脸相迎,完全毫不在乎,她使出撒手间,“再不然,我放大牛进来亲你!”
说到那只刚刚害他昏倒、发疹的牛儿,方世杰再怎么铁打也不禁腿软,身上的疹又开始痒得令他忍不住的抓了好几下。他心中觉得奇怪,以往老哥和力宇杰再怎么闹他,手段再如何龌龊,也不曾用真牛来吓他呀!事情真的有点不对劲。
瞧他突然沉静且难受的表情,牛婵大感不忍,因为她也深知那滋味难挨,于是她便忘了要和他斗嘴,深表关心的同情着,“又不舒服了是不是?奇怪?春香去拿个吃的,顺便向十叔拿药,怎会这么久了还不回来?”
话才说完,就听到春香十万火急的叫声从老远传来,“小姐,大事不好啦!”
春香奉牛婵之命,再去厨房拿食物,回程顺便去牛十那儿拿些药回来给方世杰擦。
牛十在混土匪的那段时间便已开始行医,根据多年医那帮弟兄所累积的经验,加上本身对药理的兴趣和研究,又是这十三位结拜匪盗中惟一识字的,因此倒也成为不错的密医。
在牛大带领他们从良后,牛十便成为牛家庄的家庭大夫了,因为排行第十,故名“牛十”。
牛十个性沉默寡言,表情长年不变,让人猜不透他在想什么或心情如何,饶是古怪灵精的牛婵自幼便不敢与他开玩笑,在他面前也乖得跟睡着的无尾熊一样,除了生病,更是不大搭理他,能闪就闪,免得被他逮到,少不了又要当他的实验品——不是尝药就是扎针的。
依顺序,牛婵唤他十叔,但因为他冷得像石头,因此,其实她都是以“石”叔来称呼他,然后在心里偷笑,以补很少在他跟前造次的缺憾。
受到牛婵的影响,春香对这位十爷,心中颇为忌惮。
像作贼似的,左顾右盼,小心谨慎、鬼鬼祟祟的来到牛十的药房,春香看到牛十正在尝试新药,由他千篇一律的表情,她根本看不出那药是甜、是苦?犹在挣扎是否要打断他的研究时,牛十早已眼尖瞥见她挨在门外,欲进欲出的表情直在脸上转换。
“什么事?”牛十像石头般的声音让春香不得不将头从门外伸出,战战兢兢的依牛婵之前教她的台词念着,“小姐……又出疹子,要……我……来向十爷你……拿些药。”
对于这自小看人的顽童,虽知她很怕自己,但因膝下无子无女,也从未想到要娶亲的老人家而言,仍是颇疼牛婵的,只是牛十这人从不多话,所以知道容易过敏的牛婵又发疹了,关心之色不免呈现眼中,但因春香太紧张了,所以根本没看到,也不可能注意到。
“还好吗?要不要我去看看?”
话还没问完,春香早就吓得直喊,“不要,不要,千万不要!”
“不要什么呀?”牛五的声音,突然从春香的身后传来。
牛五,排行老五,亦是个王老五,未做土匪时是个道士,脾气大得没话说,跟牛大一样,喜欢留个大腮胡,因少年白,因此,牛婵给他取个外号叫“白毛狮”,他最疼牛婵。因为知道牛十安静,没事老爱找他磨牙,但,大多是牛五在讲,牛十顶多点一下头表示有在听。
“哇——五爷。”春香这会儿是惊愕得差点使手中的那盘食物飞出去。
“什么意思是‘哇——五爷’呀?”牛五十足十的山东大老粗,两手晃着,夸张的学春香的动作。
“没事。”春香赶快接道。
“牛娃儿又出疹了。”牛十慢条斯理的道。
两人异口同声。
春香看看牛十,看也不敢看牛五,就快快把头自动伸出低下。
果然!牛五一巴掌打到她脑门上,还好因为春香是女孩子.所以他的出手很轻,可即是如此,春香仍觉头内脑浆乱荡,好一会儿才恢复原位,但又不敢吭气。只能露出一脸委屈、心虚的哀道:“五……爷……”
听着春香快哭出来的声音,牛五也不好太责备,虽然牛婵出疹在牛家庄不算是大新闻,但她可是他们这帮兄弟的心肝宝贝,而且不管他们是否娶妻生子,这关系还是不会变,“天气好好的,不热又不冷,这女娃儿怎会生疹呢?”说着,眼光便瞄到春香身上来了,“肯定是你没尽心照顾牛娃儿。”
“不……不干我的事呀!”春香这会儿是有理说不清,小姐又没教她这接下来的台词要如何掰,她人本来就老实,因此,现在只有发抖的份。
牛五一掌又怕在她的前额上,大嗓门的喊着,“还说不干你的事,我那牛娃儿宝贝,这几天也没见她去吃饭,可见……”他顿了顿,想了下,突然声音提得更高,“莫非病得很严重?”他太清楚牛婵的个性,她呀!是天大、地大,都没有吃饭这码事来得大。
“不……不……”
牛五在春香连“严重”两个字都来不及说出来时,便已拖着牛十紧张的往凉竹轩奔去,“快!快!咱们的牛娃兄出事了。”
春香喊也不是,不喊也不是,只有端着食物,紧追在后,不知要如何通知牛婵,心中一急,于是边跑边哭,当快到凉竹轩的门宅时,忍不住的只能嚎啕大叫,“小姐,大事不好了!”
沿路上,只见春香端的汤汤水水洒满地……
第四章
一天之内,被人喊了两次“不好了”,实在不是牛婵的生活风格,更何况还加上了一个“大事”不好了,这……这……这……这不得不让牛婵肝火大旺,火气大增,正想破口大骂,却突然听到牛五夸张的步伐声。
“牛娃儿呀!五叔来看你喽!”
天啊!真的是——大事不好了!牛婵张着嘴巴,不知所措的在椅上跳上跳下,一时之间想不出要怎么办。
坐在一旁的方世杰却以慵懒无所谓的态度,支着脸颊看她表演“特技”,口气促狭又欠揍,“你如果去演西游记里的孙悟空,一定卖座。”
牛婵根本没有时间理他,目前当务之急是要如何将他这么大个儿的人变消失?
方世杰仍是一副事不关己的吊儿郎当样,“怎么?你脸部抽筋?”
大难临头了,他还有时间说笑,牛婵可就没这等好兴致,环顾四周,目前能藏人的地方,除了窗外的峭壁,可能只有床上吧!
拉着他往床内推,自己也往床边躺,然后用棉被把两人都盖住,牛婵顺手拍了一下方世杰的胸膛,“再闹?再闹就是你被人家抽掉筋。”接着使用警告的口吻指着他的鼻子,“等会儿你千万则动也别出声。”边说还边放下床帘。
话才说完,牛五已拉着牛十推开房门冲进来,“牛娃儿宝贝呀,你怎么啦?”
牛婵立刻变脸换口气,痛苦又无力的哎来哎去,“五叔呀,我不……舒服呀!”
牛五一听更紧张,来到床前就要掀帘。
牛婵哪能让他掀开,那一切不就容易穿帮了吗?要是让他发现她“捡”了一个男人回来,过不到五分钟,保证全家从牛爸到十三叔全都会到这来“报到”,所以一定要阻止,“不!不!不!”觉得口气太大声了,剎那间又转为无力无气的样子,“别掀开帘子,受风我会更难受。”
“这样呀?”牛五为难的抓抓脑袋瓜,“不然,千叔帮你把把脉好不好?”
“小姐,不好……了……”此时,春香终于追进来了,气未喘平,泪还挂一半。
“什么不好了,呸呸呸!”牛五加犯忌的猛吐口水,指责着春香,“就是你这小丫头乱说话。”
春香还来不及回话,牛婵已又装模作样的在床上翻着,“唉唷,好吵呀!搞得我好难过喔!”
牛五立刻打自己的后脑勺,轻声细语的道歉,“对不起,对不起。”
躲在床内的方世杰看到牛婵的“生病秀”只觉有趣,鼻子又因牛婵翻动时被她的发丝扫到,于是耐不住的打了一声喷嚏。
牛五满脸疑窦和牛十对看了一下,“刚才是什么声音?”
牛婵暗叫声“惨了!”气急败坏的偷偷在棉被下捏了方世杰一把,娇俏的小脸上却堆满了病容,“是我……受凉了吧?”接着,当然是不断的装出哈啾声。
牛十手伸入纱帘,平淡无奇的声音在口中嘀咕着,“手给我。”
牛婵无奈的正要伸出手时,方世杰却已抢先将自己的手越过她的胸,放到牛十干瘦的老掌中,暗地里,他还不忘对她眨眼并露出顽皮的笑。
然牛婵却一点也无法感受到他的快乐,差点晕倒的想将双手掐住方世杰的脖子,这下只能在心里呻吟着,毁了、毁了!
台中同样的葱翠绿意,凉风吹拂,满山美景,方字杰却一点也没有当初与方人杰、方世杰同游时的兴奋,那张线条分明、傲气十足的俊颜,则因紧绷的薄唇而更显冷冽;高大颀长的身材,在亚曼尼俐落剪裁的西装下衬托得更加英挺;深不可测的黑眸所发出慑人的光芒,让人不敢直视,而那股浑然天生的贵族气息,更令人不觉便矮了一截。
此时,他的表情是漠然的,站立不动的身形,与旁边刻有“破土大吉”的石碑有如一体,但犀利的眼神却直随着挖土的工人不断的移动。
方世杰失踪已五天了,方宇杰打从得知消息后,便立刻搭了近一天的飞机由美返国。在这出事的山谷区域,陪着大批的警方及方氏集团所派出的人手寻找,也已四天了。
然而,除了方世杰戏剧化消失的过程遍布全世界的新闻媒体外,方宇杰与众人马在日以继夜努力寻找的结果却依旧是零。
眼前这片土地,从当时在场目睹的人们所确定为方世杰陷入、不见的据点开始,至其方圆两百公里的范围,皆已被怪手铲得坑坑洞洞,最深之处甚至深达一千公尺,却……
方宇杰真的不敢相信,一个这么大个儿的人,怎么可能在众多的眼睛下,平白无故的消失,而且只是短短的几分钟?
说它是绑票,可是至今方家却没接到任何绑匪的勒索电话。
如果纯粹单是方世杰在开玩笑、恶作剧,看到各大报章杂志及新闻、电视的报导,和现在那么多人费如此大的心思和工程,他也早该出面澄清才对。
难道真的是如王大同所言,因为山神震怒而将他吞没?那尸体呢?
面对工头一张询问的脸,方宇杰心寒的望着那新掘出的深洞,他坚定不放弃的声音从齿缝迸出,“再挖,挖深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