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得第一次看到木马,是我离开圣彼得的那一天。」她的眼神逐渐飘远,彷佛回到十多年前。「想到要和你分离,我的心里好难受,沿路上不停的哭泣,直到我看到街边的旋转木马......」
「那时我望着它,眼睛都瞪酸了。我不能相信,世上竟然有这么可爱的东西?它一闪一闪,叮叮咚咚的,像是能将我带上天堂,忘记一切烦恼。」
傅永夜静静的听她说,并不答话。
水晶轻轻叹息。「那是我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坐旋转木马。以后,只要想到爸爸、想到你,我就会到这儿来看看木马,这样心里就不会难过了。」
「很可爱的小玩意儿。」七彩而华丽的小木马随箸音乐上下起舞,光影倒映在两人的眸中。「妳不玩吗?」
「我已经长大,不能再坐旋转木马了。」水晶靠在栏杆旁叹气。「就像有好多事,一旦错过了,就无法回头。」
她突然转过身凝视他,水眸是亮灿灿的。「告诉我,当初,你为什么会愿意接受爵士的帮助?我知道你的个性不是这样的。」
傅永夜淡淡的说:「分开多年,有很多事都变了。」
「但我不相信你会变,因为我感觉得出来,你还是对我那么好。」
「事情不能只看表面,」傅永夜苦涩一笑。「妳不会懂的。」
「我是不懂,所以才要你来告诉我,你什么都不说,是不是因为我不值得?」她突然有些悲切。
夜不在乎她?意识到这个可能性,她突然觉得呼吸困难、心口很难受。
「水晶,」他扶住她纤瘦的双肩,温柔的看进她的眸里。「我希望,妳能好好过自己的生活,将来找个好人依靠;至于我,我有我的世界、我的人生,然而它是黑暗、是负面的,我不要它来影响妳,懂吗?」
「你说这些话是什么意思?」水晶听出话中的不对劲。「为什么你的人生是黑暗的,为什么它会影响我?」
傅永夜这才发觉自己的失言,他连忙放开手、别过脸去。「没什么,妳刚刚听错了。」
水晶捧住他的脸。「夜,告诉我好不好?只要一点点,一点点就好。」
「我累了,走吧!」他突然沉下脸,一副不愿再多提的模样。
「夜!」她不懂夜为何突然生气了。「我--」
话声未落,傅永夜突然停下脚步,双眸陡然瞠大,虽然仍是一贯的面无表情,但眸子里的凌厉目光,却足以让任何人胆颤心惊。
水晶顺着目光望去,发现他正盯着LucasCarton餐厅的门。门上的帘子仍微微在动,可见来人才进去不久。
「怎么回事儿?」水晶有些胆怯的拉着傅永夜。
她从没见过夜这样!
他的双眼里满是复杂的情绪,有惊愕、有喜悦、有悲伤、愤恨,和许多许多的矛盾。水晶从来不知道,一个人的眼中,可以同时载满这么多情绪,却又这么叫人心动。她轻轻拉起夜的手,却发现它紧握成拳、而微微的颤动着。
那个人是谁?为什么夜会这么激动?
「夜--」她担忧的抚上他的面颊。「你没事吧?」
傅永夜沉默了很久,像是已经控制住自己的情绪了后,这才沉哑的说:「没事了,我们走。」
「可是......」她本想追问下去,可望见他紧抿的唇与严厉的目光,舌尖上的话只得吞了回去。
「好吧!」水晶闷闷的叹气,接着恋恋不舍的回头望。
真渴望知道,夜究竟在看谁,是谁有那么大的力量,能让夜的情绪波动?
此刻的水晶,竟然好希望,自己能够变成那个不知名的「他」......
第五章
夜凉如水,玻璃窗上泛着一层冷冷的冰雾,朦胧而美丽;纯丝的米色窗帘,在夜风的吹拂之下,悉悉嗉嗉的卷动着。
傅永夜坐在窗台的边缘上,任两只长腿垂放在外;差那么一点,夜风只要再大一些,那修长的身子就会被吹落。
然而他却毫不在乎地望着漆黑天际,伸手接住点点雪花,然后看它在自己掌中逐渐融化。
口袋里突然传来震动--
「我是夜!」他压低声音回道,深怕吵醒熟睡的水晶。
「好消息!法森?欧斯蒙果然中计,和我们抢标蒙特耳那项工程。」爵士的声音里有掩不住的兴奋。「多亏你说服对方将底标抬高,否则以欧斯蒙的脾气,绝不可能如此轻易中计。」
「那是他太笨了,我从来都不知道,他竟是一个如此无能之人。」傅永夜并不得意,相反的还有深深的失落。
什么,他朝思暮想、急欲打垮的对手,竟会如此不堪一击?!
彷佛知悉他内心的想法,爵士呵呵的笑了。「你太高估他了,那个鳖三是因为骗到我比莉姨妈的大笔遗产,才有今日欧斯蒙的规模。否则他能有多少本事?」
傅永夜震动了一下,眸中瞬时透出又冷又硬的光芒。
「他是个怎么样的男人,我想你比我清楚。」爵士察觉到他的情绪变化,口吻也严肃起来。「夜,我知道你恨他,但这次的事顶多让他投资失利,并不能致他于死!他知道自已有把柄在我手中,因此下星期将在家中设宴,表面上似乎是为慈善募款,其实是要与我和解。」
「你会答应?!」声音的温度骤降。
「当然不,」爵士连忙澄清。「我只想说,欧斯蒙将所有重要文件,锁在自家的书房保险柜里。」
「你的意思是要趁宴会那天,潜入宅第里偷取资料。」傅永夜皱起眉,心里已开始思索着行动计画。
不错!这确实是最有效且致命的方法。只要能拿到欧斯蒙贿赂、诈欺,与教唆杀人的证明文件,他就再也无法翻身!
「我是这样想过,但这个方法实在太危险了,我们还是再详细......」
「我去!」傅永夜冷硬的打断爵士的话。
已经等得太久、再也无法忍耐了,他要毁掉欧斯蒙,要他尝到地狱的滋味!
「但是欧斯蒙宅中的守卫森严,你要潜入他的书房恐非易事。」
「我有我的办法,你就放心的赴约吧!」傅永夜不愿在此事上争论。「至于水晶,进请您先将她接回去吧!她目前的处境仍是很危险。」
「我了解。对了,夜!」爵士突然扬声唤道。「我必须告诉你,『他』已经来到巴黎了。」
「我知道。」傅永夜不带感情,彷佛事不关已似的。「我看到『他』了。」
「你看到『他』了?!」爵士有些意外。「那你们......」
「事情一件一件来,目前最重要的,是解决欧斯蒙。至于『他』......」傅永夜像猫咪似的瞇上眼。「并不重要。」
「欧斯蒙也邀请『他』参加宴会了。」
「是吗?」傅永夜冷冷的笑了,一双星眸亮灿灿的。「关于欧斯蒙的事,我有主意了。」
本该是甜睡的时候,但水晶却被一声声奇特的乐音给唤醒了。
「夜、夜?」环视周围,发现那熟悉的身影不在屋中,水晶有些害怕起来,她匆匆抱着毛毯四处寻找。
那悠扬的乐音渐渐清晰了,水晶往声音来源处走去。
远远的就看到夜坐在窗台边,双手凑在唇上,专心的吹着,乐音沧凉而悲伤,像是应和着持笛者的心事。
她悄悄的向夜走去,屏住呼吸想乘机吓他一跳,可却意外的发现,夜的脸上,似乎有一颗颗晶莹的亮光,一点一滴的落下。
他在哭......
一瞬间,心猛然的抽痛起来,那巨大的压迫令她喘不过气、甚至连身体也完全不能动。
这么冷漠、疏离,而坚强的夜啊......他为什么要哭......
冷意自冻僵的脚掌,一直往上升自胸口,尔后蔓延至全身。不知怎么的,她忽然也哭了,带着许多的怜惜与不舍。
乐音停了下来。「水晶,妳怎么在这儿?」他迅速隐去伤感的神色,语带平静的问。
「夜......夜......」她呜咽着,也不知是悲伤还是感到寒冷,浑身竟止不住的抖着。
傅永夜将她轻轻搂在怀中,一边替她拉上毛毯。「天气很冷,妳怎么穿这样就出来了?」
「我看不到你,心里慌,所以才......」眼泪停在面颊上,好冷好冷。
「傻瓜,我不会离妳太远的。」傅永夜用毛毯将她包起来,这才发现水晶已经冻成紫红色的脚。
「怎么没穿鞋?!」他有些愠怒的低声说道。
「对不起......」她像个小女孩似的低下头。
夜为什么会哭呢?
她该不该问他呢?虽然这是夜自己的事,但是她好想知道,看到他难过,她竟然也......
「啊!」身子突然腾空而起,水晶吓得失声轻叫。
「我带妳回屋子里,妳这样会受凉的。」他轻轻松松的抱起了水晶,往屋内走去;水晶则红了脸,娇羞的依偎着他。
夜的颈项好暖、好暖噢!她将手贴在他的胸膛上,感受着他规律而令人安心的心跳......怦、怦、怦。
「夜......」她轻声唤道,头一次可以清楚的与他的脸平行。
「嗯?」他走入客厅之中,温暖的暖气立即包围了两人。
「你刚才......为什么要哭......」她鼓起勇气将话问出口。
身子陡然一僵,她清楚的看见他眼中狼狈的神色。「夜?」
夜的表情冷了下来,身上传来的体温似乎也降了几度。「妳看错了。」
「可是......」她还想再追问,见到他冷凝的神色,水晶只得硬生生将话吞下。
心底,突然泛起一股好苦涩、好苦涩的感觉,夜不愿意告诉她,甚至连承认也不愿意,这代表自己对他而言,不过是一个......
「妳是我的小妹妹,」他突然开口了,声音平稳而坚定。「我会照顾妳,像一个哥哥般。」
「是吗?谢谢!」为什么,为什么当自己听到这句话时,一点也不觉得开心?
她要夜注意她、照顾她、爱护她,这些夜都做到了,因为她是「妹妹」嘛!但是她却好难过。
傅永夜凝视着她,缓缓的说:「答应我,让我们一直这样,永远都不要变。」
水晶装得很愉快的笑道:「当然,你是哥哥,我是妹妹,我们会一直这样,永远不变......」
柏耳森宅第中--
「唉--」长长的叹息,声音是抑郁不快的。
「大小姐,究竟怎么啦?瞧妳唉声叹气的,难道世界末日要来了吗?」冯挽绿忙碌的咀嚼口中的食物。「噢!这鹅肝味道好浓郁,上面的鱼子酱更鲜美,妳不尝一点吗?」
水晶无力的摇摇头,双手托腮。「我好苦恼,没有胃口。」
「苦恼什么?妳的夜哥哥不是回来了?唔......这松露切得好大块,好吃--」
「我觉得他很不在乎我,刻意要拉开我俩之间的关系。」想到这儿水晶不由得难过起来。
「我觉得我对夜的感觉很奇怪,似乎是有点变了,但我也说不上来。以前的快乐、放肆全不见了,现在的我,有时候看到他,甚至会有心痛的感觉。」
「心痛?!」冯挽绿瞪直了眼,连唇边的鱼子酱都忘了舔干净。「老天,妳该不会是爱上他了吧?」
「爱?」水晶有点迷惘。「但是爱是怎么样的呢?夜说他一直把我当妹妹,妹妹爱哥哥,这是很正常的事吧!」
「但妳确定自己对他,真是兄妹之间的爱?」从她那么珍惜与夜的回忆来看,冯挽绿认为这段感情并不单纯。
「我不知道,我分辨不出来!」她挫败的摇摇头。
「唉,既然妳都那么虚心求我了,好吧!」冯挽绿双手一拍。「就让我冯大师来传妳密招。」
「唉!」水晶抓着头发。「挽绿,这时候别拿我开玩笑。」
「谁拿妳开玩笑?」冯挽绿不平的大叫起来。「这招百试百灵,不但可以试出妳对他的感情,同时也可以藉由对方的反应,来探测他的真心唷!」
一听到可以探知夜的真心,水晶眼睛都亮了起来。「快告诉我是什么方法?」
「接吻!」冯挽绿爽快的说出两个字。
「接吻?!」水晶头惊叫起来。
「干嘛那么惊讶,对你们法国人来说,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吧!」冯挽绿是台湾来的交换学生,要来巴黎之前,她可是好好做足功课的。
「话是不错,但......我怎能就这么冲上去吻他?」想起来她就羞得满面通红。
「妳不是很--想知道夜对妳的感觉吗?要做不做随便妳!记住,机会是由自己创造的。」冯挽绿拍拍手,一副心满意足的样子。「啊!感谢妳的招待,想不到我这么好口福,在参加欧斯蒙晚宴之前,还能来这么一餐。」
「什么欧斯蒙晚宴?!」水晶随口问道。
想到自已得主动,就让她全身发软,唉!有没有矜持一点的方法啊?
「嗯,妳不知道吗?」冯挽绿意外的问。「法森?欧斯蒙明晚在自家别墅办慈善晚宴,爵士也有参加啊!」
「我不知道。」水晶一惊,随即沉思起来。
法森?欧斯蒙?!爵士和他不是死对头吗?爵士不可能答应敌人的邀请。
而且--虽然不很明显,但她隐约察觉,夜似乎很注意欧斯蒙的一举一动。尤其当他听到法森?欧斯蒙时,神情和态度总是有微些变化。
从两天前夜就不见踪影,问爵士他也不回答,只说夜有事忙去了,难道和欧斯蒙有关?
「你的爵士真是没话说,他帮我介绍的那个男人,不但英俊风趣,最重要的是很、有、钱。」冯挽绿双眼发亮,口水差点没滴下来。「明晚就是他要带我,去见识见识上流社会的华宴哩!」
「我也要去。」水晶突然双拳擂桌。
冯挽绿被她激动的反应给弄得莫名其妙。「那妳赶快跟爵士说,晚宴得凭邀请函入场噢!」
「不!爵士不会让我去。」水晶凝起脸。
相处多年,她很了解爵士。若是一般的晚宴,爵士都会先问过她的意愿。然这次他什么都没提,夜又失踪了,可见明晚那场宴会绝对有问题!
「妳的意思是指,明晚是一场鸿门宴?!」冯挽绿吃惊的说。
「什么是鸿门宴我不知道,但是挽绿,请妳帮我,」她握住冯挽绿的手,恳切的说:「妳若能带我进去,以后妳要什么东西,我一定会『加倍』的补偿妳......」
尚未夜晚,欧斯蒙偌大的宅苑里已停满高级房车,镂花大门与茂密的树丛上,挂满了闪闪发亮的小灯泡。
豪华大厅的一旁,设置数张长条型的长桌,上头摆满许多精美的食物,宾客们热络的寒暄,气氛热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