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风徐徐吹来,稍微减缓了一些不适感,伦咏畅依旧坐在路旁没有起身。
即使胃难受得厉害,他还是忍不住笑了,曾几何时,尊贵的、风流的、潇洒的伦咏畅,竟会为了一个女子而堕落到这种地步?
是上天在惩罚他吧!谁叫他伤过那么多女人的心,连自己真正爱的女人都不能幸免。
无力地斜靠在墙上,他闭上眼、等著剧烈的胃痛过去。
忽然,头上传来轻柔的抚触,如一阵温和的暖风吹过,熟悉的香气、魂牵梦萦的声音,出现在他身边。
「你怎么会变成这样?」颤抖的声音里有著心痛、忧伤与自责。
伦咏畅如遭雷殛,那一瞬间,他竟没有抬头的勇气,浑身如冰冻般,想动却动不了。
一双柔软的小手轻轻扶住他的头,将他缓缓地牵起身来,那张日思夜想、魂牵梦萦的小脸,就这么出现在他眼前。
「玲榕?真的是你?」
仿佛作梦一般,他不相信突然之间会有如斯惊喜。这是梦吧!否则怎会美丽得不似在人间?
「真的是你?你回来了,你回到我身边了!」伦咏畅不敢相信眼前的事。
「我……」她颤抖得太厉害,以致於无法说话。但她知道,自己是该回来的。她根本放不下他啊!
明知两个人不可能结合、明知他们没有未来,但她就是无法将他的身形笑貌自心坎抹去。
尤其是此刻的他,竟是那样的憔悴,在这一瞬间,她原谅了他所有的错。
止不了的思念,让她再也不顾一切地投入他怀中,啜泣出声。
「我恨你、恨你骗我、恨你薄情,但──我也爱你,就算你是我叔叔,我还是不能停止想你。」
伦咏畅用尽所有的力气、紧紧地抱住她,他眼眶湿润、心绪激动。「你是该恨我,谁教我伤害了你?但是,不要再离开我……」
玲榕在他怀中拼命点著头,她好气自己没用,气自己竟然这么轻易就弃守。他是那样残忍地欺骗自己,然而她却连憎恨他的力气都没有。
「我……恨我爱你。」她将泪埋入他的胸膛之中。
从未有过的满足涌上心头,伦咏畅几乎是用尽所有的气力抱著她。她是好不容易得来的宝贝啊!他不会再放手的。
他吻著她深色的发丝。「我从没怀疑过这点,我知道你一定会回到我身边。从你出现那刻起,我心里就清楚,上天是为了让你我相识,才会让你到台湾来的。」
「我也没料到,原本只是来寻找国华,没想到却碰上了你。」
说到这里,玲榕不禁想起了国华,她深深地叹息。
「我觉得我好对不起国华,他是为了我才走上绝路,而我竟然移情别恋,辜负了他的一片深情。」
「其实他是为了他自己,你不要太过内疚。」伦咏畅轻轻地说:「不错,那时他为了你的事,和伦明亮闹得很凶,尤其知道你被迫远走加拿大时,他第一时间飞去找你。」
「国华去加拿大找过我?!」玲榕相当意外。「可是我没并到……」
「他还来不及见到你,就被你母亲赶走了。」伦咏畅将脸埋入她的发问,汲取那淡淡的清香。「为了怕国华和你继续痴缠下去,所以她告诉了国华,你们是兄妹的事实。」
原来如此,原来国华曾去找过她,但她一点都不知道。
「国华是个很偏激的孩子,他为了你们是兄妹的事而愤怒至极,但更多的是对於他父亲的恨,他恨他用情不专、恨他四处留种,有了裴竞嘉又有了你,他认为他的幸福,全被伦明亮给毁了。为了报复伦明亮、为了让他后悔一辈子,所以国华才赌气走上绝路。」
「他……真的太傻了。」玲榕忍不住唏嘘。
「没错,若是我,绝不会选择这条路!」伦咏畅坚定地说:「我会活得更好、更努力强壮,比任何人都幸福。」
说到这里,他顿了一下,凝视她的眼眸中满是柔情。「当然是与你在一起。」
「可是……」玲榕苦涩地说:「我们可能在一起吗?这份血缘的阻碍……」
「玲榕,」伦咏畅突然正色说道:「有一件事我必须跟你坦白,其实我并不是──」
此时,前方突然传来一阵猛烈的车声,伴随著的是艾伦惊慌的叫声:「你们两个小心啊!」
伦咏畅定眼一看,BENZ500的庞大车身,正以极快的速度向两人撞来,驾驶座里的人,正是一脸凶恶的伦明亮。
「你们这对狗男女去死吧!」他在车子里大吼道:「败坏门风的畜生,我绝不让你们毁了伦氏和『硕嘉』!」
他边叫边踩下油门,朝两人直冲而来。
背对著车子的玲榕一时间、不知道发生什么事,她只看到一向镇定的伦咏畅,脸上忽然出现惊惧的神色,接著她感到自己的身子被大力往旁推去。
她跌得很重,重到身体接触地面的瞬间便麻木了,但身体的痛、却远远比不上眼前看到的事更让她痛苦。
车子猛力地撞上闪避不及的伦咏畅,他像一只断线的风筝,修长的身躯在半空中化成一道弧形,再直直坠落。
一切仿佛都静止了,她耳朵听不到声音,身子感觉不到痛楚;她眼前发黑、脑子嗡嗡地响,一瞬间世界被黑暗淹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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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著进进出出的医护人员,玲榕呆滞地坐在门口,完全无法移动。此刻的她,不但没有力气,连灵魂好像也都暂时封闭了。
不,请不要这样对她,先是父母亲、接著是国华,现在又是……
不!她不要想,她拒绝让自己去想有这种可能性。他一定会好的,他答应过要给自己幸福的,他不能就这样离去。
她不敢哭,怕自己流泄的眼泪会造成他的不幸,她的唇无意识地喃喃念著主祷文,乞求上帝的垂怜。
艾伦协助完警方的调查后,跟著坐了下来。看到苍白而疲惫的玲榕,他十分不忍。「放心,伦Sir没事的,相信他,他一直是很坚强的。」
玲榕恍若末闻,仍然喃喃自语,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艾伦叹了一口气,无奈而焦急地盯著手术室的红灯。
仿佛过了一世纪那么久,红灯终於熄了,医生鱼贯地走出手术室。
玲榕面容顿时惨白、浑身僵硬,她不敢冲上前去问,怕从医生口中听到她不想听的消息,只能藉由医生与艾伦的表情来猜测状况。
几人详谈了好一会儿,艾伦才面色凝重地走过来,对玲榕说道:「全身多处骨折、内出血,伤势非常严重,不过性命是保住了……」
暖意从指尖慢慢地流回四肢,接著是手臂、肩膀:心脏;她重重呼出一口气,像是遇溺终於获救。
「但是……」艾伦迟疑。
玲榕一颗心瞬间又吊高起来。
「但是什么?」她的声音尖锐到连她自己都感到陌生。
「他头部受到严重的撞击,不知道何时才会醒来。」
「你是说……」她发呆。「他有可能……」
艾伦沉痛地点点头。
「不,不可能。」她摇头,神情茫然。「不可能会是这样的结局。」
她浑身发软、脚步踉跄。「咏畅说,他会给我幸福,所以他不会抛下我的。」
艾伦赶紧上前搀住她,低声安慰:「你放心,伦Sir是个说话算话的人,他既然答应了你,就一定会做到,你现在要做的,就是好好照顾自己,等他醒来。」
玲榕泣不成声。「伦明亮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我恨他、好恨好恨他,他不停地在剥夺我的幸福,先是国华、现在又是咏畅,为什么──」
她嘶叫、啜泣,像头受伤的小动物般的哀鸣。
「他这个人冷血、无情,把面子和名声放在第一位,为了这些虚无的浮名,他可以牺牲一切,包括亲生儿子的性命!」
「就因为要阻止我们乱伦,所以他要开车……」玲榕不相信世界上、竟有这么冷酷的人。
「伦Sir不是伦老爷的儿子!」艾伦忽然说出这个令人震惊的消息。
「什么--」玲榕陡然睁大眼睛,不能置信地瞪著艾伦。「你不是说……他是伦老爷的私生子?」
「那是夫人骗他的,事实上,伦Sir是他母亲与别的男人共有的孩子,她欺骗了伦老爷,就是这么回事。」
艾伦对她露出一个平板的笑容。「这表示,你和他没有任何血缘关系,你们是可以在一起的。」
一切都是这么地混乱,玲榕几乎要被弄迷糊了。
「我……我不明白。」
「为什么不明白,这太简单了!」艾伦冷静地分析:「伦老爷有两个儿子,大儿子伦明亮确实是他亲生,小儿子伦咏畅,则是他外遇对象与别人的儿子,与伦老爷没有血缘关系:至於裴竞嘉和你,都是伦明亮与外遇所生。伦氏三代共有五个儿女,只有伦明亮与伦国华是婚生子,这样你明白了吗?」
不明白……但她心里却清楚地知道,她和伦咏畅终於可以在一起了!
他不是她的叔叔,她也不是他的侄女。没有悖德、没有乱伦,他们是可以真真实实地相爱、相恋,无须承受道德的包袱与责难!
再也没有任何事情可以阻挡他们了!
对国华的愧疚已经烟消云散,即使全世界的人都认为她薄凉、指责她用情不专她也不在乎了。她只知道,诚实面对自己的心,远比被千万人歌诵还要来得重要。人必须为自己而活啊!他人的言语、看法算得了什么?追求自己的幸福才是正道。
激动的情绪漫上心头,她多想冲进去、摇醒沉睡的他,她要大声对他说:「对不起,我爱你。」
只是,现在还有机会吗?
尾声
朦胧中,他似乎感觉到有个人,轻轻走到他面前,温柔地抚摸著他的头。
「你谁啊?」他口齿不清地问,有点生气。不准摸他的头,他已经不是小孩子了。
「四郎……」温柔而细致的声音忽远忽近地飘了过来,原本神智不清的他,在听到这个名字后,全身陡然一震。
「谁叫我?」他惊愕地睁开醉眼,看向前方。「是你吗?妈妈?」
只有妈妈,才会叫他的乳名。
「四郎……」声音很柔很甜,却带有淡淡的责怪之意。「你怎么可以伤女孩子的心呢?妈妈不是告诉你,女孩是很脆弱、该受保护的吗?可是你却伤了对方。」
熟悉的声音逼出了他内心的脆弱,他闭上眼睛,苦涩地说:「对不起,我也不愿意这么做,我所做的一切,只是为了保护她,我以为善意的欺骗,能让她少一点伤心,但我却错了。」
他看到了,醉眼蒙胧他看到妈妈的身影了,她依旧美丽如昔,纤白的小脸、漆黑的双眸,还有唇边那抹永远温柔的微笑。
那抹即使在生气、苦恼,却依旧不会改变的微笑。
「可你不该一开始、就存著利用她的心,否则事情不会变得这么糟的,毕竟她只是个小孩子啊!」女人微带忧郁地说。
「当年的我也只是个小孩子,那他们又为什么要那样对我?!」伦咏畅痛苦地嘶吼。「他们辱骂我、践踏我,要我跟狗睡在同一个地方,每餐饭都是残羹剩肴,每个眼神都是不屑而鄙夷。」
「是妈妈害苦了你。」女人悲伤地落泪。「我以为伦氏财雄势大,你在那里会过得快活,却不知道,我这样反而是害了你。」
「妈妈……」即使已经是叱吒风云的人物,但在母亲面前,伦咏畅依旧忍不住哽咽了。
「可是,妈妈那时候的身体已经不行了,除了伦氏,我已经没人可以拜托了。所以即使你不是他的孩子,妈妈还是骗了他……」
「不要哭,妈妈,咏畅已经长大,会保护自己了。所以我绝不会示弱,我一定要从伦氏,取回我应得的荣耀与财富,我要让伦明亮悔不当初,后悔他当初那样对我。」
「可是你付出的代价却这么大,你认为这样值得吗?」
「不值得,我早该把实情告诉她,我不该瞒著她、让她伤心哭泣,只是现在我后悔,还来得及吗?」
「当然来得及啦!」她温柔地微笑,如暖和的薰风。「她早就已经原谅你了,她一直都陪在你身边,等你苏醒,你睡得太久了,也该起床了。」
「睡?」他困惑。「我睡了很久?」
「你忘了,你大哥开车撞你,让你睡著了,现在也差不多是时候该起床了。」
他陡然一惊,接著突然又笑了。「对,我不该让她等,我承诺过要给她幸福,可是我却在睡觉。」
「四郎,要好好对她、让她快乐,知道吗?」声音逐渐飘远,破散,最后只剩余音嫋嫋。「妈妈会永远祝福你们……」
最后一丝声音消失在风中,到后来已经分不清是现实还是梦幻,他就在这半梦半醒间,再度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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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说呢!薰衣草有分两种,一种是可以吃的,一种则是纯观赏用的,国华吃了好几次,我才发现自己弄错了。」
玲榕坐在病床边,絮絮叨叨在他耳边说话。「不过看来观赏用的也可以吃嘛!至少我看国华都一直很健康,没拉过肚子。」
医生说,要常常在他耳边说话,这样他会好得快。所以只要她醒著,她就不断地说话,从小时候掉的第一颗牙齿,一直到她大学以荣誉生毕业的事。
她说了很多、很多,她相信他听得到。他们相处的时间太短,来不及去叙述彼此琐碎的过去,因此趁著这个上帝赐予的空闲时候,她要慢慢地、很仔细、一件件地说给他听。
「你闻,今天的薰衣草饼干香吗?」玲榕将纸包的饼干凑近他的鼻端。「以前我和国华吵架,我会做薰衣草饼干等他,但是现在我做,是用很快乐很期待的心情在做,因为我们不会吵架。」
她微笑,眼泪却偷偷渗出眼角。
已经好久了噢!将近一年的时间,三百六十五天,每天十五个小时,她已经说了好多好多的话,他依旧沉睡如昔。
「喂!是不是我没有吸引力,又或者是你说爱我都是骗人的,否则你为什么还不醒?」她边笑边擦去泪水。
「我告诉你,女人的青春有限,你再不醒我可是要去找别人罗!」说到最后,尾音已颤抖、语音已破碎。她伏在他身上,无声地流泪。
一直告诉自己要坚强、要相信他,可是她已经愈来愈没把握他是否会醒。多想飞入他思绪里,与他一起沉睡,这样她就不会孤单了。
「你可以找别人……」乾哑的声音忽然响起,她全身血液瞬间冻结。「但是我保证……我一定……一定会再把你抢回来……」
泪水陡然冲上眼眶,模糊了眼前的一切,她不敢抬头,深怕自己此刻只是在作梦,若梦醒了,那她会心痛至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