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嵩。」
「玥羲少爷,我知道了,你回府吧。」秦嵩苦着脸应答。
蒙玥羲迈开大步,吩咐阿永继续找人,他先回府。
自从爹在一年前过世,韩素青原本赢弱的身子,更是如风中柳絮般随时会倒,遍访名医,总是无法肯定有什么药方可使她振作,而这两、三个月来,她有时恍惚、有时清醒,再这样下去……
***
这个姓蒙的府邸大得像座迷宫,小巫刻意放缓脚步,悄悄地跟在巫师几人后头。
方才进门,她对门房的人胡诌她是巫师的徒弟,门房可能见她穿得怪,便信了。
穿过华美的曲廊,府内假山流水无一不成画,美得教她咋舌。
嗯?她眸儿一亮,这庭中晒的是什么呀?
只见一处搭起了小木板,板上晒着红红一颗颗的东西,
她翻过栏杆,取了一颗,是红枣。小脑袋一转,古灵精怪地一笑,呵呵,那名巫师最好不是骗人的,否则就用这个东西修理他。
跟着巫师和蒙二少到了一间房,他们推门面入,而她则守在门口,静观其变。
「果然不出我所料!」未走到床边,巫师便煞有介事地惊叫。
「大师,你瞧出什么了吗?」蒙瓒新回头紧张的间。
「公子,这房里一团黑蒙蒙的妖气,你闻闻,臭得像死老鼠。」巫师捏着鼻子,紧蹙眉头,另一只手指着这儿,又指着那儿,彷佛真有他说的妖气。
蒙瓒新动了动鼻子,左闻闻,右闻闻,「哪有味道?」
「在下忘了,公子乃是凡鼻,闻不到的。」巫师语气中有着几分炫耀。
小巫也动了动鼻。臭巫师,一定是骗人的!
「娘,这位有修为的巫师来看妳了。」蒙瓒新看着娘亲惨白如雪的脸。
韩素青神情恍惚,愣愣地望着前方。
「夫人,让在下瞧瞧妳的面容。嗯……」巫师沉吟半晌,突然击掌喝道:「哪里来的臭小鬼,竟缠在夫人身边,还不尽速离开!」接着口中念念有词,手画天、足蹬地,一副驱邪样儿。
「小鬼?」蒙瓒新被吓了一大跳,忙退后三步。
半晌,巫师冒着汗,气喘吁吁的道:「没想到这臭小鬼后面有鬼王当靠山,难呀!」
「天哪!鬼王?大师,没有可解之法吗?」蒙瓒新怕得连声音都在颤抖,惊惧地抱胸左顾右盼,深怕小鬼缠上身。
「可以,只要公子准备好在下说的东西,送到在下修行的普德宫,在下会尽一切所能驱鬼。」
「快说!」
「十斤香油点灯用,丈二红绫搭棚彩,五十两香油钱……」
「简单,明天我一定亲自送去。」钱财对蒙瓒新来说是唾手可得,这小小数目不算什么,反正有蒙玥羲为蒙家做奴才,管理茶楼的生意,钱财也不必他辛苦去赚就能轻易入袋,花起来一点都不心疼。
「等等!」小巫见时机成熟,一脚踏进门内。
蒙玥羲正巧见她入房,眼一凛,这位姑娘怎么会在这里?他不动声色,尾随进去。
小巫没注意后面有人,刚才那颗红枣已经含入嘴里,在颊边鼓起一粒像大疙瘩一般。
「大师,大师!感谢老天爷,总算让我找到你了。」小巫含糊不清的说,见到巫师,像见到救星般,只差没五体投地向他参拜。
「妳是谁?」巫师和蒙瓒新有相同的疑问。
「大师,我是你的信徒,感于你博大精深的道行,每月初一,十五都会到普德宫去参拜呀!」
信徒?巫师眼一亮,尾巴翘了起来。清咳数声,问道:「妳为什么找到这里来?」
「哎呀,你不知道,我昨天还好好的,半夜突然脸上长了这一颗大疙瘩,痛死我了,这一定有邪物入侵、有鬼魅,所以才急忙找大师你救命呀!」小巫胡诌得像真的一样,俏脸揪疼在一块。
蒙玥羲索性双手抱胸,按兵不动。目光冷冷地打量那张脸,她并没有沉鱼落雁之貌,顶多是张秀气可爱的脸蛋,他为什么独独记住那张不起眼的脸?
「我看看……哎呀,没错,是邪物入侵,这种事找我就对了。」巫师心中狂笑,真是天助他也,临时来了一个助他展现他崇高道行的人,要骗蒙家人的钱入袋,更易如反掌。
「我为妳念念驱鬼咒,妳再准备十两银,捐给普德宫的神明们,不出两天,妳脸上的疙瘩便会消失得无影无踪。」说完,就是一阵听不仅的咒语,巫师念得好卖力。
小巫仔细一听,他在念什么东东呀?那根本是胡乱念。哼,不治治他,她就不是小巫!
「哎呀,好疼呀,大师。」她抚着玉颊惨叫。
「这是鬼魅感于我的法力,才会加剧妳的疼痛,只要回家就没事了。」巫师笑了笑,对蒙瓒新道:「真对不住,我的信徒实在太多了,才会——」
「呸!」小巫狠狠地将红枣吐到巫师脸上,巫师怔愣,盯着小巫完好无缺的玉颊,脸色顿时青白交错地望着她。
小巫指着他的鼻子道:「太神奇了,我的钱还没捐,怎么疙瘩便消失哩?臭巫师,呸!你才不够格让人叫巫师。骗子,什么邪物入侵,那只是一颗红枣!」
「妳妳……妳……」巫师没料到这个不速之客是来拆他的台的,惊愕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你是骗子?」蒙瓒新尖声间。
「我……」巫师恨不得挖个洞钻进去,这时终于找到舌头,老羞成怒道:「大胆,妳胡说,妳凭什么戏弄本巫师?」
「这位夫人哪有什么鬼魅缠身,那只是你一派胡言。至于我凭什么?我凭的就是——这个!」她突然翻开领口,露出细致的锁骨,大声道:「我才是道道地地、真材实料的巫女。这只翩翩彩蝶,便是巫女与生俱来的印记。」
她瞧大家都惊讶地瞪大眼,很满意他们对她巫女身分的肯定,松手,整理一下衣物。「只要是巫师巫女,就有天生的印记,你有巫师的印记吗?就算有,大概也是涂上去的,用水洗一定洗得掉,你的印记在哪里?我看看。」
让蒙瓒新和巫师看傻眼的,不是因为她身上的那个印记,是一个姑娘家的身体呀!
蒙玥羲也因为她突如其来的举动而怔了一下,她不只是施巫术糊涂,连脑袋也糊涂了。
巫师因为举不出印记,面红耳赤地道:「好样儿的,我记住妳了。」狼狈地落荒而逃。
「喂,大师,那我的厄运也是骗我的吗?」蒙瓒新差点追出去,却被小巫抓了回来。
「当然是骗你的。」小巫像瞧笨蛋似地瞪他一眼,但因为解决了巫界骗子,心情大好。
「妳为什么在这里?」蒙玥羲冷冷的声音响起。
小巫转身,见到眼前的俊男,灵眸一亮,「嗨,俊男,真是冤家路窄,你怎么会在这里?」
「先回答我。」
「为了巫界的名誉而来。」她眼中闪着伟大的光芒,才又说:「你住这里吗?咱们好有缘分哪!」
缘分?蒙玥羲不以为然,他不过想厘清她的身分,蒙府可不欢迎来历不明之人。
「那么妳可以走了。」丢下一句话,径自走过她,来到韩素青的床边。「卢大夫来了吗?」
「卢大夫出诊了,稍后就来。」富总管回答,老眼不时地瞟向小巫。他识人之多,从未见过那么阳光的姑娘,冬寒在她身上,似乎不及她古灵精怪地一笑,这小姑娘令人不由得喜爱她。
「喂。」清亮悦耳的嗓音。
「她又不是你娘,你回来做什么?」蒙瓒新一见蒙玥羲便没有好脸色。
蒙玥羲冷冷地看了蒙瓒新一眼,不语。
当年,娘去世后不久,他曾收拾包袱欲走,但韩素青不让他走,像是得向他爹负责似地,对他极好。他一直不愿承认,她待他如己出,比他的亲娘还像亲娘,他欠她一份恩情。
他不喜欢欠着一份恩情离开,要走,就把这份思情还了,而他能做的,便是将韩素青的病治好。
「喂。」不耐烦的声音。
「娘又怎么了?」蒙瓒远踏入房门,不耐烦地问。
「还能怎么了,不就病了吗?」蒙瓒新回道。
「喂!」小巫怒叫,「谁来听我说一句?」
「妳是谁?」蒙瓒新和蒙瓒远异口同声问,连声音都很像。
「妳还没走?」蒙玥羲冷冷地目光射过来,他的目光总是能在一群人里,那么的醒目而不容忽视。
小巫穿过狐疑的每个人,看了蒙玥羲一眼,然后仔细地端详躺在床上的美妇,美妇正自言自语。
「你们到底有多久没跟这位大娘说话了?」她蹙着黛眉,回头一一看过在场的人,每个人皆无语,她抚额,一脸不可思议的嚷嚷,「天哪!我连半炷香不说话都会发疯,更何况是一个有儿有奴仆的人?这么一大群人,竟没半个人肯跟大娘说句话?难怪她要自言自语了。」她责怪地睨了大家一眼。
「娘因为爹病逝,疯了。」蒙瓒远在大家沉默的愧疚中,回了这么一句。
「疯?她没疯也被你们说疯了。」小巫看着韩素青,同情心油然而生,她向来就不是莫管他人瓦上霜之人,她承认自己鸡婆,所以……
她倾身将韩素青扶起,旁边立刻有人出声,她挥挥手,「她有多久没踏出房门?」
众人面面相觑,答不上来。
这回是蒙玥羲作答,「久到忘了时间。」
「我的天哪!」她大翻白眼,扶起美妇站起身,有些不稳,看着蒙玥羲道:「帮我一下。」
蒙玥羲无法置之不理,上前扶着,「妳要扶她去哪里?」
「庭院。」
蒙玥羲的黑眸闪过一丝怔仲,富总管则睁大眼想要阻止。
蒙瓒新、蒙瓒远立刻平举两臂,怒道:「我娘吹不得风,她会生病!」
「不晒太阳、不离开这个房间才会生病!走开!」
「不走!」两兄弟倒同声一气。
「听她的话,让开。」蒙玥羲沉声道,见两兄弟又想阻挡,再道:「再糟也不过如此。」
两兄弟无话反驳,深呼吸数回,蒙瓒新指着他的鼻子警告,「若我娘有什么万一,由你负责。」
卷二
韩素青咳了数声,身子更软了。
蒙玥羲瞥了一眼扶得吃力的小巫,不发一语,径自让韩素青的重心移向他,继续往前走。
小巫呆愣了下。这可是他的温柔表现?嘻,不知怎么地,她就是觉得好开心。
她在他身边像花蝴蝶一样绕了一圈,才道:「谢谢你,说起来你还算是好人。我的两位巫女姊姊曾说,现在好人像珍珠那么稀少,遇到你,就等于我遇到了珍珠。」
蒙玥羲不理会她在说些什么,完全以沉默来回答。
「好了,就这里,你家好大呀!」小巫快乐的说着。
他们停在花苑中,花圃内一片萧瑟,每株花皆避寒去,只有几盆仙人掌花,独自傲然于寒冬。
小巫一点也不以为意,没有花花草草,就自个儿想象出一片百花齐放的托紫嫣红,反而更有意境。
「虽然是冬天,但今儿个出了大太阳,消融了几分寒意。」她很满意这样的天气,扶着韩素青在石头上坐下来后,便蹲在韩素青面前,笑咪咪地道:「大娘,我带妳出来散散心,高不高兴?」
韩素青似乎沉溺于她的世界中,眸子未动分毫。
蒙玥羲静静地杵在一旁。他从来也不会刻意去记住任何人的脸,但不知怎么地,他就是记住了眼前这名姑娘。
她有一双水灵灵、随时会作怪的眼睛,小巧挺直的鼻子,嫣红的两片唇瓣,尤其是那双眼睛,在一身不起眼的素黑之下,特别明亮。
他不自禁地期待这位小姑娘有办法解决韩素青多年的缠疾。
「唉!看得出来,妳已经连什么叫高兴都不知道了。」她瞥了一眼蒙玥羲,「求求你别站得那么高,蹲下来,我这样仰头看你很累耶!」
「妳究竟有什么办法治好韩姨?」蒙玥羲不当她的话是一回事。韩素青曾多次要求他可以喊她娘,或是大娘也没关系,但他知道他这辈子都不可能喊得出口。
小巫思索片刻,觉得蹲久了脚好酸,挑了一颗舒服的大石头坐下,一边捶着腿,一边耸肩回答,「不知道。」
「不知道?」蒙玥羲攒眉,他还以为她有什么惊人的好办法,以为韩素青一好,他便能无牵挂地飞出蒙家,过他崭新的生活,谁知道她竟说了一句不负责任的话:不知道!
「她是心病,我又不是大夫,怎么治?但师父曾教我们一些岐黄之术,虽然我不是很有兴致学,但耳濡目染之下,不得已学了几样。而心病最好的良药,便是令她开心。」她一仰头,亮晶晶的水眸笑问他,「喂,你耍耍宝,逗逗大娘开心吧。」说完,她跷起二郎腿候着,也想开心开心。
什么跟什么?这位姑娘无厘头得过火。蒙玥羲亦择一石头坐下,刚好两人在韩素青的一左一右。
「是妳说有办法。」他凛然目视前方,声音沉厚。他的希望落空了吗?
「我没保证铁定可以呀。」她则斜着脑袋看他,突然问了个风马牛不相及的话,「你说话都不看人的吗?」
蒙玥羲瞥了她一眼,见她古灵精怪地朝他扮鬼脸,那张脸在他眼前闪闪发亮,不知为何,心口突然悸动了下。
没有一位姑娘家像她如此,明明搭不上几句话,却又不断地找他说话,甚至还……逗他笑,这是从未发生过的怪事。
「喂,你的个性真不可爱。」她扮了那么多鬼脸,也不见他捧场扯一下嘴角。
蒙玥羲见她越扯越远,看来甭期待她会有什么惊奇的表现了。
他起身,径自扶起韩素青。
「喂,干什么?」小巫也跟着站起来,这时她才发现她有多娇小,而这位俊男有多昂藏俊拔。「你好高,又好俊。」她笑吟吟地说,师父曾说过,美好的事物,不要吝于赞美。
蒙玥羲轻蹙浓眉,这小姑娘竟出言轻薄他一个大男人!
记起方才她露出锁骨的那一幕,应该不难料想得到她的操守……眼一黯,她的操守如何不关他的事,他更不需要去费心思索。
「喂,等等。」小巫跟上他的步伐,「你就这样放弃了吗?」
他冷肃地瞥了她一眼,似在说着「妳没办法就别废话」。
小巫可了解他的眼神,不平地道:「别小看我,现在想不到办法,不代表明天就想不到。我是巫女耶,再怎么不济,也一定会有一两个办法可想。」
他不以为然地哼了一声。
「你不是说再糟也不过如此吗?为什么你那么吝于让我一试?」小巫不甘心被看扁,挡住他的去路,反正她也得找个地方落脚,到群众中修行,也得要有个吸引她、值得她留下的原因嘛!若是有个俊男可以天天看,比起住破庙来得强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