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看那些书做什么?」她两个多月来的想法完全被推翻,一时心里翻搅,说不出是怎生滋味。
「闲来无事,打发时间。」要是他韩观封想做的事能让人轻易猜出,那他还不如早早收拾东西,回家继续当他的为五斗米下跪的穷儒生算了。
「你……」突然觉得他的表情着实有些可恶,那算记好一切的目光,像是连她的惊刹都给算了进去。
「知道那么多的东西,不练武防不了身。」人心是可怕的,要是让人知道他晓得那么多的绝世武功秘笈,再加上整个洞穴里数不尽的财宝,及一池珍稀灵石玉乳,定会引来不少杀身之祸。
当初她的几个主人,虽然个个在她的帮助下都拥有一身的好功夫,可在人心贪婪的情况下,能好好善终的寥寥无几,一生皆在仇恨血腥的打绕下痛失岁月和爱人,空留寂寞与悔恨。
一身侠名又如何,到头来还不是成空,堕入无尽轮回里重新再来一遭,前世债今生还,永无休止。
怪不得他们会嘲笑人类,实是因为他们无知得令人可笑。
韩观封露出似笑非笑的神情。「你不说,我不说,天不说,地不说,又有谁会知晓?」
「福祸无门。」
「既然如此,更不必自寻烦恼,该来的总是会来,不会来的又何必空着急?」韩观封整理好衣服,转身回隐密的洞穴里,虽不曾练武,在几个月来的心法修炼下,身子轻盈不少。
在隐密的洞口前,他忽地停下脚步,回头深深注视着莫邪。「更何况,我不会武功,并不代表你不会是吗?」
莫邪半眯起双眼,危险地盯着他带笑的温和神情。「什么意思?」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一点也不担心她略显杀机的眼神,他悠悠哉哉地像在讨论今天的天气如何。「你曾说过你会保护我,直到我死为止。」锁住一个人的方式不只一种呀!
「你……」她真的不晓得该怎样看待这奇特的男人,她的生活似乎再也无法恢复过去的平静。
闲适地转身步入洞穴里,朱唇掠上一抹诡异得逞的浅笑。
年纪小并不代表心机比别人少呵,谁让他是个狡猾奸诈多疑的人类呢!呵呵!
☆ ☆ ☆
「这里就是你住的地方?」环顾四周,破旧的茅草屋根本遮蔽不了风雨,窄小的屋子里除了一张木桌,两张椅子跟一张木板床外空无一物。所谓的厨房也不过是在茅草屋外头搭个小棚子,棚子下一个土灶跟旁边的小米缸,还有一个看起来像是锅子的东西已经被风吹到草丛间。
这种环境连她所在的洞穴都比不上,亏他一个穷书生还能撑这么久。怪不得住在山洞的三个月里,都没听见他抱怨的声音。跟这里比起来,那洞穴简直可以称作皇宫。
韩观封没听见她说话,兀自为床上那条破旧的棉被默哀,不过是三个月的时间没回来而已,陪伴他多年的破布……不!棉被,就已经寿终正寝,上头长满青白色的黴。
「你不会是打算去买纸钱来烧香祭拜吧?」瞧他只差没对着棉被跪下来拜而已,心想搞不好连他那好高骛远的爹去世时,都没现在的模样来得哀伤。
「不用了,找个地方埋起来就行了。」爱说笑,纸钱都比这条棉被贵。
还埋起来?她第一次看到有人神经到去埋一条棉被。
莫邪深吸一口气。「你打算埋在哪里?」
「我爹旁边那个位置不错!还是你觉得把它烧掉送给我爹盖会比较好?不过我爹那种无大善大恶的人,说不定棉被还没送到他手中,就投胎轮回去了。」
莫邪本就不是多话的人,被他这么一闹又更不想说话了。
一旁的韩观封仍很自得其乐,拎起僵硬的棉被就到外头烧起来,等烧到一半才想起衣箱里那些破旧的衣物下场大概不会差棉被太多,又跑回屋里打开衣箱,果然看见已见破烂的衣服躺在里头,一只老鼠从里面钻出来还吓了他一跳。
眼角扫到那只硕大的灰色山鼠,被韩观封逼得一肚子烦闷的莫邪正好找到发泄的物件,一个掌风扫过,山鼠撞在墙上变成噁心的肉泥。
看到这一幕,韩观封既不起鸡皮疙瘩,也不曾寒毛直竖,更没叫喊出任何声音,他只是眨了一下眼,而后以最快的速度奔逃出门。
莫邪还来不及意会他莫名的行动是什么意思,发出一声嘎吱声后如山崩般倾倒的屋樑告诉了她答案。
一瞬间灰起尘扬,茅草屋变成茅草堆,一道银光从中飞射而出,停落在韩观封的身边。
「你早就知道了?」莫邪开始犹疑着要以人形,还是原形来杀这个人会比较方便。
韩观封不知死活地一笑。「拜託!那么烂的屋子,有眼睛的人都晓得它禁不起阁下掌风一扫好不好?」幸好他逃得快,要不然现在就被押在那堆破烂里,虽然压不死人,不过会痛啊!
「你连一句警告都没有!」
「放心,它连人都压不死,更何况是一把剑?你现在不就安然无恙的站在我身边?连一点灰尘都没沾到。」不是他没良心,而是以他这种弱书生都能逃出来,她武功盖世更不会有差错。而且他要是真的会傻到多浪费时间提醒她,现在他肯定是被压在下面的那一个。
明知道他说的都是事实,莫邪还是一肚子火,头一次尝到生气是啥滋味。
「你还说!」
「怎么?生气啦?我不过是实话实说而已,难不成你以前的主人真的会不管自己死活,拼命去将一把剑抱出来?而且还是一把会自己飞出来的剑。」
「那当然!」她在人类眼中可是价值连城的宝剑,是江湖人可遇而不可求的兵器,有多少人为了她宁死不放手?当然会将她自危险里抱出来!
岂知,得到确定答案的韩观封不但没有半点愧疚,还露出一脸无法置信的神情。
「你是说,真的有那么一群疯子宁可要一把冷冰冰的宝剑,也不要自己的命?」
莫邪点头。
什么冷冰冰的宝剑,看他把她说得像地上灰尘一样,她不喜欢他用这样的说法说她……该死的!她又在不知不觉间动了常心!
韩观封轻摇头,嘴边啧啧出声。「世间果真无奇不有,居然有人会笨到这种程度,稍微有脑袋的人都知晓先救自己的命,东西等危险过后再去捡不就得了。跟一群疯子相处那么久还没发疯,真是多亏你了。」也不想想莫邪当时不过是把剑,又不像现在这样能化为人形,惹人心疼怜惜而想要百般呵护,为了一把冷冰冰、硬邦邦的杀人兵器而死,啧啧!不值啊不值!
如果说刚刚莫邪只是意识到怒气是啥滋味,那她现在确实是尝到了爆炸的味道,要不是她自制力够好,现在肯定有一颗清秀好看的死人头在地上被人当球踹。
好似突然间才发觉她异样的神情,韩观封脸上的笑容收敛了点,幽深黑瞳里的异常味道加深了些。
「怎么?你生气了吗?」扰人心乱的黑瞳不放过她脸上的任何一丝表情,似乎是迷恋上了那张美丽的脸庞所能产生的变化一般,正一点一滴地将每一个样子刻在脑海中。
「别生气嘛!我不过是说事实给你听,你也清楚的不是吗?」不是错觉,不是自己的遐想,他真的在她眼中看见情绪的波动,狐狸般的算计浅笑又更加深了些。
莫邪的目光凛然,也许正因为清楚,心情才分外不定。
为何他不像过去她所见过的人一般愚不可及,他那看似刻薄实则超然物外的心挑乱了她的心绪,令她无法走回正轨。
韩观封走到崩颓的茅草屋旁蹲坐,回头望了依然伫立在原地的莫邪一眼,而后对着天空轻笑。
「人啊,生命何其短,尤其死过一次之后,更觉昙花一现。於是,活着,眼光就会放得很远,几乎看透了一切。」
莫邪静心盯着这个背对自己的年轻人,两个生命相比,千年与短短十六载相距何等之远。偏偏,她竟看不到彼此之间那道鸿沟,似乎距离就只是这么一个踏步之遥。
「你想说什么?」对他,已有所认知,知晓这突如其来的话语,绝非想像中的没有意义。
他歪斜着头,目光拉得长远,瞧见山下城镇炊烟嫋嫋。
「我想咱们到城里晃晃可好?」
☆ ☆ ☆
在山上待了三个多月的时间没到镇上,除了天气自初春转为炎夏,大街上的人群换上短衣外,一景一物没有多大的差别,依然是熟悉的街道、熟悉的人。
「韩小哥,怎么这么久没到镇上来啊?」
「不用问了,必定是为了躲咱们镇上一枝花李巧儿是吧?」
「这么久没下山,大叔我正想上去看看你是不是饿死在自家门口了呢!」
「唷,今儿个身上穿得这么好,三个月里到那儿发达去了?」
「韩秀才,会试怎么不见你去?本以为咱们镇上可以出个举人,你没去考实在是太可惜了。」
韩观封一上街,几乎是见过面的每一个人都出声跟他嘘寒问暖。老实说,他自认不是个喜欢谈空说有的人,每次来到镇上,顶多就是买米卖画,人家问十句他回答一句。可奇怪的是,镇上的居民似乎跟他很熟似的,他家的祖宗八代都没他们来得熟。会如此受欢迎,至今仍是个疑问。
「因为你的样子。」
听见莫邪的回答,才发觉自己在不自觉中将心里的疑惑问出口。
这是一个小镇,少有陌生人到镇上拜访,加之莫邪本身又是个光芒四射、令人无法不去注意的大美人,为了避免麻烦,因此幻回原形让韩观封背着到镇上。反正他不管上看下看、左看右看都像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不会有人怀疑他背上那长形包裹里是一把价值连城的宝剑。
「我的样子?」家里穷的关系,连一面镜子都没有,自己的样子都是自河面上看来的模糊景象,是好是坏不很清楚。「我长得怎样?」八成是一脸和气生财的模样,要不然大家也不会对他如此和蔼可亲。
「秀气。」
「秀气?这算好还是算坏?」这生得秀气的人到处都是,私塾里的夫子学生看起来都挺秀气的,不过有些一见就觉得心烦,有些却一脸傻样。
「好。」能让她这个见过千万人的剑灵感到惊艳的人不多。
「说得也是,要不然我也不会老被李巧儿纠缠。」他就奇怪自己没钱没势的,李巧儿怎么会看上他这个穷书生,原来是他长得不难看,自古以来姐儿爱俏,想来等她遇上一个比他更好看的男子时,就对他没那个兴趣了。
「李巧儿是谁?」
「镇长的女儿。」
「她喜欢你?」这句话,莫邪问得比自己想像中的还要快。
「应该是吧!不过那是因为她没离开这个小镇见识其他出色的男子,等哪天她到镇外,发现比我好看的男子满街都是时,就不会继续把我当宝了。」
她可不这么认为。
要是那个叫什么李巧儿的真到外头去看过其他的男人,必定会更舍不得放手,且趁镇外比她更好的姑娘家还没发现这镇上出了个子都宋玉时,先想办法锁住他。
「你喜欢她吗?」沈默许久,她终於问。
「谁?」
「李巧儿。」
「她是个好姑娘,不过我没那个意思,怎地,你关心?」背上的莫邪瞧不见他挂上唇角的笑容。
「总要替将来的日子打算,莫邪的主人只有一个。」她没有心,这问题不该继续下去。
「如果有一日韩某娶妻,你就不认我这个主人了?」
「莫邪只伴孤独客。」她在人类眼中是凶器,情感交融湮灭肃杀息,成家立业代表缘尽。
「孤行惟享莫邪情。」江湖路两人独行,这主意还真不坏。
「莫邪无情。」她非人。
「孤生有心。」他非铁石。
「你究竟想说什么?」
韩观封的背上一轻,莫邪动人的身形俏生生地立在眼前,墨石般的双瞳冰冷地与他对视。
幸好这儿是街角,人烟稀少,莫邪的突然出现,未曾惊动来来往往的人群。
韩观封没有被她眼里的冷然绝情给吓到,他只知道她的突然现身,正是告诉他那颗铁石心已沉不住气。
「我想说的都已经说了,走吧!陪我上饭馆吃个饭,我饿了。」不容她化回原形,毫无顾忌地牵起她冰冷的小手,往街上的饭馆前去。
莫邪不懂人类礼教,也不会去在乎男女授受不亲不该在大庭广众不牵手,她只知道他的手很暖,像阳光照在身上一样,让她觉得从表面到里头慢慢温热。可还是有些不同……
这是第一次,握着她的人不是为了制造杀劫,她感觉不到血腥与恐惧,也没有为了生存而努力的颤抖。只是很单纯的温柔,轻轻握着她去吃饭,一起吃饭。
拥有同样纯净血液的人不只韩观封一个,孩子的血也同样纯然,她一直无法明白的是,为何只有一个,只有韩观封一个人能让她幻化为人形?
这问题,有答案吗?
第三章
韩观封肯定自己上辈子必定欠了李巧儿什么,才会不论走到哪里都躲不掉她。不过是牵着莫邪的手进饭馆里吃个饭,菜都还没点完,就看见李巧儿带着一群家丁走上前来。
「封弟弟,怎么这么久没到镇上来?」
不是李巧儿故意忽略一旁的莫邪,而是她眼中只有韩观封一个人。才三个多月不见,心上人益发俊逸了,俊美的脸蛋连她这个姑娘都自歎不如,尤其是那一身肌肤,完美无瑕地教人妒羨。
难不成光吃白米饭也能养颜?
要不是她知道韩观封穷得连米饭都买不起,会以为他吃了什么美容圣品。
封弟弟、封弟弟,都说过多少次别这么叫他,在这样叫下去,原本正常健康的人也会被她叫疯。
「李姑娘有事?」
李巧儿温婉一笑,在旁边的空位上坐了下来,更仔细地上下打量心上人的改变。
以前韩观封是因为穷,所以买不起衣服,成天穿着一件洗得泛黄的白儒衫。可现在身上这件典雅长袍,虽不见华丽,质料倒是一等一的上好丝绸,崭新洁白的素色衬着无瑕肌肤,更显得朱唇红润,星目俊朗,剑眉直削入鬓,观音座下金童也不过如此。
韩观封被她看得直泛起鸡皮疙瘩,莫邪则忽略不了心里的波动,不知为何,她就是不喜欢有人这么看他。
「李姑娘,你还没吃饭啊?」韩观封僵着笑脸。
「吃过了,为什么如此问?」
韩观封忍住差点夺口而出的乾笑。「没什么,只是你的眼光看起来很饿的样子。」让他觉得自己就像一盘美食佳餚,摆在饿了三天的人面前。
「是吗?」
李巧儿不是笨蛋,当然明白他的言下之意,不好意思地向四周看了一眼,终於让她看见韩观封身边一直沈默无言的莫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