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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君招欢 page 4 作者:望舒

  这东方日刹在她脑袋里生了根还是下了蛊?怎么那天两人不欢而散的情景反复在眼前重现、忘也忘不掉?而他本人,却在那天之后,如融雪般失了影踪……

  “走走走,你别来烦我!”双手像赶苍蝇似的不断挥拨,樱口同时急切切地叨念着,“我不内疚、不内疚、不内疚!我不担心、不担心、不担心!”

  话是这么说,但——真能这么想?

  挣扎了数刻后,戚小月终于放弃:“管他说不说得过去,我只管把自个儿心里话讲清楚就对了。再这样,我实在挨不下、挨不下、挨不下了!”

  戚小月硬着头皮、坚定意志,找东方日刹去也——

  ☆   ☆   ☆

  阳谷主屋大厅。

  “少主,江南东路的货也遭人劫了,分明是有人冲着咱们阳谷来。”

  东方日刹表情凛肃,让人无法掂量。

  东方甫不死心,犯颜再谏:“西门家已经向东南伸出利爪,少主再不反击,只怕阳谷的声名将毁。”

  “我自有打算。”淡淡应了句,东方日刹转向另一个人,径自交代其他事,“明天从常州出的货……”

  公事处理完,已是近晚时分。东方甫闷闷不乐地出了大厅,恰巧碰着在外等候多时的戚小月。

  “戚姑娘……”

  “大总管,怎么了?看您很不开心呐。”

  东方甫点点头,满脸苦相:“少主听不进我的话,始终不把事情当一回事。唉,昨儿个咱们阳谷在江南东路的货被劫了。”

  戚小月立刻想起:“被劫?和不久前洋渠那线同样?”

  “姑娘当真反应快、记性好。”说的是赞人话,老眉却是紧拧。

  “大总管别挂心,如果有机会的话,我会向东方……呃,少主说说看的。”干笑地安慰着,她说的是“如果”。

  “先谢姑娘了。”他终于微微笑了,“少主刚议完事,一个人在厅里头,姑娘有事找少主?”

  “没什么,私事、私事。”说完,戚小月连忙补充道,“当然,我记得大总管这件重要事儿。”

  东方甫颔首带笑:“进去吧,我不耽搁你了。”

  戚小月别了东方甫后,便往厅里去,才进门便看见东方日刹双眼闭合,双手揉按额角,似乎十分疲累。

  呃,这是不是意味着现下并非谈事情的好时机?

  这一踌躇,原先的意志蓦地软了、化了。戚小月轻手轻脚地转过身去,动作极其慢、慢、慢,想在没被他发现前——溜呀!

  “有什么事?”

  浑沉的声音陡地自背后响起,吓得她差点惊呼出口,气儿猛然哽在上胸,原本微弓的身子霍地一坚。

  “你会来,肯定是找我有事。”

  戚小月抚了抚胸口,徐徐吐了长气,这才紧急凑个笑脸,回身与他相对:“好几天没见着少主,总觉得于心不安呐!”

  “你会于心不安?”他淡淡地问,目光却是明锐。

  “当然当然。”她点头如捣蒜。只是……于心不安的是失了礼数,她可从未觉得那天有哪句话说错了,“我是来跟少主请罪的。”

  “不必了。”

  “少主真是心胸宽阔,不会跟下人计较,难怪阳谷事业有成、六畜兴旺……”叽哩咕噜一串话,戚小月说得脸不红、气不端,就当自个儿是为东方日刹提前写墓志铭,嘿嘿,总不好在墓志铭里说死人的坏话嘛!?

  岂料,东方日刹却是毫不买账,沉凝了脸,冷声截断:“你不是阳谷的下人,我不是你的少主。”

  他的反应,害她差点咬到舌头。

  顿了顿,东方日刹继续道:“有什么想要的,尽管说,能力范围内我一定帮你达成。”

  这下子,她精心准备的好情绪霎时崩解,怒潮开始节节上升,眼看又将抑不住了。戚小月大口大口地拼命吸气,就是希望别让局面再次难堪。

  瞧她的模样,东方日刹只道是她状况有异,连忙起前,关心地问:“怎么了,哪儿不舒服么?”

  她用力点头,几乎要把脑袋从颈上甩落。

  “我瞧瞧。”他皱紧了眉,伸手欲搭她的腕。

  戚小月立刻将双手收在背后,“不舒服的,是心里。”

  东方日刹登时停了动作,直直看她。

  “你这样说,我听了很不舒服。”戚小月表情凝肃起来,认真地解释,“有什么想要的,我自己争取就行了。你这么说,太看重自己,也太看轻了我。”

  神容一敛,他道:“有些事,我替你完成,既快又容易。”

  “这不就是了——”柳眉一拧,换她说,“你是阳谷少主,很多事在你眼里都是简单轻松,我只是个孤零零的穷酸女,很多事就是远在天边的奢求。”

  “我不是这个意思。”又来了!她总有法子误解他的意、挑惹他的气。

  “可在我看来,就是这个意思嘛!”糟糕了!他又让她的笑容从甜美变狰狞。

  场面再度陷入对峙——

  今儿个不是来吵架的,戚小月反复这么告诉自己,面对东方日刹时,终于稍稍熄下火苗。她没忘记前来寻他的初衷,小心翼翼地问:“东方日刹呀,咱们打个商量如何?”

  “嗯?”剑眉微皱。

  戚小月努力挤出笑花一朵:“我知道五十两是笔很大的数目,或许要在阳谷工作一辈子,我才还得起这个钱,可是……”她吞了吞口水,“我希望有朝一日,能够离开这里,带着我的玉离开这里。”

  两手紧紧箍住她的上臂,寒铁般的神情掠过一丝仓皇:“不!无论如何,我不会让你离开!”

  这样的他,总教她不明白。

  戚小月怔怔望着近在咫尺的东方日刹,不由自主地想到她在阿爹坟前昏厥前的最后一眼,就是盈满这样的他;他看她的眼神,好似她是这世间独一无二的。绝不容失去的阳光……

  “东方日刹,你搞得我不知该怎么做才好。”眸子莫名地泛了酸,戚小月细巧的五官全皱在一块儿。

  惨淡的笑,瞬间掠过俊容就失了踪,东方日刹深深注视着她:“我希望你能够留下来。”

  “可是……”她轻叹口气,刻意让嗓音听来还算利落,“我总觉得,你看的并不是我,而是另一个人,那个在你心中认为是戚小月的人。”

  戚小月的话,让他震僵当场。

  而她,也是无言。

  当自己口中吐出这样的话,再去回想东方日刹和她之间所有相处的点滴,戚小月蓦地有了这样的思触,即使雪颊有浅笑晃漾,她还是禁不住酸酸楚楚的感觉在胸臆间泛滥开来,或许是动容,或许是羡慕——

  东方日刹对他心目中的“那个戚小月”,应该有很深、很深、很深的感情吧……

  第四章

  “兰婶婶,你瞧这绢子如何?料子佳、绣工又美。”

  “对对对,文维哥眼光好、运气好,这珍珠是从南洋来的,又大又圆又亮,很难得咧!我保证阿媛看了一定会喜欢啦!”

  每月十五,阳谷西院总是特别热闹,谷内老老少少男男女女都喜欢往这儿跑。

  “小月子,生意还好吧?”农场的李大婶过来寒暄。

  戚小月随意抓了一把碗里的碎银,在掌心搓了搓,笑靥明灿:“托李大婶的福,这回还不错,刚才粗略算了算,大概有三两多吧?”

  “才三两多?你这儿卖的,可都是上等东西呐!”李大婶面露诧异,吃惊道,“随便一块布子、一盒胭脂,我瞧都不只这个价。”

  “我做的是没本生意,大家肯来捧场,我就万谢啦!难不成,还敢拿翘抬高价钱?”戚小月飞快地眨了眨眼,“说穿了,不过是寻个名义,让大家来西院走走,彼此交个朋友嘛!”

  李大婶蓦地凑过头去,压低了声问:“小月子,你不怕少主恼你呀?”

  “不怕!”下颏儿稍扬、眉梢儿轻挑、小嘴儿微嘴,她说得理直气壮,“我早请大总管同他说过了,这些好东西,我用不习惯,给我是浪费。他偏偏差人送来,我想堆着不是办法,才想出这个点子。瞧!这样大家能用少少的银两,就尝到了富贵生活的滋味,每个人都开开心心的,很好呀!”

  她忍不住赞了:“小月子,你真聪明。”

  “对大家都有好处的事,我这钝脑袋才转得快。”

  “嗳,自从有这小月市集,咱们都说阳谷变得可爱多了。”

  “小月市集广这词儿,好新鲜呐!

  “是呀,大伙儿一同起的名。”李大婶热络地握住戚小月的手,“平常待在谷里工作,还真少了点什么趣事,如今,可好啦,大伙儿总是期待每月十五呢!就算没要买什么东西,光是过来聊聊天、看你喊卖吆喝,就很好玩儿啦!”

  “呵呵,是么……”

  待人潮散了,西院回复平静,戚小月独自坐在桌前,将两个月来“小月市集”的盈收合并算算,满意地点头笑了,“唔,七两五。这样再待个三年五载,应该就能凑足银两了。”

  既然无法靠工作挣钱,那她换个方式总成了吧?她戚小月素来相信,即使情况再困难,最后总还有两条路可以走——第一条叫“天无绝人之路”;第二条是“车到山前自有路”。

  像现在这样,把东方日刹差人送来的名贵东西,低价卖给谷里的人,能为自己赚点不染臭名的小钱,大伙儿又都欢喜,确实是条好路子!

  追根究底,最要感谢的,还是东方日刹啊……

  一想到这个名字,戚小月弯起的唇角就自然垂敛了。自从争取工作机会第三次失败后,她和东方日刹之间似乎就变得……怪怪的……

  明明在同个屋檐,偏偏又错开相见,几次不期然相遇,在目光相触的刹那,逃走的都是她,而且,之后非得好一会才能让心口的怦动恢复正常。

  想想,这只能怪她自己,没事干么说出那句话——“我总觉得,你看的并不是我,而是另一个人,那个在你心中认为是威小月的人。”

  到底是什么样的过去,会让东方日刹这般痴恋不舍?东方日刹心中的“那个戚小月”,真的是她么?如果真是她,为什么他会如此念念不忘,而她竟然……毫无印象?

  一直以为阿爹去了,这世上就再没人会真心顾念她了,可是,当好奇被勾起、情心被撩动,她好想、好想探求答案,又好怕、好怕知道真相……

  唉,就说了嘛,东方日刹是她的克星、灾难,绝对没错!

  ☆   ☆   ☆

  “这是我最喜欢的东西,现在给你。”

  “是你最喜欢的?”她低头看了看躺在掌心的碧绿石头,再抬眼向他。

  “嗯!”

  “你把最喜欢的东西给我,那你自个儿怎么办?”

  “没关系,我想送给你。”他微微笑了,凄怆得像是找不到终点、只能四处流窜的夜风。

  “可是我要颗石头作啥?”她又看了看,摇摇头,决定退还给他。

  悲哀自眸底涌出,遍染清俊的少年面容。握拳咬牙,他恨恨地指控道:“因为没用,所以你不要?”

  她被他的反应吓到了:“好、好嘛,我要就是了、我要就是了……”

  “算了,你不要就别勉强!”他一把抢回他的玉,背过身去,挺直了背脊不愿示弱。

  “嗳,你……你生气啦?”童音怯怯,她小心翼翼地扯了扯他的衣换。

  “没有。”

  “别生气嘛!那石头,我要,你给我好不好?”她索性跑到他的面前,却乍然发现水珠正沿着他的脸颊,一点一滴落在襟前,这下子,她愈发慌了:“你、你别哭嘛!我没有不要,我……我没有不要。”

  少年伸袖,使劲一抹,瞅着她的眼神坚定而清澈:“你真的要?”

  女孩飞快地点头忙不迭道:“要!我要!”

  “如果,我的命也给你,你要不要?”

  命?她要他的命作啥?女孩有些困惑,却不敢再拒绝,于是乖巧地点头,轻声应许了:“嗯,我要。”

  少年重新将玉放在她的掌心,像是交出性命一般地慎重——

  “从今晚开始,我,东方日刹,只为你活,只为你一个人活。”

  月光似水,筛落叶影残驳,东方日刹静静伫在西院外,瞧着不远处黄澄澄的烛火,那里有温暖,以及戚小月。

  原本以为就算遭到天下人遗弃,她也会将他收在记忆里;就是凭着这股信念,他才能存活至今。因此,午夜梦回最无防备的时刻、心底最温暖柔软的角落,他都是留给她的,十年如一日。

  这十年来,他不断寻索她的影踪,始终不相信当年虎头寨血案的死者里有她,事实证明他是对的,然而,老天却对他开个好大的玩笑——

  让她,忘了他。

  说到底,他还是孤零零地被丢在十年前,没人认领,而她站在十年后的这头,用陌生的眼神与他遥望,就像分据东西两边的日与月,在清晨或昏暮的同一片天空里,互相失落……

  ☆   ☆   ☆

  端午竞舟,对阳谷来说,是每年最重要的活动。

  从贩盐到走镖行船,东方家自起而盛,一路都与河海为伍,因此每年端午,阳谷便以堂口为单位,在离阳谷不远的澔江举办竞舟,并招各地戏班子在江岸搭台演出;这样的惯例自然引来许多卖艺的、吃食小贩……将端阳时节的澔江点缀得热闹缤纷。

  东方日刹身为当家,自是坐踞中船,观览全局;戚小月亦应邀登上中船。两人见了面、对了眼,气氛便有说不出的暧昧尴尬……

  “东方日……呃,少主,好久不见了。”戚小月刻意在笑容里加了甜味儿,好掩藏溜上雪颊的绯彤。

  “嗯。”他点点头,迟疑了会儿,沉声问,“你……住得还习惯、过得还顺心吧?”其实,这问题算是多余的,他比谷内任何人都清楚她的一切。

  “都好、都习惯。”想来想去,她勉强挤了个答,心底却哭嚎了起来:伶牙俐齿的戚小月,你跑哪儿去啦?快回来呀!

  “你就坐在这儿吧,可以看得最清楚。”

  “哦,好,谢谢。”

  一丝不苟的礼数、半点不差的客气,在东方日刹和戚小月之间隔出了迷蒙的距离,谁都无法明确算出那距离究竟是远,还是近……

  竞舟在鼓声咚隆、人语沸腾的热络下结束了,所有参赛堂口的龙舟尽皆驶往中船前,准备接受东方日刹的表扬。

  东方日刹起身步出内舱,昂立在橙台,目光先巡了一遍,气度雍容地朗声道:“阳谷弟兄,果然个个豪杰……”

  话还没说完,蓦地响起数声“波扎”,江面冒出五六名持刀杀手,尽皆跃上中船,目标自是锁定东方日刹。

  在这同时,江岸两侧射来火箭,如暴雨般落在各艘龙舟及中船上,澔江霎时成了火海。

  突来的意外彻底破坏了一场盛会,舟船上的人纷纷跳水求生,然而东方日刹却被数名蒙面杀手夹缠得无从分神,更脱不了身。

  大火烧得船身噼啪噼啪响,映得澔江一片红,当开始有毁断的木柱从高处跌落入江,众人更是看得怵目惊心、尖叫连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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