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冬,北风在铁窗边呼啸而过,以往蓝苹儿总会在几个特定的时辰,听见王府内来回巡守的侍卫,踏步而过的整齐声响,然而从昨晚沃云深跟她告别后,今天一 整天,侍卫的脚步声减少了,次数也少了,连看顾她的侍卫,也不见踪影。
这只有一种可能,表示王府里的主子已经离府了,府里大半的侍卫,可能也都跟着李泽出征去了。
他……连一声再见也不愿给她吗?
蓝苹儿凝望着铁窗外头,那抹遥远的月影,这小小的空隙,是她惟一能和外界接触的地方,希冀有一天,能让她瞧见那俊挺的身影。
她叹了一口气,虚弱地倚靠在石墙边,连着几日,不知为何,她的胃口出奇的差,不仅饭菜吃不下,还不时劳烦狱卒大哥,帮她拿个盆子来让她吐,臀上的伤口依然未愈,心底的伤依旧深不见底。想起他那一日冰冷的眼神,冷漠的言词,就够她永远心碎,纵使被他伤的体无完肤,为何她还学不会恨他?
猝然,铁门上的大锁发出声响,她不想费力睁开眼眸,只想一个人静静窝在她的世界,缅怀她的过去。
牟里走进一个人,他的嗓音深沉低郁。“为何要这么糟蹋自己?若真想找我报仇,就该养好自个儿身子。”
李泽大声吼出,忍着胸口澎湃的情绪,不愿多看那狼狈至极的娇小身子。
她身上穿的布衣,沾着早已干涸的斑斑血迹,她凌乱的发被散在身后,原本白皙的脸颊,此刻沾满煤渣、泥灰,她的身上几乎没有一处是完好的,这些仿佛都在控诉他,他是如何狠心回报,她对他的忠心。
听闻蓝苹儿几日未曾进食,担心她出了什么意外,李泽破例在事情尚未完成之前,只身前来探望她的状况,只怕迟了,他将永远失去她。
“嗄?”
听到熟悉的嗓音,她猛然睁开疲惫的双眼,以模糊的视线寻找声音的主人。
是他吗?他来了吗?
“王爷……是你吗?”她探出手,想要使出气力站起身,无奈几日滴水未进的她,浑身欲振乏力,空白的脑海忽然闪过他当天无情的脸庞,与冰冷的声音……
刹那间,当天她所感受的恐惧与绝望,再次盘据住她的心绪,让她惊惶地收回小手,躲在角落瑟缩,身子抖的如秋风落叶。
“苹儿!你怎了?觉得冷吗?”李泽担忧地趋近一步,想要摸摸她是否病了,陡不其然,她拍开他的大掌,缩起身子,避开他的碰触。
“王爷!请不要再靠近了,苹儿又臭又脏,只怕会污了王爷的手。”
亲眼目睹蓝苹儿惊惧的神情,让他既心忧又愧疚。是他伤她这么深,她怕他,是理所当然。“苹儿!我知道你现在很恨我,但我希望你能继续相信我,给我一段时间,我会跟你说明一切。”
“不!苹儿不过是个奴婢,岂敢有恨?苹儿知道,王爷都是为了苹儿好,对于王爷,苹儿始终不怨,更没有恨,只是苹儿还是想告诉王爷,左子京跟青莲狼狈为奸,苹儿以项上人头保证,他们绝对不安好心。”
即使他再怎么伤她,她还是无法眼睁睁看着地受伤,宁可伤痕累累的是她,而他平安无事……
她从未有过这种复杂的感觉,也不知该有何反应,只知道顺着心底的感觉走。
蓦然,他长手一揽,将那颤抖的身子揽进怀中,所有的心疼与不舍,刹那间涌出,将他的心思满占,但他还是什么都不能说,直到这一刻,她念念不忘地,依旧是他,而他竟然狠心如此伤她!
“苹儿!对不起!对不起伤了你,我知道我让你失望了,我现在无法跟你澄清什么,只希望你再相信我一次。”
眼泪,在李泽拥住她的那一刹那崩落了,她原以为那一夜,她的泪已经流干,没想到,她还是掉了眼泪。
被他亲手击碎的心房,还泛着疼,她不知道,她还能不能承受第二次心伤?
未免再次受伤,她选择逃避,她挣脱他的怀抱,缩在墙角。
她没想到,如今她朝思暮想的人,真的出现在她面前时,她心中竟泛出一层恐惧,他冰冷无温的表情,在她脑中,依旧鲜明,让她至今无法忘却。
那双曾经如此信赖他的眼眸,只剩下惊惧与惶恐,他的靠近,对她来说,恐怕已成了梦魇。
看着缩成一团的小小人儿,他叹了一口长气。今天的结果,是他自个儿一手促成,只差她没亲口对他说,她对他深恶痛绝,世上能有多少人,可以容许曾经是最信赖的人,如今却背叛自己?
“苹儿……”李泽想伸出手,抚平她那颤抖的身躯,担心会引发她更惶恐的情绪,只得暂时收回大掌。
“苹儿!我知道你怕我再次伤害你,明日天一破晓,我就要率领大军西征,至于归期,我自己也不知道,我只能告诉你,希望往后的日子,你要好好保重自己。
“这袋钱给你,而钥匙我会交给蓝庆,明天,他会来开门,你随时可以带着这些钱离开这里,我希望,你能离开北涯城,越远越好。”
话说完,李泽迅速站起身,旋即头也不回离开。
虽然他的计划已经天衣无缝,但他无法保证真的不会发生意外,担心她留在王府的安危,即使再怎么不忍,他也必须送走她。
正要踏上石阶时,他还是忍不住回头,多看了那株娇小的背影几眼,忽然开口道。“苹儿!伤了你,我深感抱歉。”
他、他对她说抱歉?蓝苹儿惊慌地转过身,然而那抹俊挺的身影早已消失,只剩下他逐渐远去的足音。
眼泪,再度滑下她的脸颊,她的心依旧疼得难受。只是这次她疼的不是心伤,而是李泽将永远离开她的生命,他再次亲口赶离了她……
或许,从一开始,就是她的一厢情愿,他们并没有真正开始过……
第十章
浩浩荡荡的白虎军,一共五万大军,从北涯城出发,一路往西北边境的方向行进。
而青莲在亲眼目睹李泽离开王府后,也跟着离开,她遣退了那几名保护她的狄牙族人,决定亲自到多耶那暂住的客栈,领那十万两的赏银。
“多公子,李泽已在今日破晓之际出发了,而他对于那张军图,没有丝毫的怀疑,奴家还探得消息得知,大军会趁着夜半之际出边关。”
“很好,非常好,青莲姑娘。”多耶那兴奋至极。
“多谢多公子夸赞,那奴家的十万两……”
“当然!十万两是我答应要给的,不是吗?”多耶那噙着一抹诡异的笑容,走近青莲身边,毫无预警地,从身后抽出一把长刀,直直插入她的腹中。
“你……”
“很抱歉,担心你会把我们的消息卖给李泽,我不得不灭口。”
多耶那抽出刀子,青莲来不及呼喊出声,随即倒地毙命,至死前,双眼依然瞪的老大,无法接受这样的下场。
多耶那撕下她的衣衫,擦拭剑刃上的血痕,嘴角浮出得意的笑容。只要事情按照他计划的进行,他们狄牙族复国的日子,指日可待,这次,他非得报上回李泽败他之仇,一定要取回他的项上人头不可。
大军连赶了十余天的路程,总算来到狄牙反叛军的根据地──穆耳山,李泽下令大军在此驻扎,穆耳山离狄牙族都城穆耳城,也才几里的差距,而早一天送沃云深回到穆耳城的左子京,特地赶来大军驻扎地,和李泽会合。
“将军!城里一切安好,叛军尚未来得及攻入城内,而他们如将军所料,正在我们西方十余里驻扎。”
“这样对我们的情势最有利,我只怕多耶那那老奸贼会识破我们的计谋。”
一开始,李泽早已知悉,多耶那收买青莲,为他盗取军事布置图,而他则反将他一军。
让他们窃走的军图,并非他们真正的军事布置图,不过是一张几可乱真的假图罢了,而他再利用青莲,为他传递不实的消息。
“将军!属下以为,反叛军可能精锐尚未尽出。”
“当然!我们先给他们一点甜头吃吃,先吩咐先锋部队,与他们正面交锋后,不要恋战,迅速往后撤,将他们诱进我们设陷的山谷下,再一举歼灭。”
“是!属下这就去吩咐。”
经过五个月的战事,反复埋伏、设陷、诱敌,总算消磨了大半反叛军的实力,然擅于马战的狄牙族人,凭借着自身对地形的了解,与狡猾的攻击模式,让白虎大军还是吃了不少亏。
而多耶那也适时发现李泽并未上当的事实,而他自个儿,反而上了他的当,还因此受了伤,但他终究是一名猛将,并未真正打击到他,为此,李泽和左子京皆深感惋惜。
战事陷入了僵持,一时之间也无法分出胜负,然让李泽心惊的则是,白虎军的粮草问题,他们不仅要面对西北边境恶劣的天候,还要忍受水土不服,可能引发的疾病,而军粮的短缺,更是目前急待解决的大问题。
“王爷!粮草恐怕只能再支撑一个月,反叛军虽有损伤,不过他们不断胁迫狄牙族人加入他们,再不及时消灭反叛军,沃姑娘可能也会压不住族内的主战派意见。”
“我知道了!”李泽皱起浓眉,战事好不容易顺利进行了五个多月,要他现在放弃,那岂不是又要从头来过?
不行!这次他一定要彻底歼灭这些乱党才行。
目前最大的困难是,无法诱出所有的反叛军进攻,他们皆以小型队伍作零星攻击,这无疑是一种拖延战术,惟有速战速决,对他们才是有利的。
他沉吟了一会儿,脑袋隐然有了想法。“子京!你留守在这儿,今天由我亲自领兵。”
“王爷你……”左子京大惊,相当忧虑他的安危。
“惟有这个办法,才能彻底地引出所有的敌人,记住,按照我先前吩咐你的去做。”
“是!子京明白。”
不到两个时辰,李泽中箭落马的消息传回军营,众人莫不大吃一惊,而在左子京等几名将领的掩护下,李泽被送回了主帐,虽然满身鲜血,不过实际的伤处,只是在他的左大腿,被射中了一支羽箭。
“子京,记得夜里对外发布我伤重不治的消息,再请传令兵将这个消息传回北涯城,并即刻将我的尸首用棺木送回。”既然要装,就得装的像一点。
“王爷,真要如此?”几名将领,面面相觑,有些不安。
“白将军!我敢担保,明日多耶那必定会出动所有的叛军,袭击我军,那就是一举歼灭他们的好机会。”
“是!属下明白了。”眼看战事持续拖延下去,持久战对白虎大军相当不利,在没有其他办法可想之下,也只好配合李泽的计谋。
“子京!未免引人疑窦,押送棺木的事就交由你来,你赶回北涯城后,待过两三日再回军营,明白吗?”
“是!属下马上派人去准备。”
而夜里,几位将领正式对外发布李泽战死的消息,左子京也命几位士兵换上素缟的白衣,抬着雕工精致的棺木往北涯城去。
多耶那先得到这个消息,再经由探子回报棺木送回北涯城的消息后,对于李泽的死,深信不疑,如李泽所料,待他一死,多耶那立即决定发动总攻势,一场血腥的杀戮大战即将开始。
五个月的时间,每一日,蓝苹儿总在她与李泽第一次相遇的大树下,引颈期盼他凯旋归来。
她还记得是那一次,她在下着倾盆大雨的山径上,碰见英气非凡的他后,才开始他们之间这段奇妙的缘分。
远远地,她隐约瞧见那面熟悉的军旗,随着山风飘扬,她心若擂鼓般,狂跳不已。
他回来了!她总算盼到他回来了。
蓝苹儿抚着六个月大的肚子,满心欢喜。一开始,她真的不知道,她已经怀有身孕了,而是在一日复一日,等待李泽归来的同时,肚子一天大过一天,她才猛然察觉她怀了他的孩子。
若说之前他对她的伤害,已经痊愈,那绝对是骗人的,虽然现在她仍然恐惧着会受到再次伤害,但她怎么也不会忘,那天他用多么坚定的口吻告诉她,要她再相信他一次。
因此,她决定给他一个机会,也许自己一段幸福。
随着越走越近的人影,一身素白的服饰让蓝苹儿吓了一大跳,嘴角的笑容蓦然消失,只剩下心中那逐渐扩大的惊惶。
不!那不是真的!没有勇气再继续看下去,她费力爬上马背,一手护着圆凸的肚子,驾着马飞快赶回靖远王府。
请人开了门,她躲在门后,久久无法回神,蓝庆见她的状况有些不对劲,连忙趋前询问。
“苹儿!怎么回事?”
“没什么!”她一脸的惨白。
忽然,几声熟悉的吆喝声,震落了她的眼泪。
“蓝总管!开门!‘王爷’回来了。”
“苹儿!你听听,是马副官的声音即。”蓝庆兴奋地就要去开门,却被蓝苹儿的吼声给震住了脚步。
“不!别开!马副官骗人,王爷根本没有回来。”她的眼泪已经崩落,心底纵使有怨,怨当初李泽对她的残忍,对她的无情,却在这一刻,亲眼目睹他可能死去的当头,彻底消失了,只剩下对他浓烈到化不开的眷恋。
原来她是这么的爱他呵,即使他讨厌她,排斥她,她依然厚着脸皮想赖在他身边,不然早在五个月多前,当他就亲口赶离她时,她早就该离开了啊。
“苹儿!你在胡说些什么,我明明就听到马副官的声音。”蓝庆不敢耽搁,连忙拿掉门闩,打开大门,然映人眼帘,正是一身白素衣的左子京,以及一具棺木。
“左公子……这……”蓝庆瞪大了眼,不敢相信。
左子京不安地瞥了蓝苹儿一眼,发现她肚子圆滚滚的模样,吓了好大一跳,不过仍维持得镇定,低咳几声。
王爷因为不慎中箭落马,最后伤重不治,所以……”
“不!这不是真的!这不是真的!”蓝苹儿低垂着眸大吼着,眼泪夺眶而出,无暇去判断躺在棺木里的人,究竟是不是李泽。
看着她丧气的背影,左子京再度叹了一口长气。
呃……他好像又闯祸了!
“左子京!是不是你杀了王爷?你为何还活着?我明明已经告诉王爷,你就是那名刺客,为什么他还选择相信你,而不相信我?”她含着眼泪,厉声控诉。
左子京为何还活着?难道直到最后,李泽对她,依然是敷衍,依然是不信任?
蓝苹儿的心彻底被撕裂了,原来她在他的心中,真的不值一文,所有的一切眷恋,尽是她的自作多情?
“蓝姑娘!事情真的不是你所想的那样。”
左子京让她激烈的反应,给吓出一身冷汗,担心她真会拿了一把刀杀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