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够了,凉秋,你不是六十岁的老头,没必要时时装出老头的样子,念经念个不停,烦死人了。”纳岚疾烦躁地挥挥手,那五人脱逃的诡计,他可知道的一清二楚,他相当确定,他们趁隙离开了。
四死士简直比四个管家婆还要烦人,他们根本是皇帝老爹派来折磨他的。
“可是,太子……属下实在……”两人说到一半,一阵沉重的脚步声,由远而近传来,接着就是一股近乎腐臭的味道。
“这是什么臭味?”纳岚疾捏着鼻子,怪叫一声。
远远地,就看见一个泥人朝他们走过来,那恶心的味道,就是从他身上传来。
“寒、寒春?”
从来人的体型,凉秋认出他就是失踪一晚的寒春。“是谁把你害成这样的?”
寒春无奈瞟了凉秋几眼,认命地摇摇头。他还真不知道该回答,是他自己倒楣摔进泥坑里,还是怪招喜太好运了?
“我没注意那看似坚固的泥地,其实是一滩泥沼,泥沼上头结了一层薄薄的乾涸泥块,我跳的太用力,才会把乾涸的泥层给跳破了,这一摔进去,可费了我一番功夫才爬出来。”寒春寒着脸,简单叙述那段血泪交织的遭遇。
“辛、辛苦了。”凉秋听傻了眼,没想到寒春经历如此坎坷的遭遇,比起洗泥水浴,他的一刀之苦,还算轻松了。
“你们两个是吃饱没事做?尽玩这种无聊的把戏。”纳岚疾没好气道:“我不是说过,不准你们打她的主意,怎么一出国境,就不把我这个太子说的话,当成是一回事?”
“太子恕罪,臣等绝无此意。”凉秋与寒春慌忙跪下来请罪。
“我看不出来,你们没这等意思。”
“太子请恕罪。”听纳岚疾难得的严肃口吻,他们知道,这次真的惹恼他了。
看着紧张的满头汗的下属,纳岚疾叹一口气。“起来吧,寒春,明天,将剩余的士兵解散,不要再让无辜的百姓跟我这亡国太子奔波,怎么算也不值。”
纳岚疾轻笑着,望着天边澄亮圆月,黑眸闪过几许愁苦。如果他没记错的话,前些日子,他还和皇弟们,一同坐在檐顶看着大圆月,他们一同向月亮许了心底的秘密,只是这些愿望,恐怕都无法实现了。
“太子,请别这么说,咱们碎叶国,一定能再复兴起来,只要太子坚定心志,一定可以。”凉秋挺直身躯,想起惨遭歼灭的国家,男儿泪还是落下来。
“寒春,照我的话去做。”情势已经相当明显了,碎叶国只剩下他这个名存实亡的太子,还能有什么作为,充其量也只能尽一己之力,为报国仇而已。
“是。”主子的吩咐,不得不从,寒春也只好应下了。
“凉秋,寒春,不管将来我做何决定,你们四人一定得留下一人,想办法将我的骨灰带回碎叶安葬,听清楚了吗?”
“太子!”凉秋与寒春惊呼出声,两人心中隐然有着不安。
“算了,别说这些伤感的事,我们到底要和冻夏他们,约在何处会合?”
“离遥安城约莫五里远的野狐坡,至于我们现在到底离野狐坡有多远,我也没把握。”凉秋答道。这可都要“感谢”那小祸水带的路,让他们东南西北根本分不清。
“太子,属下斗胆进言,别再带着她走,她根本是胡认的,她未必知晓遥安城如何去。”寒春忍着满身臭味,脸色更臭。
“你说的倒也没错,不过我确定她的确是遥安城的人,说不定真会让我们给找着了,何况要进守卫森严的遥安城,没有熟人帮助是不可能的。”
再说,他们可是长相突出的西域人,这更难如登天。
凉秋和寒春,只要想到必须带着招喜同行,面孔已经开始狰狞扭曲,手指头的关节也折的嘎啦作响。
“太子,请务必相信属下之言,那女人来历绝对不简单,普通人绝对伤不了她一分一毫。”
伤她的人,反而会被害的凄惨无比,若真让他们找到了结她的方法,他们绝对不惜一样样尝试,直到她断气不再危害人间为止。
“凉秋,你这话也太夸张了。”纳岚疾大笑几声。
沉思半晌,寒春下了结论。“太子,她的程度,比你技高一筹。”
纳岚疾顶多把事情搞砸了,招喜则是人仰马翻,惨不忍睹,他就是身受其害的见证者。
“别说了,你们口口声声说她是妖女,我倒没亲眼见识过,如何要我相信,一位纤细娇弱的女子,真会做出危害别人的事来?这件事到此为止,我不想再听到相关言论。”
她与他们无冤无仇,何况只要进了遥安城,他们就不会再有任何瓜葛,实在没必要为了一个将来不会再有交集的女人,如此斤斤计较,再说,是凉秋和寒春伤人在先,反被误伤,实在也怨不得人。
话虽如此……
“是,那属下先告退,不打扰太子安歇。”寒春可是急着洗去一身臭泥。
“嗯,下去吧。”纳岚疾挥了挥手,脑袋瓜的运作,还停留在那一闪而逝的思绪。
他的脑海里,忽然浮现一张红润的娇嫩脸蛋,她的双眼澄澈无邪,彷佛可以让人从她的眸中,探进她的心底,她的质地是纯净的,不带有一丁点的心机与算计。
想着出神当头,纳岚疾下意识抬起头来,望向人儿,忽然──
一双晶亮如夜星闪烁的黑眸,正一瞬也不瞬地瞅着他。
赫──他大吃一惊,一颗心险些被吓停。
“你……你醒了?”她是醒的?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嗯。”招喜点点头,揉了揉惺忪睡眼,显然是被吵醒的。
“你……都听到了?”纳岚疾倒抽一口凉气,冷汗流泄而下,瞥见她如兔儿般无辜的瞅视,他更心虚了。
他活到目前为止,也没有像现在这一刻这么想死过。他们刚刚说的那些话,恐怕是极为伤人吧?
“是、是我们说话的声音太大声,吵醒你了吗?”纳岚疾问的小心,犀利的黑眸,不敢错过招喜脸上细微的表情变化,就怕人儿双泪滚滚而下,他可惨了。
这辈子他最怕的,就是女人的眼泪,更怕女人哭死哭活的架势,他相信眼前这个看起来,无时无刻都一脸无辜的人儿,绝对是“装可怜”的佼佼者。
“还好。”
“那……呃……其实……”一向利牙快嘴的纳岚疾,忽然也结巴起来,他真心想说几句安慰的话,可一时之间,竟不知从哪句说起。
“疾公子,怎么了吗?你有话要告诉我吗?”
真糟糕,现在该怎么办才好!
他懊恼地搔搔头。“我的意思是……”他困窘不已,第一次为自己冲动的个性感到懊悔。
“你们中原人不是有一句俗话,大意是说出去的话就像泼出去的水,再也无法挽救,其实呢,我并非有心这么说,凉秋他们也不是故意伤害你,你也知道……”
如果让熟识的人,瞧见他纳岚疾说话如此结巴不痛快,铁定笑掉他们的大牙。
“等等──疾公子,你到底想告诉我什么,我怎么一个字也听不懂?”招喜听的一头雾水。
“听不懂?你刚刚不是全听见了?”他比她还吃惊,他正感到奇怪,为什么听了那些话,她还能像个无事人,不哭不吵也不闹?
“是听见了啊,可是你们说的话我一个字也听不懂,我正想问你,你们到底是用哪一国的语言交谈?那语调听起来好像在唱歌,我也想学呢。”
招喜笑的好无辜,好甜。
突然寂静的深夜里,只剩下柴火燃烧发出的哔啵声响。
夜,正长呢。
第四章
花了四、五天的时间,纳岚疾一行人,总算脱离重重不见光的茂密树林,即使冒着被发现的危机,他依然选择走官道。
一方面减少找路的时间,一方面求以最短的时间,进入遥安城,为了方便在官道上行走,他特别要求大夥儿都换上一般寻常的布衫,纳岚疾身边除了寒春和凉秋外,其余侍卫都解散了。
官道上,没有树林里那种令人窒息的恐惧感,却也必须时时提高警觉,小心应付不知会从哪里冒出来的敌人,毕竟目标太过显眼了。
招喜小心翼翼跟在纳岚疾身边,不敢离他太远,就怕离远了一些,她一个不小心,就会让寒春与凉秋谋害了结,在主子身边,他们起码还会收敛杀气。
赶了半个时辰的路,纳岚疾提议歇一会儿,凉秋旋即找了一块大石,用袖子抹乾净,请主子上座。“少爷,这里乾净,坐这歇会儿。”
“嗯,你们也坐下来休息,在外头,不用太在意主从之分。”
招喜双眼溜了溜,瞄到纳岚疾臀下的大石,旁边还附着一块石子。“真好,还有一个位子可以让我歇歇腿。”
正当她欣喜地要坐上去时,寒春不知从哪冒出来,一脚踩在那块石子上,还故作无心地吆喝。“凉秋,能不能帮我看看脚?好像被草刺扎到了。”
“马上来。”凉秋也配合地凑到寒春身边,两人东摸西瞧地看的可仔细了。
招喜只能皱起小脸,哀怨看着惨遭狼脚践踏的石头,转念一想,寒春可能伤了脚,他或许比她更需要那块石子,这么一想,也就释怀了。
她一向不喜欢想太多,多想伤神嘛。
“少爷,喝口水润润喉。”凉秋笑着解下腰际的陶壶,递给纳岚疾。
纳岚疾瞧了他一眼,没有多说话,拿起陶壶仰头灌了几口。
看着水滴从他的唇上,一路滑下他滚动的喉结,再慢慢溜进他的胸膛里,招喜不觉看傻了。她从不知道一个男人喝水,也可以这么有魅力,瞧的她好像也渴了。
招喜感觉喉头乾乾的,咽了咽口水,也想喝水,视线盯着陶壶不放,想像自己也能喝到甘甜的茶水,可那陶壶悬在凉秋的腰上,想到他焚人的视线,她哪敢开口要。
彷佛察觉她的心思,凉秋忽然一脸笑意,朝她走来。“姑娘,也想喝水?”
他笑,笑的她头皮发麻,可她的口好渴,她真的好想喝水。“要、要、要,我想喝水。”咦?他叫她姑娘?
他递出陶壶,招喜不疑有他,高兴地伸出双手接,砰──
她还没接到陶壶,就先感觉到脚上一阵剧痛,她低下头,赫然发现陶壶稳当当砸在她的脚上。“痛、痛、痛……”
招喜痛的四处哀嚎,抱着脚跳来跳去,像个可笑的小丑,痛得逼出她的泪,眼泪悬在眼眶边,即时忍住,没有落下。
“啊──抱歉,我刚刚一时手滑。”凉秋歉然地道,立即捡起陶壶再递给她。
招喜怯怯地盯着他,不确定他到底是不是真心的。
“快拿去啊!”在他的眼神鼓励下,她硬着头皮接下陶壶,呆了半晌,左等右等,陶壶还是乖乖在她的手上,什么事都没发生。
咦!真的没事耶,她果然平安拿到它了。
“谢谢你,凉大哥,我喝一口就行了。”
招喜高兴地拔开塞子,仰头就要灌下一大口。
“咦?怎么没水?”等了老半天,还是没有一滴水流进她的嘴里,摇晃瓶身,还是有听到水声,表示陶壶里真的有水,那她为何就是喝不到。
“凉大哥,这陶壶好像有问题,不然我怎么……”
“我来看看。”寒春这次很好心地来帮忙,他帮招喜调整一个最佳的姿势,悄悄将瓶口移到她的脸上。“其实啊!只要抽出这块板子!水就会跑出来了。”
寒春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抽开瓶口与瓶罐相隔的板子,陶壶里的水就唰一声,喷了招喜满脸、满身的狼狈。
“你看,这样不就喝水了,不过不是我要说你,一个人就浪费那么多水,我们其他人怎么办?”寒春带着无心冷笑,收回陶壶,再踱回凉秋身边。
招喜呆了好半天,还回不过神来,她眨眨眼,看着一脸挑釁,笑的不可抑止的凉秋和寒春。
她觉得自己实在糗毙了,连喝口水也不会,活该被人这样笑,还糟蹋别人这么多水。“对不起,凉大哥、寒大哥,浪费你们的水,下次我会小心。”她涨红脸,愧疚地退离他们一段距离。
他们以为她会委屈地一走了之,以为她会哭的呼天抢地,好证明她遭受非人待遇,可她只是说一句“对不起”?
凉秋和寒春止住笑意,惊愕地面面相觑,不知该作何反应,纳岚疾瞧了自个儿属下一眼,一抹淡笑掠上他的嘴角。
“玩够了吧?捉弄无辜的弱女子,不会损及你们身为四死士的尊严吗?”
纳岚疾严肃说道,实则憋笑憋的快内伤。总算让他发现,四死士的弱点所在,过去,不管他用吼的、用骂的,甚至来硬的,四死士总把他咬的死死的,现在,他总算有机会可以反击了。
而她,招喜,就是对付他们的利器,他可得好好利用才行,以报这些年来,被他们荼毒之仇。
“少爷,我们──”寒春和凉秋慌张地跪下请罪。
“别说了,我真替你们感到丢脸,你们学到的技能,只是运用在为难一名弱女子吗?若是如此,你们两个往后也不用跟在我身边,我不需要如此无能的属下。”
纳岚疾抬起下颚,厉声宣布,觉得从来没有像现在这一刻,这么痛快过。
“少爷,请恕罪,属下绝无此意,保证不会再犯第二次。”
招喜站得老远,听不太清楚他们的对话,看到寒春和凉秋,在纳岚疾面前又是跪、又是求的,而纳岚疾亦是一脸严肃的样子。
她只能猜,是不是他在为方才的事,责备两名下属。“疾公子,其实事情没有那么严重,寒大哥和凉大哥只是……”招喜不自觉想帮他们求情。
“别动,否则可别怪我割了你美丽的颈子。”招喜猛然感觉头子一阵凉意,陌生的嗓音在她的耳边响起。
“唔……”招喜吓傻了,不知该作何反应,只能挣扎。
而还在讶异招喜怎么话说到一半就停了,纳岚疾抬起头来,立即瞧见被人箝制住的招喜,大吃一惊。
“放开她。”纳岚疾站起身大喝一声
“太子?”凉秋冷不防被纳岚疾的吼声给吓一跳。
“跟我走。”那人押着招喜,走到与纳岚疾相距五步的距离才停下来。
“纳岚太子,我熊爷可找你多时了,原来你就躲在这里,乖乖把人头奉上来,本大爷可以考虑放过这甜美小姑娘一条小命,不然我一个手滑,会做出什么事来,我可不清楚。”熊爷加重手劲,招喜颈子一疼,疼的拧起眉心。
“放开她,别让我说第二次。”纳岚疾捏紧拳心,怒火在胸腔翻腾。
“哈哈,凭你这亡国太子,能有什么作为?顶多只是给大爷们换赏钱罢了,大夥上。”
在领头的吆喝下,草丛里瞬间窜出十多名蒙面人,将纳岚疾一行人团团围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