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人,不然是什么?”第一次被问到这么失礼的话,纳岚疾恼怒地拧起眉。
听这口音,就是他从小学到大的中原口语,身为皇朝的附庸国,对于他们的文化,他也算略知一二,而她的腔调更正统、更道地,八成就是住在都城附近的皇朝百姓。
“我还要问你,深山野岭的,怎么会出现像你这种女孩儿?你该不会是那些杂七杂八,胡扯一通的烂书上头写的狐狸精吧?”
招喜以软甜的声音抗辩。他说的话,她虽然听的懂,可也听的很吃力,那语调分明不是他们平时惯用的。“我哪是什么狐狸精,我是人,你才古怪,说话的语调阴阳怪气的,我才怀疑你是不是修炼成人的树精……”
话还没说完,咻一声,天外飞来一支羽箭,扎进招喜身边的土里,恰巧钉住她的衣袖,让她无法动弹。
“啊!”招喜惊叫一声。
纳岚疾同样被吓了一大跳,他还来不及反应,就听见自己尽职的属下大喊着:“保护太子,太子身边有刺客。”
刹那间,几条飞快的黑影,迅速掠进林子里,朝他们奔来。
“啊──我、我不是……”招喜敏感察觉致命的杀气朝她袭来,她来不及张口辩解,一把泛着森冷银光的刀刃,已经大剌剌架在她的颈子上。
“我、我真的不是什么刺客,我、我只是……”迷路,想找你们问路啊。
呜呜……她真的是无辜的,天啊,谁来救救她啊。
欲哭无泪的招喜,吓的瑟瑟发抖。
“废话少说,受死吧。”寒春催动刀劲,眼看就要割掉招喜的小脑袋瓜。
“啊──”
“慢──”
招喜先是听到一声虎吼,下一瞬,她两眼一翻,当场晕死过去。
第二章
“唔……”招喜眨眨羽睫,睁开双眼,刺眼的阳光迎面射来,逼得她曲起手臂遮阳。
“醒了吗?”爽朗的男声自她的头顶传来,正在奇怪怎么眼前忽然暗了,她稍梢挪开遮阳的掌心,一张张不请自来的“大面神”,全挤进她的眸里。
“啊──”她尖叫出声,双眼一翻,又有晕过去的迹象。
“喂,先别昏。”纳岚疾粗声粗气地拍拍她的面颊,粗糙的指尖一接触到招喜柔软如绢的肌肤,还有被他拍出来的嫩红色泽,他讶异地噤了声。
印象中,碎叶国由于地处风沙地带,女子的肌肤多半粗糙无光,可这女人的肌肤,竟柔的像掐得出水,让他一摸就忍不住上了瘾。
“别伤害我,我绝对不是什么刺客,我真的不是,你们一定要相信我。”
招喜一骨碌儿坐起身,退离那几尊孔武有力的“大面神”,尤其为首的那名男子,他那横过左颊、左眉的狰狞疤痕,更是恐怖到足够让她发好几晚的恶梦。
啧,那是什么鬼反应?见鬼是不?
他不是什么绝世美男子,如果一个堂堂的男子汉,有一张像女人的脸,那还不如叫他去死算了,他的皇弟们,老说他的五官有镇压敌人的气势,可没说包括用来吓女人。莫名地,招喜惊恐的反应,让纳岚疾有些不快。
他下意识地抚着脸庞横陈而过的疤痕,现下可好了,多了这道疤,这世上有口气儿的东西,大概都会被他吓着,说不定连鬼都怕他。
“我们先把话说清楚,看你这弱不禁风的样子,怎么看也不像个刺客,我看连把匕首都拿不动,反正你走你的路,我们过我们的桥,各不相干。”
纳岚疾拍拍一身草屑,从容站起身。
见纳岚疾有意,要放招喜这目击者离开,凉秋不安地蹙起眉。“太──”
“子”字都还没出口,纳岚疾的大掌及时掩住他的嘴。“太你个头,你是不是觉得,我们的行踪还不够醒目?”
“泰少爷,依属下之见,就这么放她离开,似乎不妥,难保她会不会去通风报信,何况中原的女人信不得。”寒春灵机一转,冷冷地接着道。
泰少爷?这是什么鬼名字?
纳岚疾剑眉一拧,狐疑地盯着说谎自然,面不改色的寒春。
“对,没错,属下也赞成寒春的意见,灭口,杜绝行踪走漏的可能。”凉秋双眸闪着寒光,摸了摸悬在腰际的剑穗。
“杀了不费事,反正这林子地软,挖一个坑埋了也方便。”寒春道。
“哪需要这么麻烦,杀了就丢林子里,不出一个时辰,尸体都给野兽啃光了,根本不用费心处理。”
“这哪成,对死人太不尊重了,曝尸荒野乃人生大憾,我建议杀了后用火烧,这样林子里也乾净。”
“不成、不成,万一酿成大火怎么办?说不定我们还来不及走出这林子,也给火困死了……”
就这样,寒春和凉秋开始针对如何处置招喜的事争论起来,两人争的脸红脖子粗,谁也不让谁。
这是怎么回事?招喜瞠大惊慌的水眸,不停打颤的身子,几乎快把她抖散了。
那两人说的话,口音虽然有些古怪,她听的也还算清楚,她可没听漏他们,一个说要埋了她,一个说要烧死她,这些令她头皮发麻的话。
她、她不过是个小小……小到不起眼的平凡老百姓,有必要这么劳师动众吗?
何况她……什么都没做啊!呜──怎么办?她真的是无辜的。
“喂!你们要吵到何时?”纳岚疾烦躁地搔搔耳朵。
“少爷,这件事有相当的严重性,那女人说不定会危害到我们的安危,因此我们不得不防,再说她──咦?人呢?”
凉秋转过身去,正想把招喜抓来,证明她的五官确实是“大凶”之相,一副会让旁边的人倒大楣的样子,怎么一转眼,人就不见了?
“泰、泰少爷,求求你,救救我,帮我说说好话,我真的不是什么刺客,求求你,叫他们不要伤害我。”招喜知道,这几个人当中,就属他最有可能救她一条小命,刚刚他原本就要放她走了,是他身边的人反悔罢了。
陡不其然,一双软软小小的掌心,贴在纳岚疾的腰际,她就这么毫无预警贴了上来,让他吓了一跳。
“欸,你──”
“臭丫头,不得如此无礼,你可知我们家少爷是何许人物,哪是你这种贱民可以随意碰触?”凉秋大喝一声,猿臂一展,握住招喜纤细的臂膀,硬生生要将她从纳岚疾的背后拖出来。
“救我!他们要杀我!快救我,求求你。”顾不得什么男女授受不亲的礼教,招喜只想活命,小手掌紧紧圈住纳岚疾结实的腰际,怎么也不愿松手。
她柔馥的身子,就紧紧贴在他的背心,两人贴的密不透风,而他也嗅到她身上传来的淡淡馨香味儿,连带着让他想起她柔嫩的肌肤触感,不知道那包裹在衣衫下的纤细娇躯,会不会同样让人销魂?
纳岚疾喉头一紧,下腹起了些许不安分的躁动。向来女人主动勾引他,他也乐得利用那些主动送上门的女人解欲,从来没有一个女人,不用诱惑他,就已经让他有了欲望……
“放肆,还不快放手,再不放,我就剁了你的手。”眼看招喜就这么紧攀住纳岚疾,寒春也急了,伸过手来就要抓她。
“救我,快救我,我不想死,我没有做错事,为什么要死?”
招喜又哭又叫,胡乱吼了一顿,也吼醒了纳岚疾。
他甩甩头,发现他失了神,耳畔传来她惊慌的呜咽声,背上感觉到的,是她温热的泪水,渗进了衣衫,触热他的皮肤。
直觉地,纳岚疾大手一揽,将贴着他的小小人儿转至跟前。“别动她。”
“少爷──”寒春和凉秋同声道。
“她没有做错什么,也没得罪我们,没必要因此丧命。”纳岚疾义正辞严地说道。
“少爷,这不成,这女人一旦放了,会做出什么事来,我们真的不知道,况且最近风声这么紧,她随口向路上过往的人,透漏我们的行踪,我们可就吃不完兜着走了。”
凉秋双眸涌现杀意,只要任何人、事、物,可能危害到纳岚疾的安危,他们四死士一律斩杀,决不轻放。
“你知道我们是谁吗?”纳岚疾拍拍人儿吓得恍神的脸蛋。
“不、不知道,不过知道你就是泰少爷,算不算知道?”招喜委屈地扁着嘴。
简单来说,她对他们根本一无所知。
“别动她!”纳岚疾将招喜护在怀中,不让面色凶恶的下属,动她一根寒毛。
至于他为何如此坚持,连他自己也不知道,无端地,不想眼睁睁看着豆蔻年华的她,就这么死了。
说时迟,那时快,趁着众人分神之际,寒春从长靴里抽出一把长匕首,直直掠往招喜的心窝,而纳岚疾动作更快,转瞬间以掌握刀,及时挡住寒春凌厉的攻势,保住招喜一条小命。
“太子──”寒春与凉秋吓呆了,忘记要保密,直接惊喊出声,不敢置信。
“天啊──”招喜小手捂住嘴,不敢相信眼前看到的一切,他的手抓住刀刃,鲜血沿着刀身蜿蜒流下,滴在地上成了一个小洼。而他,竟是为了保护她?!
寒春双手一松,双膝颤抖地跪了下来。“属下误伤太子,请太子降罪,赐属下死罪。”
“请太子降罪。”凉秋也一并跪下来,恭敬地磕着头。
鏮地一声,纳岚疾甩开手上的刀刃。“念在你们一心护主,这次我就不跟你们计较,若下次再擅自违抗我的命令,决不宽贷,听清楚没?”纳岚疾厉声喝道,冷戾的表情!让人不寒而栗。
“是。”
这个时候,就算他们依旧觉得不妥,只有暂时允了,这也是他们第一次看到盛怒中的纳岚疾,才知道这次是真的惹火他了,更令他们不解的是,纳岚疾竟是为了一个敌邦女子,发这么大的火。
“没事了,他们不会再伤你,你快些离去吧。”纳岚疾推推招喜发楞的身子。
“噢……可你的掌伤……”招喜担忧地望着那鲜血淋淋的掌心,满心的愧疚。
“不碍事,快走,再不走我可帮不了你。”言下之意,他只会护她这么一次。
他们已经是亡命之徒了,多带一个人,只是多添一条无辜的冤魂罢了。
招喜瞧了瞧四周一望无际的树林,一股恐惧逐渐袭上她的心头。好不容易见着人,万一错过这次机会,不知何年何月,她才能再找到人拎她出这林子,因此无论如何──她、赖、定、他、们、了。
就算他们是凶恶的匪类,吃人不眨眼的暴徒,她都认了,只要能带她离开这诡异的树林就行了。
“其实……我是要去遥安城,只是不小心在这林子里迷了路,所以……”
“遥安城?你是从遥安城来的?”纳岚疾惊讶地眯起黑眸。他们千方百计,一路躲躲藏藏,最终的目的就是想混进遥安城,藉机报仇雪恨,左杀上官翼,右斩皇朝天子,看来老天爷终究是站在他们这一边的。
话还来不及说清楚的招喜,只能顺着他的口气接下去道:“是呀,我家就在遥安城里,你们也要去那里吗?”若能一路跟着他们,那真的是太好了。
“我们有朋友在那里,想去拜访,不知道该怎么到遥安城,你应该可以带个路吧?”纳岚疾冷戾的眸中,闪过一丝算计。
“呃?我……”招喜实在不愿意承认,她是个路疑,若她这么说,她今晚铁定会被扔在林子里过夜。
进退两难的招喜,只好硬着头皮点头应了下来。“嗯,我大概知道怎么去。”
“那好,那就一块走吧。”他正愁没人可以帮他们引路进遥安城,有她在,正好。
只是……似觉有些不妥?一时之间,他也想不到原因。
“那最好不过了,我保证这一路上,我不会给你们添麻烦的。”暂时解决了问题,招喜开心地绽出笑靥,总算能松一口气。
“嗯。”一抹不安掠上纳岚疾的心头,他盯着站在身侧的招喜,她脸上单纯的表情,让他有些心虚,自觉用了卑鄙的手段,利用一个单纯女人对他的信任。
他,情非得已,希望她别怨他。
“起来吧,再磨蹭下去,天又要黑了,我们该赶路了。”纳岚疾收回滞留在她身上的视线,改落在请罪的下属身上。
“是!”寒春与凉秋彼此对望,交换了视线,眸里的杀意依然坚定,只待适当的时机,即使是一粒沙大小的危机,他们也绝对无法容忍。
“等等──”招喜出了声。
“你还要干嘛?”
招喜忽然撕下自己的裙摆,小心捧着纳岚疾受伤的掌心,血迹已渐渐乾涸,她将布包裹在他的掌上。“伤口要小心处理才行,不能马虎的。”
“这点小伤不碍事。”向来不习惯包扎的纳岚疾,硬是拧起两道浓眉,受伤这事儿,对他这一天到晚上战场的人来说,根本不算什么。
“小伤不处理,就会变成大伤,大伤就会溃烂、发脓、生虫,烂了之后手就没了,所以一定得小心才行。”招喜说得极为认真。
“手……就没了?”
纳岚疾忍着嘴角的抽搐,宁可相信她是单纯在警告他,而不是恶意的诅咒。
她忽然欺身向前,小声在他耳边低语。
“对了,泰子公子,方才多谢你了,我还有三个亲爱的姊姊在等我回去,无论如何,我都得回去才行。”他们也这么叫他,这称呼应该没错吧?
太、太子公子?这是什么鬼称呼?
纳岚疾敛下视线,凑巧那张红润细致的小脸,离他相当近,近到他可以清楚看到她刚哭过,羽睫还沾着湿泪的晶灿水眸,还有那红滟的饱满双唇、白里透红的水嫩肌肤,都让他的指尖一阵发痒,着实想一“触”究竟。
“你别听他们乱叫,我不是什么太子,我准许你直接喊我的名字,我叫──”
“太子!万万不可,万万不可啊。”纳岚疾话还来不及说完,便硬生生让凉秋给打断了。长相曝光已经够严重了,连名字都抖出来,那他们大概也不用躲了。
纳岚疾沉住气,强忍住青筋暴跳的冲动,全天下,大概没有哪一国的太子,像他当的这么窝囊的,言行举止都还要经过属下考核同意。
“以后,你就叫我泰疾公子就行了。”他的全名应该是“纳岚太子疾殿下”,简称太疾,应该不算撒谎吧?何况还得配合寒春那呆子,帮他取的姓──泰。
“太急?”什么东西太急?有人取这种怪名吗?
招喜虽然满腹的疑惑,还是决定咽下肚,就怕惹怒他,那她可也完了。
这新名字怎么听怎么碍耳,他烦躁地挥挥手。“算了、算了,你直接喊我疾就行了。“对了,还没请教姑娘芳名,有名字一路上也好称呼。”
“叫我招喜就行了。”
“招喜?这名字听起来挺喜气的,该是会带来好运吧?别磨蹭,该赶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