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招喜──”说时迟,那时快,纳岚疾即时拉住她的手,一个使力,便将她拉了上来,却因此牵扯到腹部的伤口,伤处迸裂开来,艳红的血染红纱布。
“你……你……你的伤……”
她猛然回过神,顾不得站稳了没,急忙伸出手,捂住他汩汩渗出血的伤处。
“不碍事,小伤而已。”
说话都在抖了,还只是小伤?
“你伤还没好,不能吹夜风,我扶你进屋好吗?我答应你,你的事我一个字都不会透漏,你可以安心留下来养伤。”招喜有预感,上官翼这几天就会有行动了,就怕纳岚疾的伤来不及好,那可不是一个惨字了得。
“真的?”存心逗她似的,纳岚疾问道:“你不怕留下我,你大姊会气疯?”
“不,这是我自己决定的,既然我决定留下你,我就不会让她知道,你可以相信我。”
“嗯。”深刻感受到紧握住他臂膀的小手,传来的力道与热度,纳岚疾忍不住多瞧了那张认真的小脸几眼,就怕往后,没机会看到了。
其实,他很想问她,愿不愿意跟他走。有她在身边,他甚至可以懦弱地放弃仇恨,只因他想留下性命与她共度,但他又怎么对得起碎叶国的子民?
纳岚疾,你真是个孬种。
※ ※ ※
一连几天的阴雨绵绵,下的招喜心慌意乱。
一方面是担忧纳岚疾的伤势,一方面则是担忧上官翼的态度,尤其这几天,遥安城内堪称平静,气氛静的诡异,像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招喜捏紧手中的信笺,小心藏在衣袖里。
这封信是纳岚疾写的,由于充当他与属下联络的信差──大鹰,接连几天不见踪影,逼不得已,他只好托她将信转交给躲藏在城郊西,一间破庙里的寒春等人,要他们暂时不要轻举妄动,更别进城来。
招喜明白这封信关系着四条人命,加上是纳岚疾所托,她更是不敢掉以轻心。
正当她要出门时,倏地瞧见吉祥若有所思的撑着一把伞,就站在门口,她吓了一跳,暗叫不妙。“大姊……”
“小四,你的正好,快过来,我有事问你。”
“有什么事吗?我、我急着去帮三姊买香菇呢。”招喜急着脱身,无论如何都必须把信送出去才行。
“别急。”吉祥直接拉着她,往外头走去。“小四,快来看看这纸上通缉的人像,你瞧瞧,是不是感觉有些熟悉?”
“这是……”天啊!是纳岚疾!招喜即时捂住嘴,才没叫出声。
“这人……我觉得好生面熟,总觉得瞧过,上头还说,逮到此人,赏金万两、赐宅一座、封官晋爵,这人究竟是什么来头,竟有这等身价?”
乍见到他的画像,被贴成一长排,招喜险些晕厥。“我……我也不清楚。”
招喜脑中一片空白,完全无法思考,满脑子所想的都是如何帮助纳岚疾脱困的事,吉祥的话,压根儿没听进耳里。
“啊!”吉祥猛地大喝一声。“我想起来了!我知道他是谁了,原来……”
不行!千万不能让大姊想起来。
招喜壮大胆子,截断吉祥未说完的话。“对了,大姊,我突然想到一件急事,我还得帮三姊买香菇,你这把伞先借我好吗?我先撑你回屋子。”
招喜二话不说,三步并作两步,直接将吉祥推进屋里,再顺手拿走伞。“我出门罗,有什么事回来再说。”
“等等啊,招喜,我话都还没说完,现在雨下的这么大,你别去啊。”对于小妹古怪的反应,吉祥看的一头雾水。
“没关系,我去去就回来。”
她握紧伞,纤细的身影飞快窜进人群中,吉祥只好无奈地回到屋子。
而招喜确定吉祥进了屋子,旋即又从小巷子溜出来,以最快的速度冲回客栈门前,一举将贴在屋檐下方墙上的画像,全撕了下来,不然就是转动伞面,让水花溅湿纸张,起码让画像模糊,什么也看不清楚。
忙了好一会儿,趁着没人发现,她又赶紧混进人群之中,忙着送信去。
此刻,招喜的一颗心,早已慌乱的不知该如何是好,纳岚疾目前的处境,可说是处在生死边缘,一个风吹草动,都足以要他的命。怎么办?她究竟该怎么做?
不管如何,她都无法眼睁睁,看着他惨死在上官翼的手中,即使会不小心伤害到三姊,她都顾不得了。
吉祥拍掉身上的雨珠,走进房里瞧见纳福,忍不住抱怨起来。“小四今天到底怎么回事?古里古怪的。”
“是吗?我觉得她长大了呢。”纳福靠着窗观赏雨幕,享受午后难得的悠闲。
“长大?我看是翅膀硬了吧,几天前,她还对我发脾气呢。”吉祥哀怨不已。
“妹妹当中,我最放心的就是她,我还以为我为她做的,她都能明白,没想到为了一个无关紧要的野男人,竟跟我使性子,福儿,你不会觉得,小四是不是被那臭男人带坏了?”若真是如此,她步吉祥绝对不会轻饶他。
“呵!大姊,小妹会长大的,她已经不是躲在你羽翼下的小女孩了。”纳福神秘地笑了笑。
“我看不是长大吧,是被人带坏,一定是他害的,可恶,改明儿我一定把他踹出客栈,不让他留在这里为非作歹,不用改天了,就明天了。”吉祥气的咬牙切齿。
显然,她现在说什么都是多余了,纳福索性闭嘴。
没人搭理,吉祥的怒火也烧不起来,定睛一看,发现一幕极为古怪的画面──纳福竟然倚窗赏雨?!
身体赢弱的她,最无法忍受大风大雨,变化多端的天气总让她不舒服,因此只要外头下了雨、刮起风,她几乎都会病上一场,更别说有那份雅兴赏雨。
“纳、纳福?外头可在下雨,你没觉得不舒服?”
纳福笑咪咪地看着,因惊愕而小嘴微张的吉祥,苍白的双颊难得红润。
“大姊,人的个性、喜好都会因‘情’改变,我怎么会例外?”
“是这样吗?”怪了,不过下场雨而已,怎么一家子姊妹全变了?
“对了,大姊,我前几天有算到,步家就快脱离贫穷了,马上就有万两黄金入袋。”
“万两?”吉祥瞪大眼。“纳福,你说的是真的吗?”她们步家就要过好日子了?
“当然,我有骗过你吗?”纳福笑着回答,清澄的眸光,掠过一抹看透世情的冷漠。
※ ※ ※
“呼呼……呼……”招喜捏紧手中的街道草图,气喘吁吁地站在街口,走到街底,就可以回到客栈了。这是她第一次,出门没有迷路。
纳岚疾为免她迷路耽误送信的时机,不惜撑着身体,为她绘制一张城内街道简图。他说,这次他全靠她了,无论如何她都不能迷路,她没有辜负他的期望,真的做到了,原来她还是有救的。
她迷路的本事,是全遥安城都知道的事,却从来没有人告诉她,只要有一张简图,她就不会迷路了,连关系亲匿的姊姊们,也只是给她找路回来的时间,就是没想到帮她画张图认路,而他──却想到了,也帮她画了。
他也说,他们是同病相怜的人,这话如今听来,也不无道理,她真的不得不怀疑,纳岚疾是不是比她的姊姊们,更了解她。
怪的是,当她将埋藏多年的秘密全告诉他后,她没有秘密可能被泄漏的恐惧,相反的,她有种被小心护卫的喜悦。
她和他都握有彼此最私人的秘密,像是拥有一段不可告人的关系一般,带点刺激、也带点禁忌,仅须一个眼神交会,唇语暗示,他们就能了解对方。
这种感觉是她未曾体验过的,她确实有些……乐在其中,更甚,奢望能就此延续下去。因此,无论说什么,她都不会让上官翼抓走他。
她想出个法子,从客栈门口出发,一路往东走,沿途撕下他的人像画,出了城门顺利将信笺交给寒春,回程再绕另一边,反正有草图帮助,她不怕走错路。
幸而下了一整天的雨,许多摊贩都没做生意,因此街上少了许多往来的行人,她只要小心一些,都能很顺利撕下画像,不然就是故意将画像泼湿,让墨晕开,这样啥也瞧不见。
忙了一阵子,总算毁坏大部份的画像,她也能稍稍安心些,然后顺道去药铺,帮他买了伤药回来。
今天她所走的,没有一条是冤枉路,没有把时间浪费在找路上,眼看她就要顺利走回客栈了。招喜松了口气,不敢多耽搁,连忙快步走回客栈。这一刻,她比谁都高兴,而她迫不及待,想将这份喜悦与他分享。
回到客栈,发现门口围着黑压压的一群人。
看到这等阵仗,招喜的心凉了一半。“借过!借过!”好不容易拨开众人,招喜闯到前头,正要踏进客栈,立即让手持武器的士兵给拦了下来。
“有反贼在里头,上官大人下令即刻起,谁都不许入内。”
士兵毫无起伏的语调在招喜耳边响起,如一记闷雷打在她的心坎上。
反贼?!上官翼要抓反贼?不,纳岚疾还在客栈里。
招喜浑身抽紧,屏住了呼吸。“别拦我,我要进去。”她脸色一白,努力挣脱士兵的箝制,就怕迟了,她会见不到他。
“谁都不许进去。”招喜的反抗,惹恼了卫兵,他大手一推,一个不小心将她推倒在地,招喜仍不放弃,迅速站起身,继续与士兵僵持着。
“让我进去!我是步招喜,就住在这间客栈里,我为什么不能进去?”
“烦死了,不准就是不准。”士兵火了,用力一推,招喜跌了出去,这次摔的不轻,跌的一身伤,还需靠旁人搀扶,才好不容易站了起来。
“招喜姑娘,你先别进去,听说有反贼藏在里头,你现在进去,万一被反贼伤了,岂不是冤枉?”
“是啊,好不容易抓到危害城里平静的反贼,还是别妨碍上官大人抓贼吧。”
“走开!你们这群三姑六婆懂什么?不知道真相就别乱说。”
上官翼灭了纳岚疾的国家,他来找他复仇,有何罪?更别说冠上反贼的罪名。
招喜猛地大声叫吼,吓的一群人连忙噤声,瞠大双眼,不敢置信。
趁着众人呆楞之际,招喜又挤到最前头,试图踮起脚尖,观看客栈内的状况。
慌张失措的招喜,脑袋一片空白,强烈的不安充塞心中,她强烈的怀疑上官翼的出现,只怕和大姊吉祥有关。她明知道大姊对他有偏见,却还将他留在客栈里,她果然是天生的大笨蛋。
可惜,无论她再怎样自责也于事无补,现在,她满脑子只剩下一个念头,那就是──
她不想失去他。
就算与所有人为敌,包括疼爱她的姊姊们,她也在所不惜。
第十章
“纳岚疾,原来你就躲在这里。”
上官翼长臂一扬,将他猎下来的大鹰尸体,扔在纳岚疾跟前。
“可恶,原来是你下的毒手。”纳岚疾望着相处多年的爱鹰,就这么死了,愤怒地捏紧拳心,上官翼亦是他怨恨多时的灭国仇人,怒火遂跟着越烧越旺。
“我正好奇遥安城里,怎么突然多了只大鹰,原来是老天爷在暗示我,你这只大漠孤鹰就藏在这里。”瞪视与他势均力敌的敌手,上官翼冷笑着。
“安、安儿,他……他究竟是谁?”一旁的吉祥要不是求安搀着,只怕一双腿早软了。
她以为他不过是小妹随便捡回来的伤患,怎知,今天上官翼带着一队兵马冲了进来,开口就说谋刺朝臣的凶手就躲在她这儿,吓得她差点晕厥过去。
“纳岚疾就是背叛皇朝,碎叶小国的太子──”
“够了,上官翼,碎叶毁在你的手上,是我们运气不好,若我有东山再起的机会,决计不会如此容易就败给你,我一点也不心服。”
纳岚疾一边咬牙咆哮,一边用眼角余光,来回搜寻招喜的身影,她不在,远比上官翼的存在,更让他惊心。她究竟上哪去了?
纳岚疾实在不愿将上官翼的出现,和招喜的失踪联想在一起,他确信,她不可能出卖他,因为她是如此信誓旦旦,一定会保密到底,就算眼前的情况对她不利,他也会选择相信她。“招喜在哪里?”不管如何,他都要见上她一面。
“说到招喜,我还真要感谢她,派人盯住她果然是正确的,我早在猜,如果没人帮你,你是不可能平安躲在遥安城里,而不让人发觉,招喜正是掩护你的人。”
上官翼一字字说的仔细,不止纳岚疾脸色骤变,连吉祥她们脸上也写满惊愕。
“小四?天啊!她竟然隐瞒我这么严重的事。”吉祥大叫。
“天杀的混蛋,我家小妹都让你给带坏了,你这个卑鄙的恶徒,利用招喜的天真,掩护你的阴谋,亏她还这么护着你,你竟然如此利用她,你这么做,对得起她吗?”下意识的,吉祥认定单纯的招喜,是不可能藏着这样的心思。
“哼,舌头是你的,怎么说在你,我管不着。”纳岚疾知步吉祥对他有偏见,他也懒得和她口舌争辩,现在当务之急,该是思考如何脱身。
“该死的家伙,你敢欺负小四,我、我步吉祥绝对不饶你……”吉祥见状,拿起一旁的矮凳,就要往纳岚疾的头上砸去,却被一双纤细的小手给拦了下来。
“大姊,凳子是用来看戏的,可别拿来砸人,会出人命的。”纳福接下凳子,坐了下来,手上还捧着刚冲好的热茶。
“纳福?你不是身体不舒服,怎么出来了?快回去休息!”
“不碍事的,再睡下去就要错过好戏了。”纳福微微浅笑。
“纳岚疾,你不用做困兽之斗,乖乖束手就擒,我敬重你是个可佩的敌手,会保留你的尊严,希望你别为难我,跟我上朝廷一趟。”
上官翼一生征战无数,能与他势均力敌的,也只有他──纳岚疾。
“虎落平阳被犬欺,要抓我行,只要让我见招喜。”他要确定,她是否安好。
“你还敢见她?你害她害的不够吗?你分明是故意离间我们姊妹的感情。”吉祥厉声质问。她千不该万不该,答应招喜留下这祸害。
“哼。”纳岚疾轻哼,撇开头,不愿与吉祥一般见识。“上官翼,没跟你分出胜负,我真不甘心,比拳脚、论刀剑,我样样都不会输你。”
“若你非纳岚太子,我倒想跟你比试比试,只可惜我们这辈子,只能是永远的敌人,来人──”
纳福即时阻止上官翼。“等等!上官翼,你应该没忘,你还欠我们步家最后一个条件吧?”
“二姊!你怎么……”求安惊呼出声。
纳福轻声安抚吃惊的姊妹们。“你别急,先听我说。”
她转过身,看着上官翼。“我记得上回求安告诉我,她用玉佩向你要求了两件事,因此还剩下一个机会,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