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夫人一动,所有其他拉拉杂杂的闲杂人等,全都像被磁铁吸着一样朝大夫人聚拢了去。那也难怪,新媳妇儿才刚进门,东方磊就有话要“交代”,这情况透着古怪诡异,怪不得他们心中起疑。
“娘,”梦巧即时叫唤一声。“磊哥说了,他怕吵,请娘一个人去。“不用大夫人出声,其他人全都自动止步,好几十道透着猜疑的眼神直送着大夫人和梦巧离去。
从冬斋卧室出来厅室,大夫人回身握着梦巧的手,眼眶又红又湿。
“梦巧。我……我不知道该怎么……”
梦巧紧紧回握。“娘。这是梦巧应该做的,磊哥是梦巧的夫婿,自然应该设法将他调治好身子。”
大夫人眼带希冀之色望着她。“梦巧,你真的能治好磊儿吗?”
“娘,磊哥那是生来带有的心疾,根治不了的。可我能控制他的病情,只要调理得当,往后他也是能像当人一般生活,或许有些事儿要注意防范,但正常生活起居是绝对没问题的。“”那就已经很好了,已经很好了。“大夫人喃喃道,随即又凝目问道:“他……能有孩子吗?”
脸一红,梦巧细声回道:“可以。”奇怪,怎么好像每个人都很喜欢问这种问题?不能等她生过孩予后再来问她吗?那时候她一定会比较自在点的。
大夫人笑着拍拍她的手。“别害臊,我急着你帮我们东方家添个孙子呢。”
梦巧低头不语。
大夫人拉着她坐到圈交椅上。“来,告诉我,你需要多久时间?”
“至少要半年,那时候他的状况应该会很稳定了,虽然还不是最好的程度,可至少不会既动弹不得,也不能承受任何一点情绪上的波动了。”
“那……要达到最佳的身体状况要多久?”大夫人又问。
梦巧毫不犹豫地回答,“至少要一年,而且当中不能有任何差错。”
“差错?”
“严重发病。”她的态度极为认真严肃。“轻微发作较无所谓,但绝不能让他严重发作,倘若是严重发作就得多耗上半年了,最重要的是任何一次严重发作都可能导致死亡。”
“我明白了。”大夫人点头。
梦巧意有所指地说:“所以这外头……”
“我知道,我绝不会让任何人来骚扰的。”大夫人承诺。
没人知道东方磊到底和大夫人说了些什么,只是那次大夫人从竹园出来时双眼红肿,一见就知道狠狠地哭过。而且打从那日起,东方磊所居住的竹园便成了禁地。除了小燕和大夫人调进去的三位亲信婢女外,其他人全被赶了出来,竹园周遭还站上了守卫严禁任何人随意进出。
起初大夫人也常常去探望,可不知道为什么她去的次数愈来愈少,最后只在每月初一、十五时进去瞧瞧。而每当大夫人到竹园探望儿子次日,人人都可见到满面愁苦衷伤的她总是若有所思的呆坐着。
“关心”的人上前探问,大夫人总是忧心忡忡地回答,“娶了老婆好像是好些了,可是……”她幽幽长叹。“恐怕也只是能多拖些时日罢了!”
“确定好不了了吗?”
“好不了啦!”她以痛苦哀怨的口吻说:“多活的一些时日都只能当作是捡到的了,唉!我苦命的孩予啊”她心想,自己好像有点演过了头“关心”的人眼看着大夫人如此哀痛,也就放心的走开了。太爽快了,连要安慰一两句都忘了!
低头擦拭着一点水气也没有的眼角,大夫人觑视三夫人几乎是跳跃离去的背影苦笑着。所以她才不喜欢常去探望儿子,每次出来就得演上这么一回,真累啊!
竹园除了春、夏、秋、冬四斋之外,在后头尚有厨房可供煮食,一应俱全的药材、菜肉、水果和必用品也全是开了单子交给大夫人去张罗,东方磊夫妻俩和四个婢女是不出园一步的,而东方磊就在梦巧心无旁鹜的调治之下日见起色。
每三天针灸一次,一天两次不同的药汤,早晚服药后便运功调息数周天,固定的散步,适量的运动””养生五禽手,再加上少盐少糖的均衡营养食物,仅只两个多月后,东方磊的脸色或许依然过于苍首,但已近乎正常,双颊亦是丰可见,眼神颇为清澈有神。只要不劳累,情绪维持平静无波,他也不再气喘吁吁、直向阎王爷招手了。
沿着竹园中主楼楼廊走到尽头,便可进入秋山峰巅,那是一座黄石假山,石色近土红色,只此一色便生秋意。而这座山的得体,还在于它和主峰以外的配峰相呼应,在于它山势脉络的连贯。
要说竹园的秋山是叠出来的,不如说它是摆出来的,它摆得那样平稳,那样舒服,那样既符合自然界的规律又可人心意。在那山中的一方隙地,只几块石头、几丛竹,就够人流连一番,回首望去,山顶住秋阁的一角飞檐、山腰只一步即可跨过的玉石天桥,才使人记起自己身在假山之中。
这便是秋斋的景致,也是东方磊修习学问的场所。当东方磊被允许可以走较远的路程时,他便开始来到冬斋隔壁的秋斋走动,看看书、写写字、画画儿等。
七夕夜晚,一身白儒衫的东方磊从书斋里慢慢走出来,他在前廊上停住了脚步,仰起头看着明亮珓洁的月儿。
“去年这时候我是躺在床上动弹不得的,”他叹息。“我还以为那是我人生中最后一次的七夕了。”更深的叹息。“而我甚至尚未寻着我的织女呢!”
梦巧轻笑。“行了,我的爷,有什么怨叹的,先坐下来再继续捞叨吧。”在竹林前,她备了张坐榻,要是他累了也可以躺下来。
东方磊有趣地瞧着梦巧和四个婢女忙着在搬出来的案桌上摆满了各式瓜果,有的雕成金鱼、花朵,甚至还有雕成一座楼台殿阁的瓜。还有用麦粉掺入白糖、芝麻等,橄成薄皮,再折叠成梭子、玉簪、环佩等,放在热油中炸成金黄色的巧果。
这是七夕妇女、姑娘们的习俗,请织女品评她们的巧手与烹调手艺。
然后梦巧把一碗豆腐脑往东方磊手上一塞,几个女孩们各自搬张矮凳子围着他坐着并拿起针线预备,十只眼睛一起瞪着他。
干么?东方磊与她们茫然对规了片刻,随即啊了一声。
他忙轻叫,“穿针!”
一声令下,女孩们忙低下头开始向针眼穿线。一忽尔后,梦巧首先叫起来。
“我好了!”
“我也好了!”小云也叫着,然后是小燕、小如、小月。
“还是少奶奶厉害。”小燕不忘捧一句,横竖不用花钱。
她下巴一抬,“那当然,”梦巧得意洋洋地说。“我可是练习好久了呢!”
这是七夕的习俗,谁能最快穿针引线,谁就能得着好运。
东方磊笑盈盈地看着她们又搬了一盆水出来,放颗瓜果进去,然后每个人轮流拿着小镜子在那儿照来照去。
吃着手上的豆腐脑,实在忍不住心中的好奇,东方磊问了一句,“照到了没有?”
没人理会他、也是,这是女孩儿家的玩意见,他问了有何用?他继续吃豆腐脑,边打量四周景致,他以为今生今世再也没有机会亲身在自己亲手设计的四季斋庭园里,像这样轻松悠哉地享受生命,没有呼吸困难、没有冷汗涔涔、没有晕眩无力,他吃下最后一匙豆腐脑,也没有食欲不振。
他望着笑闹不已的女孩们,当中最美、最可爱的那一个就是他的妻子,天,仅是想着,无限的满足与感动便油然而生。她赐给他未来的生命,更带给他无穷的幸福、快乐与希望。
这些日子来,微妙的感情就在他们朝夕相处之中快速滋长。她的美、她的温柔、她的风趣和她的率性谈吐,在在使他心动,救他恋慕,更让他难以自制地将所有的深情爱意一古脑全都倾注在她身上。
她伺候他服药,督促他运功调息,陪着他下棋,讲些外头花花世界的景物趣事,教他羡慕不已。想他虽是饱读诗书、满腹经纶,然而自幼及长,除了出门考秀才、举人之外,他却是哪儿也去不了,致命的痼疾将他绑在府中、在竹园内、在床榻上,使他动弹不得。
如今,妻子却告诉他,过个两、三年,他的身子要是够硬朗了,他也可以到外面走走,瞧瞧这大千世界的美丽,看看书中写的和亲眼所见有何不同之处。
老天,他还真有点等不及了!
想来必是他上辈子救了上百万人命,还是烧了上百万灶好香,或者再加上吃了一辈子素,才让上苍在这辈子将她赐予他。
他阖上双眼。我爱你,梦巧,我的娘子,他在心中默念,我好爱你!
轻吁一口气,他缓缓睁开眼睛,却被不知何时跑来路在他身前的梦巧吓了一大跳。“吓死人了!巧巧,你是什么时候跑到我前面来的?”他捂着胸口轻呼。
她双手撑着下巴,黑黝黝的双眸闪闪发亮。
“磊哥,我发现,如果不是体弱多病,你的屁股后面一定追着一大串姑娘家,足够从泉龙门排到朱雀门了。”
东方磊失笑。“有这一说么?”
她正经地点着头。“先不谈家世,光论你的人品才华,众人皆知东方二少爷自幼天资聪慧过人,素有神童之称。十岁中秀才,十四岁中举人。学识尤其渊博,上自天文,下及地理,琴棋书画、谈古论今,无一不通,无一不精,理财经商对你来话也是轻而易举。至于你的长相嘛……”
她停下来打量他片刻。“虽说瘦弱单薄了些,却更显得飘逸非凡,脸色也是稍嫌苍白了点,可再过些日子就会有更大的改变了。这五官嘛……斯文俊俏,英秀之气隐现眉宇之间。老实说,将来你身子骨好了之后,若是有成千上百的姑娘们争破了头、拼落了鞋抢着做你的妾室,我是一点也不会觉得奇怪。”
东方磊闻言攒紧了眉。“我绝不会娶妾。”
梦巧耸耸肩。“将来的事难定得很,我可没见过哪个大户人家不是三妻四妾的。尤其是你,婆婆一定会让你多娶几房好多子多孙,而你呢,当然是不可能让老人家失望喽。”
她不是妒忌之言,也不是赌气之说,纯粹是持平之论,梦巧告诉自己,虽然说起来似乎有点酸味儿,但那是错觉……对,绝对是错觉。她怎么可能会吃醋嘛,那太可笑了,无缘无由的绝不可能。
东方磊默默注视着妻子变幻莫测的矛盾神情。
有再能吗?他的小妻子也爱上他了吗?
他希望是。
隐居三个月之后,梦巧开始趁着东方磊午睡时溜到府外去溜达,以往的日子是海阔天空任遨游,过惯自由自在生活的她,被困住三个月也差不多是极限了。这时候的她更同情被绑了二十多年的夫婿,也誓死护卫夫婿不为人所欺。
玩归玩,可她回来时也总会替大伙儿买些零嘴、点心什么的来塞住绝对会抱怨为什么没有带她们一起去的嘴。
东方磊担心她一个女孩儿家单身一个到处跑,会被人欺侮或受委屈,特别是她又如此美得足以吸引所有男人的视线。
梦巧却总是随意挥挥手边说道:“行啦,行啦,我有能力照顾自己的,你还是操心你自个儿的身子吧!”
当然她不可能告诉他,有多少色胆包天的家伙被她揍得鼻青脸肿、屁滚尿流,也不会告诉他她踢飞了多少欺压良民的恶霸,更不会告诉他她替官府逮到了一个躲藏在开封的江洋大盗,这些都毋须让他知晓,只不过是些她婚前日日在做的事儿嘛,哪用得着多舌令他白担心,这可不是为人妻该做的事哪!
她想的没错,可她却没告诉丈夫,除了精湛的艺术之外,她更有一身足以列入武林高手之林、既高强又扎实的功夫。她还有个名号呢,叫梦仙子,怎么样?不错吧?
是不错,只不过她没告诉他,让他也来评监一番,顺便放心一下而已。
竹园内过的是轻轻松松,竹园外却是百种人百样心思。
西进侧厅里三个多月了,不知道还能瞒多久?大夫人攒眉沉思着。老爷的堂弟东方胜和他儿子东方羽都快回来了,不管他们是为什么目的回来,以他们的精明慧黠,恐怕是不容易瞒得过。还有东方威也快回来了,他也是不太好应付。
大夫人不自觉地咬紧了下唇。不论如何,拚死也得挨过半年才行,梦巧说的,至少要半年,半年……一旁打着算盘的二夫人偷觑着她忧虑的脸色,臆测她又在担心那个药罐子了、一想到这儿就有气,不都说他再活不过一个月了吗?怎么这会儿还没个“好消息”传出来?他们躲在竹园里到底打的是什么主意?不会瞒着“好消息”不让它泄漏出来吧?
可恨那两个兔崽子,自见到了药罐子的新媳妇之后,成天闹着要她想办法在药罐子伸直腿后,让他们其中之一收下新寡妇作新媳妇。原本还能专心学习打理东方家事业的两个小混蛋,这三个月来的心思都不晓得飘到哪儿去了,没一件事做的好。这样下去可怎么得了啊,东方家的事业他们还接不接啊?就为了那个女孩,他们的脑筋就全糊了?、四道同样焦心儿子的视线对上了,相对苦笑之后,随即各自低头算帐。
束马髻、淡紫色团衫外罩深紫细纹比甲,加上凤头小蛮靴,美若天仙、窈窕动人的梦巧矜着一袋水晶皂儿,另一手则提了袋水晶龙凤糕往竹园走去。
在经过梅花廊前的梅亭时,一声惊喜的呼唤突然传来。
“二弟妹!”
梦巧却是甩也不甩地迳自往前走,两条人形一前一后迅速冲到她面前来挡着,她转个方向继续走,两条人影中的一个又跑到她前头来,她再转个方向却仅走了两步就停下来了,她蹙眉瞪着前面一对男女。
男的英眉朗目、一表人才,一袭蓝绿色袍衫、罩甲罩在修长俊伟的身躯上,更显得风度翩翩、英挺萧洒,这绝对是个能吸引众家姑娘小姐们垂青的英俊人物。
只可惜那双闪烁着异样光彩、毫不稍瞬地定在梦巧娇靥上的双眼却让她对他的印象打了一个太叉叉,只觉倍感厌恶。脱敢将眼珠子定在她脸上的家伙统统不是玩意见,呃,除了她的夫婿以外。
尤其他那故作萧洒的模样,令人恶心透了,真该让他去瞧瞧磊哥那份飘逸洒脱,那才叫自然、才叫脱俗。
在她心目中,此刻已将他列人拒绝往来户之中了,而那位目射妒恨光芒的美丽姑娘同样引不起她上前打招呼的与趣。看样子这东方府裹除了婆婆、夫婿还有下人们之外别无其他好人,统统都是披着人皮的畜生!梦巧就此骤下结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