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来回话,跪在地上不累吗?”龙昊瞳不以为意地大袖一挥。“赐坐。”
“谢……谢皇上。”严大人心惊胆跳地站起,却不敢造次坐下。
“奉茶。”龙昊瞳指示一旁的小太监。
严大人再偷瞧他一眼,内心交战半晌,最后决定放胆坐下。
两人一阵沉默,严大人捺不住这折磨,抢先开口!“微臣自承办凤家惨案后,就当时凤丞相曾调度的人力物力全都一并清查,列出几个较可疑的人物,可再继续追踪下去,却无任何动静消息。”
龙昊瞳搓搓下巴,沉吟良久。“这人确实太过滑溜狡黠,不怪你。”脑中倏地掠过一事,总觉得无法释怀。“你查查这人。”他给了严大人一个名字。“朕对他有些疑问,你注意一下。”
严大人纵使对这名字有些惊奇,面上却没泄漏出一丝诧异的神色,只见他从椅中站起一揖。“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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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天凤凛阳的精神更好了些,双腿也不像前些日子那般疲软无力,她才刚套上鞋,就见小玟自外头匆匆奔入。“小姐,顺王爷来了,你见是不见?”
“大哥?”她欣喜地一点头。“请他进来。”
萧慕堇施施然走进,如同初见时那般的风流倜傥,脸上尽是一片笑意。“退朝时皇上忽然叫住我,问我想不想看看你,好多了没?”
“这次真亏得大哥。”凤凛阳亲热地上前迎接,病中不能连贯上的记忆全由小玟补足,因此得知是萧慕堇给的解药。“我这条命算是大哥你救回的,说起来大哥还是我的恩人呢。”
萧慕堇莫测高深地陪着她笑,心中盘算的却是另一件事。“你喜欢菊花吗?”
凤凛阳的眼睛亮了。“所有花里我最喜欢菊花,清淡不浓、华而不艳,可惜现在是仲夏,在炎热的暑气中赏不着菊花。”
“我府中今年请了一个好园匠,虽未到菊月却已开满了菊花,就不知这些红菊、紫菊和绿菊能不能请动储妃大驾?”
“绿菊?”凤凛阳听得这珍贵名种,不禁大感心动,可在还未回答前却给进门的人影打断。
“什么事让你这么高兴呀?”
“大哥请我去他府里赏菊呢!”凤凛阳不避讳地牵着龙昊瞳的手。“听说有绿菊花,咱们去是不去?”
龙昊瞳的棕眸淡淡一扫,有意无意地在萧慕堇身上逗留,平静无波的面容上看不出喜怒。“你还真有心,弄得到绿菊,朕可没眼福,从未见过这稀有花品。”
“既是如此,皇上何不一道去?”萧慕堇眼里闪过一丝恶意嘲弄,神情中有几分掩不住的挑衅。“也许咱们还能空出些时间打猎?”
龙昊瞳直直地注视他片刻,半晌,咧出一个有趣的笑容。“那就叨扰了,七日后未时至你府中作客如何?”
萧慕堇一拱手。“恭候大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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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凛阳掀起一小角幕帘,低声问轿边的余培青。“余哥哥,就快到了吗?”
余培青侧脸瞧她,只见她白玉般的脸颊上因燠热而染了些酡红,灿亮的眸子因企盼而显得格外分明,鲜红的唇瓣在一张一合间微吐馨香,这张不属于他的娇艳容颜只适合藏在心底那段遥远的记忆里,这不是他在明白她心意的同时、所立下的誓约吗?他掉开目光,不给自己自怜的时间。“就快到了,你乖乖坐着。”
凤凛阳瞥了一眼在前头骑着“红焰”的龙昊瞳,决心把这些日子余培青对她的冷淡原因找出。“余哥哥,为什么我总觉得你变了好多?变得不理我、也不睬我,为什么?”
“别理我!”恍惚中余培青甚至以为自己已将这句话脱口而出,待见凤凛阳仍是一副等待他回答的神情才知是错觉,只有自己紧握深陷于肉中的感觉是真的。说吧!干脆把所有的话说出来,不管成败,就论心安,这么憋着也不是办法。对!说,要说,把所有的话都说出来!
“小冬,我──”怎么喉咙里尽是一片灼热的干涩?余培青痛恨自己的不中用,好不容易才抓着机会,再不说个清楚这一辈子是休想说清楚,他要说,快说!
前边的人马停下,在余培青重整心情欲开口的同时,只听得方隽响亮的声音回荡在四周。“皇上驾到!”他们一行人已来到顺王爷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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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凛阳对一株株肥美盛开的菊花赞叹不已,尤其是灿烂茂盛的绿菊,生意盎然的开着惊心动魄的硕大花朵。“这花真的好美。”她转头向一旁的园匠小丁赞道。“你本事真大,能在溽暑让菊花盛开,是用了什么法子?”
小丁笑嘻嘻地搔搔头。“这花只能看不能问,否则一旦将法子泄漏出去,小人就得喝西北风了。”他故件神秘地竖起一根指头在唇边一嘘。“不过小人可以给储妃一个提示:这和阳光有关系。”
凤凛阳想站起身来,忽地一阵昏眩袭上,她的步履微一踉跄,后头一直默然不语的龙昊瞳伸手扶住她。“你累了,进厅里去歇歇。”
“是呀!”萧慕堇出声附和。“储妃大病初愈,是不该在这大太阳下站太久的。”
他们一起走进大厅,在稍事休息后,凤凛阳的脸色转缓,萧慕堇转头对龙昊瞳说道:“倘若皇上不累,不如就让储妃在此处休息,咱们可至近郊打猎。”
龙昊瞳的眼里掠过一丝复杂的神色,不久便点头应允。“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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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凛阳留心这偌大的宅第,发觉除了在花圃里干活的小丁及一个刚奉茶的小婢外,再无第三人踪影,满院的蝉鸣并没有使这里热闹起来,反更衬出这满室骇人的寂静。
蓦地一阵规律的木鱼声自南边传来,凤凛阳有些好奇。是谁?是谁在诵经?
无事打发的时间总过得特别慢,她终于忍不住循声走去,心下安慰自己大哥在出门前曾叮咛自己别客气,此举应不致太过孟浪。
一幢别致的竹屋在她眼前出现,敞开的门里跪着一个背对她的妇人,空无一物的供桌上供的是一块长生牌,凤凛阳知道这是专门为未出阁的夭折女子所设,此情此景令她进退两难,不禁怔在当场动弹不得。
低沉的木鱼声忽地停了,妇人轻放置于一旁的法钵,双手合十一拜,问道:“是谁在外边?”
凤凛阳大感尴尬,可又不得不出声。“晚辈姓凤,是应王爷邀约前来府里作客的,因好奇而扰了夫人清修,真对不住。”
“作客?”一直背对她的身影终于转身,面上依稀认得出机分萧慕堇的影子,虽年过四十但风韵犹存,可惜一双眼睛却是茫然无神。“是慕堇的朋友吗?请进来一坐。”
凤凛阳推托不得,索性大方入内,萧夫人眼睛虽不灵光,可对这屋里的陈设却十分熟悉,只见她自蒲团上起身,斟了杯茶放在桌上。“请用。”
凤凛阳答谢,也不知自己该坐着或站着,倒是萧夫人十分热络地牵着她的手。“你坐,别客气。”
她讪讪地坐下,双手别扭地不知该摆在何处。
萧夫人沉默许久才又开口:“很奇怪我怎么会在这里吗?”她脸上浮现了一个古怪的微笑,续说道:“桌上供的,是我女儿牌位,倘若没差池,她本该为当今皇后的。”
“轰”的一声直直劈中凤凛阳的脑门,如此推算起来,皇上之前同她说过的储妃,竟是大哥的妹妹?
“很惊讶吗?凤姑娘?”萧夫人脸上仍是一般慈蔼的神情。“或许我该尊称你为储妃?”
凤凛阳到喉里的一口茶忽地吞不下去,混乱的脑子里好似有一条线接上,可在灵光一闪后又消失无踪。这妇人竟知自己是储妃?她还知道多少事?
“今日你能来此地,也算冥冥中的定数。”萧夫人回头望了一下长生牌,一瞬间凤凛阳竟有她真看得见的错觉。“我尽量长话短说。慕堇一直认为是皇上害死慕葵,他想为她报仇。今日之事一切尽在他的算计中,倘若无误,此刻皇上己身陷险境中。”她顿了顿,叹了口气,脸上是开脱后的释然。“倘若你还能见着他,请你转告他,说冤冤相报终究是没完没了,我谁都不恨。”
凤凛阳不知自己在何时离开那竹屋,一直以来待她如亲人的大哥竟是居心叵测、暗藏心机的阴险小人?甚至──毁她家园、杀她亲人的便是他?这想法太可怕,她拚命摇头。不!不会的,大哥不是这种人!
待她奔到了马房里,来不及向留守的侍卫们解释些什么,匆匆地抢过一匹马跃上,一拉缰绳,快速地朝半个时辰前他们出发的方向追去,徒留身后弄不清状况的侍卫们频频呼喝,她心中狂喊:不论事实如何,皇上,等等我,“凤影”就来寻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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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昊瞳一人独骑在前头,后边的萧慕堇手势一打,装扮成萧家家仆的武人便有意无意间抢进,将余培青所带领的一群卫从给隔绝在后。
龙昊瞳忽地勒马停下,本来纷乱的场面立即鸦雀无声,只听他说道:“便此处吧。”
萧慕堇突地策马出列,在距龙昊瞳不远处停了下来。“皇上,烦请借一步说话。”
龙昊瞳不语,盯住他半晌,面上又是一种复杂的神色,好一会儿才点头答应。
萧慕堇的手微微渗出汗,也不知是因紧张或成功在望,他的心跳得好快。今日,今日他便能手刃敌人,今日使得报大仇。现在,他唯一想知道的就是眼前这冷血无情的人可曾为了他苦命短寿的妹子感到一丝悔意歉疚?虽说这等微末小事并不会改变他复仇的决心,也不能让时光倒流,但是他想知道,他要知道!
“请问皇上,你还记得慕葵吗?”好不容易自喉间挤出这句话,他全身绷得紧紧的,一心一意就等着龙昊瞳回答,听他怎么说。
龙昊瞳的反应是他始料未及的,先是一瞬间的愕然,而后换上的是一片迷惘神色。“慕葵?朕怎么从未听过这名字?”
萧慕堇既气恼又难以置信。他忘了?他真的忘了?他怎么能忘?他怎么能忘了那为他而死的妹子?愤怒冲上脑门,他想也不想地拔剑指向他。“从未听过这名字?你这是在睁眼说瞎话!慕葵便是你那下了聘却在还没迎娶之前使魂归西天的‘前’储妃,你还要狡辩说你不知道吗?”
龙昊瞳愣了一下。过往的记忆逐渐浮上心头。当时心中充满怨恨、暴戾的自己的确曾经强要向萧家下聘,且要萧家女儿在一个月之内练好‘踩莲舞’以取悦自己。当时的自己,脑子里净是折磨人的想法,且对人命不屑一顾。他眼神突地黯然起来,一抹悔恨划过胸臆。
“记起来了吗?你这魔头,记起自己曾经做过的好事了吗?”萧慕堇咆哮着,手中的剑又往前挺进。
后头余培青一伙人虽离他们甚远,但萧慕堇的嘶声咆哮早已掩盖不住传至后边,见他竟然胆敢以下犯上,纷纷出言喝斥!“做什么?你想弑君造反吗?还不快快将剑放下!”
整个局势有些混乱起来,两派人马作势要开打起来。
然而龙昊瞳却出奇地平静,对于近在咫尺的亮晃晃刀锋全不以为意,榛眸里是早已预料到的精光。“是你对吧?是你想杀朕对吧?亦是你在桂花茶中下毒想害死朕却累得‘凤影’中毒的,对吧?”
“不错!”萧慕堇将头一扬,显现出敢做敢当的气概,掌中的剑不留情地朝龙昊瞳的咽喉处逼近几分。“为了你,我双手沾满鲜血,凡是挡我杀你者皆格杀无赦,兄弟们还不动手吗?”最后这一句话却是朝丘陵上空旷地发话,只听一阵声响,数十个弓箭手伏在上风处,簇新的箭头直直指向下边皇上的卫从。
“仔细瞧清这些人!他们一个个都是在你的严刑峻法下家破人亡、无处可归的丧家之犬,在我的调教下成了杀你的最好利器,需要我给你引见引见吗?”萧慕堇张口大笑,声音却难听至极。“今日便是你这暴君血溅五步的日子,大罗神仙也无力救你,受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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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凛阳觉得好慢,胯下这匹马到底是有没有在跑动?怎么这么久了还没到郊区呢?
心中的翻腾像涛天巨浪几乎将她淹没。不,不会的,大哥不会如同萧夫人所说那般,对吧?也许、也许这其中有什么误会,也许只是萧夫人会错意,也许──唉,可是为什么她的心这么乱呢?
好吧,倘若真是他──凤凛阳悚然一惊。这么说来什么事都解释得通了,那夜她家被焚,怎么左邻右舍全没消没息就他一人见到十多个蒙面人跃出?这──这太没道理,除非他就是蒙面人、就是杀她全家的元凶!
涔涔冷汗自她额角滴下,那么自己中毒,他之所以恰巧有解药,亦不是偶然。下毒之人有解药自然不是什么太过奇怪的事,可为什么当时自己还对这“恰巧”满怀感激呢?
她心急如焚,一下子痛心萧慕堇的种种行径,一会儿又担心皇上此刻的安危,在饱受一路煎熬后,她终于见着了他们。
虽有心理准备,可场面还是混乱得教她意外。她居高临下俯视这丘陵,官兵们虽在人数上占了多数,可上边偶尔射下的一、两枝冷箭往往可以逆转情势,放眼一看,龙昊瞳正在远处和萧慕堇单打独斗。
“住手!住手!”她自马上跃下,徒劳无功地想试图阻止这场争斗。
在场的每个人皆杀红了眼,拚死拚活的想将眼前的人击倒。余培青的对手虽有三人,可他应付得过来,也只有他在此刻仍有余裕,朝凤凛阳看上一眼。
只见她急红了眼,好似随时都有可能小嘴一扁哭出来,他摇头叹息,小冬自小到大,这习性永远改不过来。
此时微风吹来,轻柔的拂过她粉紫的衣裳,衣袂飘飘,煞是好看,余培青瞧呆了,手下不自觉的一停,给对方狠狠地划了一刀。
她在看谁?余培青虽努力要自己将心思移回眼前这面貌狰狞的凶徒,可眼角总忍不住朝她瞟去,她会看见自己吗?又会对自己有一丝关心之意吗?
那边龙昊瞳和萧慕堇的战事亦陷入白热化,双方你来我往地朝对方身上划去,偶一见血,两人厮杀得更是厉害。
萧慕堇怎么也想不到日夜困扰着自己的噩梦在龙昊瞳眼中竟是这般微不足道的小事,他甚至忘记了。他怎么能够?他该是惴惴不安才是。“你这披着人皮的恶鬼,你没小没肺、冷血无情,你不记得我的事,我可是记得清清楚楚的。四年前你不知打哪听来了慕葵是京里第一美人,便要礼部下聘,我爹惧于抗旨罪名只得答允,你记不记得?记不记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