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亚发现自己的钱包不翼而飞。
钱包里有他这个月打工赚的薪水,他本想把它们拿回家交给母亲。现在,他只好空着手回去了。
当然,银行里,他还有一点钱,那是他攒了大半年的学费,他可以取一点出来应急,让母亲不必担心,可惜存折不在身上,也幸好不在身上,否则会被一并偷了去。
偷?
齐亚觉得这是个可笑的词,尤其用在他的身上——有谁会偷他这个穷学生的钱呢?
他所就读的是明星大学,比他有钱的人多不胜数,如果他没有申请到奖学金,根本读不下去,而即使读了,他也是异类——穿着路边摊买来的T恤和牛仔裤在一堆名牌休闲衫中行走,的确算是异类。
早就发现同学们看他的眼光有点怪,特别是女同学,总是盯着他,他一转身,她们就掩着嘴议论纷纷,还低声咯咯笑,仿佛在谈论一桩秘密。
难道是嫌他衣着太老土?或是他身上散发出不好闻的味道?
齐亚虽然衣服不多,但每一件母亲都帮他烫得平平整整的,他不像其他男孩子,打完球倒头就睡,再晚再累,他也会把自己洗刷干净。他惯用的洗发精,是柠檬香味的。
所以,他觉得,女孩子们的议论大概跟他的体味没有多大关系。
此刻的齐亚站在校园的林阴小径上,有点不知所措。他该先回家拿存折领钱的,可是,母亲这时候在家,看到他拿存折,一定会问,他该怎样回答?
若不领钱,两手空空的,母亲还是会问,他更不知道该怎样回答。
解一个复杂的数学方程式只需两分钟的齐亚,发现生活中的题目,竟是如此困难甚至无解。
“喂——”一个女孩的声音响起。
齐亚没有抬头,仍然皱眉沉思。因为,他觉得这所学校里应该没有女孩子会喊他,那声清甜的叫唤声肯定是叫别人的。
“喂,我叫你,为什么不回答?”一只手拍上他的肩。
齐亚愕然了。是在对他说话?
没见过眼前的女孩,但从衣着上可以猜出一定是来自富有家庭的女孩。那条裙子,应该很贵吧?上星期他陪滟光逛街,她在某间店的橱窗前站了好久,橱窗里,就摆着跟这件一模一样的裙子。
什么时候,你能帮我买一条?当时,滟光这样问他。
他答不出来。也许很多很多年以后,他毕了业,在小公司里爬呀爬,终于当上主管的时候,他会拿出半个月的薪水替滟光买一条这样的裙子,但现在不能,那条裙子的价钱,够他三个月的生活费了。
不过,他相信滟光不会怪他。实际上,她也只是随口说说,事后又照样笑着挽起他的手臂,看了一场电影。
“这个,是你的吗?”女孩举起一个旧旧的钱包。
“是……的。”齐亚几乎说不出话来,不相信自己有如此天大的好运。
的确,那就是他在校园里来来回回寻觅了半天也没找到的东西,再没有人的钱包比他的更破旧寒酸了,所以他一眼就能认出。
“我在图书馆捡到的,之前,你坐在我对面,”女孩闪着亮晶晶的笑眼,“所以,我猜它大概是你的。”
钱包明明塞在背包的最深处,会自己掉出来吗?失而复得的喜悦让齐亚没有多想,把一切归咎于自己的粗心。
“谢谢。”齐亚被那璀璨的笑逼得低下头,满脸羞红。他和女孩子说话时很容易脸红,除了从小一块长大的滟光。
“不过,在还给你之前,我要先问问里面都有些什么东西,以防万一。”女孩又说。
“当然,”他知道,当人们把东西交还失主的时候,都必须这样,即使到了警察局,也要例行公事的询问一遍,所以,这是很理所当然的事。“里面……有两万三千元、我的身份证,还有一张照片……”
那是滟光的照片,她叮嘱他一定要放在钱包里,以表示她是他的女朋友,别的情侣都这样,她也要这样。
“嗯……”女孩很认真的清点钱包内的东西,看到照片的时候,似乎愣了一下,但很快就恢复,“没错,一样也不多,一样也不少。”
她说着,掏出自己的钱包,数出两万三千块钱。
“这是?”齐亚疑惑。
“哦,我之前买东西,借用了一下,现在还你。”女孩笑得很无邪,不像在撒谎,“怎么了?怕我给你的是假钞?”
“不是……”齐亚连忙接过来,不敢多问,但是看着自己的钞票从别人的钱包里掏出来,总感到有点不对虽然,他这时没想清楚是哪里不对。
“我是中文系三年级的夏可晴,如果你发现这些钞票是假的,可以来找我。”女孩拿出一张便条纸,“这是我的手机号码。”
夏可晴?呵,她就是那个大名鼎鼎的夏家千金?
听说,如果给全亚洲的富豪排名,她的父亲肯定在前十名之内。校园里,有一大堆男孩子像蜜蜂围着花中之王似的围绕着她,除了这显赫的家世,另一个原因,是她那能与天使媲美的面容。
齐亚不太懂得欣赏女孩子,除了滟光,他觉得其余的女孩子都差不多,但此刻,虽只有匆匆一瞥,他也不得不承认,眼前的夏可晴,足以用“漂亮”来形容。
似乎从前在校际联谊会上见过她,但为什么没有印象?如此美貌的女孩,是男孩就应该留不印象。
齐亚思索一会,终于想到了原因,听同宿舍的江于浩说,夏可晴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没有一天穿的衣服是重复的,怪不得自己记不住她,太阳如果天天变换颜色,人们也定会以为有无数个太阳。
“你叫齐亚吧?”夏可晴问。
闻言,齐亚惊讶的猛一抬头。她……知道他?
“身份证上有你的名字。”她解释。
也许听错,齐亚竟觉得她的言语间有丝许羞涩。
“你的女朋友很漂亮……”转身跑掉之前,她小声的补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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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可晴觉得她大概是图书馆里最不用功的学生,别人都在埋头读书或找资料,只有她在发呆。平时,只要她从这个角度抬起头,就能看见他,但今天他并没有来。
他不来,仿佛天也变成了灰蒙蒙的一遍,蕴含一触即落的雨滴,这是初夏时节,一个多雨的时节。去年的这个时候,她就是在这儿,第G次见到了他。
他大概不知道,许多女孩子在背后谈论他。虽然,他没有显赫的家势,不具备一个白马王子应该有的身份,但他有一张能让所有白马王子黯然失色的帅气脸庞,再配合修长结实的身形,想让女孩子们不注意是很困难的事。
从小到大,夏可晴见过的帅哥不少,包括她的追求者。但她发现,漂亮的男孩子,说话都软绵绵的,走路也如同电影中的慢镜头,没有丝毫生机,可是他不同,他虽然漂亮,但没人会说他像女孩子,那举手投足之间,充满男子的刚毅。
但他又是空口羞的,腼腆不太说话,这让她的心里顿生一丝温柔,再加上他的贫穷,更让她这个富家千金满怀同情。
没有课的下午,他都坐在图书馆的同一个位置,端端正正的看着书。书页一张一张翻开,小心翼翼,生怕弄皱了。
而她,就坐在他的对面,起先只是偶然,后来,她专挑他没课的时候,故意坐在那儿等待。
她就这样,看呀看,看了一年,越看越喜欢,最后似乎爱上了他。
这不奇怪,任何人对着米开朗基罗的大卫雕像看久了,也会产生爱慕之情,爱美之心人皆有之,而夏可晴是一个尤其爱美的人。
为了引起他的注意,她特意叫大哥从巴黎订来一大批衣服,每天一件的换着花样,把自己打扮成一只招摇的蝴蝶。虽然女孩子都是爱打扮的,但如此刻意和贪心,她还是第一次,似乎总想让自己停留在最炫目的时刻。
但他就如同盲人,对她视而不见。
她不明白是什么原因,终于,她逮住机会,主动与他相识。
不过,那天也许还算不上相识,她只是说出了自己的名字,不知道他记住了没有,何况,那天的“相识”,让她发现了一个令人伤心的事实。
“大小姐,又在思春了?”好友曲冰冰抱着一本厚厚的字典,砰然坐到她的身边。
“乱讲!”夏可晴努努嘴。
“难道是我看错了吗?”曲冰冰故作疑惑,“不对呀,当一个女孩子似笑非笑,甜蜜的盯着眼前的一片空气,别人不叫她她会一直这样呆坐下去,这不是思春的表现吗?喂,大小姐,我这个心理系的优等生,如果连这种小事都分析错误,有一大堆教授会气得心脏发作哦!你以为他们给我的A是白给的?”
“不知道为什么……他今天没有来。”夏可晴终于低头承认。
“没来有三个原因,一是他有课,二是他家里有事,第三是他要打工。”
“我查过了,他今天没有课,也不用打工。”那么,只剩家里有事了。
“喂,大小姐,他如果知道你差点雇私家侦探查他,还会理你吗?”曲冰冰讽笑。
“他现在也没理我呀……”她塞一支笔到嘴里咬着,猜测的话语说得含含糊糊,“可能是……去陪女朋友了。”
“他有女朋友了吗?”曲冰冰瞪大眼睛,随即大笑,“哈哈哈,事情变得好玩起来了!太顺利的爱情没意思,就是这样才有趣!喂,大小姐,从此以后你的生活不会无聊了!”
“没良心,我烦死了,你还笑!”夏可晴丢给她两记白眼,“我是在他的钱包里看到有女孩子的照片,所以须……是他的女朋友,不过,也许是他妹妹。”
“有人会把妹妹的照片放在钱包里吗?你见过你大哥这样做过?”曲冰冰反驳,“小姐,请不要自欺欺人。”眼珠子骨碌一转,“不过,你当时应该开玩笑似的说,你女朋友好漂亮,然后看他的反应。”“我有这样说呀。”
“那他有什么反应?”
“我好怕他一口承认,所以……没等他说话,就转身跑掉了。”
曲冰冰一拍脑袋,险些昏倒在大字典上。
“小姐,你知不知道你很丢脸耶!现代女性,敢做敢当,你的勇气到哪里去了?居然跑掉?堂堂夏家千金被一个害羞的小男孩吓跑?传出去会笑掉所有人的大牙!”
“曲冰冰!”夏可晴恼羞成怒,“亏你身为图书馆管理员,居然大声喧哗,笑那么大声,我要向校方投诉!”
“大小姐,请看清楚,”曲冰冰指指空荡荡的身后,“已经过了借阅时间,人都走光了,本管理员基于人道主义,看在你失恋的分上,没赶你走,你还想投诉我?也不想想,当初是谁帮你留位置看帅哥的?我可是冒着滥用职权的危险,一个固定的位子帮你霸占了一年,不懂得知恩图报,还骂我?”
“谁失恋了?游戏才刚刚开始,鹿死谁手还不知道哩!”夏可晴拍案而起,幸好这时她的手机忽然唱起了孙燕姿的《天黑黑》,避免了一场战争。
“大小姐,你搞什么鬼!”手机里传出一个气愤的男音,其火爆程度与曲冰冰的相当。
“哥哥。”夏可晴知道事情泄漏了,马上甜甜地叫。
“刚才银行的肖经理打电话来,说你拿了一万元假钞去用,这是怎么回事?”夏世勋完全不理会这甜甜的呼唤,照旧兴师问罪。
“啊?那个呀……”夏可晴笑眯眯的说:“我是用来学习的。”
“学习?你又不是念商科的,学什么?难道想学人家印假钞?”
“不是呀,现在世面上假钞那么多,妹妹我是拿它们回来研究一下,以免将来上当呀!银行存着这些假钞,不就是用来研究的吗?”
“你不是有金卡吗?从小到大,你什么时候用得着现钞?少骗人,特别是不要骗你大哥我!”夏世勋从鼻子里轻哼一声。
“夏世勋!”夏可晴换了强硬姿态,“你不要摆出家长的面孔,银行是爹地开的,不是你!等他从英国回来,我自然会跟他交代,你少管!”
“我不管?你知不知道爹地要退休了,他现在在世界各地乱逛,把一堆烦人的摊子扔给我,我当然得……”
“夏大少,找你的床伴诉苦去吧!少烦我!”夏可睛不容对方话语收尾,立刻关掉手机。
“是你那个花心的大哥呀?”曲冰冰从书架后面探出脑袋。
“对呀,他怎么还没得爱滋病死掉呢?”夏可晴狠狠的盯着手机,像是要把它吃掉或砸烂。
“嘿嘿,按照他的花心程度,相信不久的将来,你的愿望就能实现!喂喂喂,继续刚才的话题呀——你有没有约他?”
“谁?”气愤的夏可晴半晌才回神,脸色立即变得温柔而伤感,“哦,他呀……第一次‘见面’,哪好意思提出邀约呀?他又不是我们周围那些花花公子,不过……嘻嘻,他会打电话给我的。”
“这么肯定?”曲冰冰毫不相信。
“当然,我说过,如果有问题,就请他来找我,估计现在,他已经发现那个‘大问题’了!”
曲冰冰听的一头雾水,夏可晴则露出得逞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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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亚知道滟光不太开心,她最近都不太开心,即使今天他冒着得罪老板的危险不去打工,陪她逛街看电影,她也仍是阴沉着一张脸。
齐亚不太懂得哄女孩子开心,他只能默默的陪在她身边,等她高兴起来。
从前,滟光也有过生气的时候,但到了最后,她总能自己好转,回过头来对木讷的他讲笑话,两人便在这一笑之间,阴霾的天空自然转晴。
但这次,好像……不太一样。
哪里不一样,齐亚说不出来,但滟光今天把鞋跟踏得特别响,似乎全世界的人都得罪了她,刚刚在街口还差点跟卖凤梨的大婶大吵一架。
他跟着她走上狭窄的楼梯,齐亚的家就在二楼。
这里是陈旧的街区、陈旧的房屋,这儿的居民,虽然喜欢议论是是非非,却大多纯朴可爱。
当太阳落下去,街边就变成了热闹的夜市,处处可闻喧嚣人声,处处是食物的味道。
这儿虽然简陋,但规矩不多,可以任性胡为,十分自由。可以在临街的露台上种一排萧盛的藤蔓,遮挡炎日强光,也可以把内裤晾在窗边,无人会责怪你影响市容。
齐亚觉得住在这儿没什么不好,但滟光显然不满意,她从不跟街坊邻居打招呼,总把头抬得高高的,或是垂得低低的,她羡慕的是那种山间的大房子,有偌大的花园,还有佣人和宾士车进进出出。
“冰箱里怎么什么都没有呀?”余滟光重重踢上冰箱的门,“渴死了!”
“还有可乐吧?”齐亚确定有一排红亮的罐子在里面,母亲知道今天滟光会来,特地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