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谢。”我挤出一个微笑,但并不动筷。
“怎么,嫌不好吃?”他见我冷落他的作品,有些生气。
“不是的,”我连连摆手,“我……从小就怕吃包子,怕……里面的肥肉。”
“那你到这里干什么?”老爷爷更生气了。
“是我的姐姐们想来,她们说这里的包子超级好吃,要我来占位子。”我连忙解释。
“喔,”老爷爷点点头,“你的姐姐们还挺识货的。这样吧,这碟包子送给她们。”
“这怎么好呢?您做的是小本生意。”我不好意思。
“少赚这点钱饿不死,”他瞪我一眼,“你也吃一口,里面没有肥肉。”
这位老爷爷涉及面子问题时倒挺威严的,像个传达命令的董事长。
“好呀。”我抵不住,猛咬一口,汤汁差点溅到我的眼睛里。唔……味道还真不错!
“正宗的上海汤包。”他添上一句广告词。
我竖起大拇指。“好吃。”
“小姑娘,刚才看你那么用功,在看什么呢?”他瞟了瞟我的文件夹。
“嘿嘿,这个呀,是关于天建的资料。”我笑。
他的眼神闪过莫名的光,“天建?你是天建的员工?”
“现在还不是,等一下去报到,就是了。”我把我的职称和姓氏告诉他。
“喔?你还没上班,天建就把企业内部资料发给你了?”
“不不不,是关于……哈哈,天建总经理的花边新闻。”我心想这个穷酸的老头一辈子也不会和天建扯上关系,跟他聊聊读后感也蛮有趣的。
“有些什么新闻?”他像一般市井老头,对花边新闻兴趣盎然。
“说我们总经理冷亦凡——这个名字取得有意思,‘再酷也是凡人’,一定是个很有智慧的前辈给他取的。报道说他喜欢在女朋友睡着后,把她们的衣服剪成露背装,还说他刮胡子的时候总喜欢哼一首叫做《孤独的牧羊人》的歌。”
“哈哈!”老爷爷也笑了起来,“这人有趣。”顿了一顿,又盯着我,“你见过他吗?”
“没见过,不过这里有照片,只是拍得不太好。”那张照片一定是哪个记者偷拍的,冷亦凡站在一群人中间举着酒杯,面目模糊。“不过,听说他长得很帅。”我正在想他应该长得有多帅,恰巧看到一个高个年轻人走进店里。“对了,可能就跟他一样帅。”我指着那个年轻人解说。
“喔?”老爷爷微笑,“就这副模样,也不见得帅到哪里去呀。”
年轻人不知道我们在谈论什么,皱着眉走到老爷爷面前,恭敬地叫,“爷爷。”
“啊?”我吃惊,“他是您的孙子呀?”
这位孙子体面得不像话,爷爷早起卖包子,他却穿着价值不菲的西装,还打着织锦领带,一定是那种只顾自己吃喝玩乐的高级打工仔。
“爷爷,在聊什么呢?这么开心。”年轻人问。
“在聊天建的总经理冷亦凡。”老爷爷越笑越欢愉。
“喔?”他挑挑眉毛,“聊他?他有什么值得聊的?”
嘿,好嚣张的语气——他有什么值得聊的?这小子居然看不起人家堂堂总经理。
“听说他……”老爷爷又把露背装和《孤独牧羊人》的故事复述了一遍。
“是吗?”年轻人也忍俊不住,“他还有这种怪癖,我怎么不知道?”
他是小灵通吗?凭什么全世界的事都要让他知道!
“这位小姐就是天建即将上任的经理行政助理。是吧?刚才好像听你说是金融部的。”老爷爷指了指我。
年轻人微眯着跟睛,研究似的打量我,“这位小姐看上去挺年轻的,能当上行政助理?”
“喂,不要小看人,”我抗议,“我从前的那家公司差点升我当经理呢。”
“那也不奇怪啊,你原来的那间公司小嘛。”他摊摊手,一副没什么了不得的样子。
“你……”要不是看在老爷爷年纪太大,受不了打击的份上,我会把这小子宰了。
“苏小姐,不要生气,你跟我孙子以后就是同事了,先握握手。”老爷爷上前劝架。
“同事?”我又吃了一惊,“您是说,他也在天建做事?”
难怪,这副派头。
“说不定将来还能在同一部门。”年轻人冷笑着说。
“那……诸多多关照吧。”我伸出手。
他倒也大方,回握了一下。
“喂,”我不想得罪新同事,只好用花边新闻跟他熟络,“你在天建多久了?有没有见过总经理?”
“天天见,”他的语调仍然漠然,“怎么打听这个?想追他?”
“追他?”我讽笑,“饶了我吧,他那种花心的沙猪,说不定早染上带A字头的病了,我可不想送死。”
“什么叫沙猪?”身为男人,他竟对这个流行的词语一无所知。
“沙文主义的猪!”我照自己的理解说,“大概是这个意思,我也不太清楚啦。”
“沙文主义的猪?嗯,很抽象。”他略一沉思,点头认同,转向老爷爷道,“爷爷,我要去上班了。”
“去吧,去吧,”老爷爷挥手,“年轻人,不去上班做什么?”
他走到门口,目光厉厉扫过我,“你不用上班吗?”
“我?对了!”看看表,发现时间不早了,两位姐姐怎么还没回来?不管,实在不行就搭计程车。“等等我,一起走。”我唤住新同事。
他并不理我,径自上了一辆蕞新型的BMW,扬尘而去。
哼,肯定是偷公司的车,
“苏小姐,明天还来吃早餐吗?”老爷爷在身后期盼地望着我。
想想他一个人也怪可怜的,孙子来了,说不上两句话就匆匆而逃,孤独得像我奶奶的晚年。
“来。”我答应,就当自己在做一件善事。
闻言,他心满意足地回到店里去。
正想招手叫计程车,两个姐姐竟气喘吁吁地跑回来。
“你们去哪了?”我终于发脾气,“我都要迟到了。不是大减价吗?怎么不见你们买东西?”
“恋恋,恋恋,”大姐没买到东西却异常高兴,“你们见过了吗?”
“对呀,恋恋,”二姐苍白的脸上也有了红润,“刚才看到他的车,你们一定见过了吧?”
“谁呀?见谁呀?”我莫名其妙地看着她们。
“冷亦凡呀。”
“啊?”我惊跳起来,“他?我怎么可能见到他?”
“别装了,我们可爱的小妹妹,他刚才就在这间店里,你会没见过他?”她们食指挥向明记。
“他……他刚才……”我给巴起来。难道,刚才那个衣着光鲜的“孙子”,就是他?
“不对呀,刚才那人是那个老爷爷的孙子。”我澄清道。
“这间明记就是冷家的老太爷闲得无聊开的,听说他年轻时曾是包子店的伙计,总忘不了当年上海的生活,所以开了这间包子店打发时间。冷亦凡每天早上都要到这里来给他请安。否则我们拉你来做什么?你真以为我们喜欢吃包子?”大姐满脸不悦地斜眼看我。
“恋恋,”二姐的语调也骤然降温,“你到底有没有看我们辛辛苦苦收集的资料?就算看不完,难道冷亦凡的照片你也没见过?”
难怪那位老爷爷这样大方,不收我包子钱,原来真如他所说“不赚这点钱又饿不死”。冷亦凡的照片?也太失真了吧。明明是重量级帅哥,却被拍得老气横秋,还敢怪我?
“不过没关系,”大姐又乐观起来,“总算是见上了,他一定会对你有印象的。现在相信姐姐的话了吧——初次见面总在大街上。这就叫缘分。”
喔,原来缘分就是这样的!
第二章
啊,总经理竟是你!
冷亦凡坐在长桌的那一头,阳光在他的身后洒落,使他成为一个神秘的剪影,叫人看不清那脸上的表情。这小子够精的,选择那个位子,他可以观察所有的人,而人们却观察不了他。
这是一个例会——部门经理开会热烈欢迎新进人员,总经理为了表示自己关心下属而出席,而新进人员按例要滔滔不绝一番,先谈自己,再谈公司,反正要谈得天花乱坠,让上头觉得请对人了。
今天不止我一个人进入公司,还有三个著名经济院校毕业的操盘手,一个玩股票,一个玩外汇,一个玩期货。三个都是经济博士,来头好吓人。
我现在才明白,我这个行政助理,跟一般打杂的小秘书没什么区别,除了不用照顾老板的私生活外,仍是不起眼的小角色一个,就在刚才布置会场时,还被指派帮忙搬椅子、摆茶具。金融部里可以双目朝天、横行霸道的,是被叫做“操盘手”的精英们虽然,名称不太起眼。
冷亦凡肯定认出了我,在我做自我介绍时,他曾插了—句——
“听说苏小姐在原先的公司是部门经理?”
弄得我下不了台,只好红着脸解释,“没有啦,是要升,还没当上呢。”引起三个操盘手嘿嘿的耻笑。
马上,我总结出一条关于冷亦凡的结论:心胸狭窄,有仇必报。
我仍然怀抱着那只姐姐们为我准备的文件夹,害怕放在办公桌上,被同事们无意中翻阅。别人发言的时候,我就低下头,盯着那蓝色的塑胶皮面。
更恐怖的事,这时降临了
“苏小姐,”冷亦凡开口,“如果我没猜错,你手中拿着的是辛苦收集来的业务上资料吧?早就听说苏小姐很能干,特别是在收集资讯上,能否借我看看?”
“啊?”我猜想自己的嘴巴当时张得可以塞下一个鸡蛋。这个小人,明知这里面是关于他的资料,居然还要刁难我。
“喔?苏小姐这么用功?头一天上班,就收集这么一大叠资料了?”部门经理满含赞赏的目光,笑盈盈的,“总经理看完后,能否也借我看看?”
“不——”我猛然跳起来,把文件夹扔给冷亦凡。他本人看看也就算了,如果传到部门经理手中,明天不被别人笑死,我自己也要羞死。
众人被我突如其来的举动弄得莫名其妙,但很快就自以为了解了此中的含意,相互交换了一个神秘的眼色。
“苏小姐,只给总经理看,不愿给我看呀?”部门经理像长辈那样开着玩笑。
“不是!不是!”原来他们以为我在单拍总经理的马屁。
“苏小姐那个‘不’字的意思是,她并没有似我说的那么能干用功。对吧?苏小姐,你太谦虚了。”冷亦凡倒替我解围。
“喔——”众人点点头,目光更怪异了。
糟糕,他们一定在想,这个女人好厉害,才上班就得到总经理的青睐。
此刻,我唯一的愿望就是搞到一种隐形药水,让自己立即蒸发掉。但我不是在拍科幻片,我能做的只能是尽量用心听三个操盘手的侃侃而谈,忘掉自己的尴尬。
可恶的是,冷亦凡偏不让我忘记,一边翻着文件夹,一边发出意味深长的愉快笑声,让笑声清晰导入我的耳膜。
玩股票的操盘手,正在引证他自鸣得意的毕业论文,题目是《论证券与国际环境的互动规律》,经过他一番翻江倒海、起死回生的论证,得出“华亚”公司的股票在经过长久的低落后,这周定会反弹的结论,建议公司大大购进,狠赚一票。
“据我调查,上次‘华亚股’也是在经过三年零三个月的低落期之后反弹的,当时传出‘华亚’与‘达程’合作的消息,这次又传出‘华亚’与‘科威’合作的消息,而且我观察了图形,走势很好,值得买进。”他说。
拜托,上次涨了,这次就一定会涨吗?正好是三年零三个月又怎样?与别的公司合作又怎样?这算哪门子规律?图形,如果光看得懂图形就稳赚的话,所有的大小股民早发财了,哪还会有输家?
对了,那两个形容世人迂腐的古老成语是怎么说的来着?喔,刻什么求剑、守什么待兔。没想到几千年后还有人会犯同样的错误,而且这人还是个经济博士!第一次,我对博士头衔产生了深深的怀疑。
唔,谈到股票,我还是有一点体会的,因为我那一心想荣登富翁行列的父亲,和我那两个一心想成为女强人的姐姐曾经纷纷下海成为股民,结果,上天并没有被他们前仆后继的精神所感动,反而一连几个风潮,让这三个可怜的人儿血本无归。因此,经过长年的耳濡目染——嘿嘿,虽然叫我告诉别人怎么发财,办不到,但叫我告诉别人怎么样会亏本,我最有心得。
之后两个玩外汇和期货的博士也纷纷发表了自己的观点,同样荒谬,同样不可救药,周围听众竟丝毫没有察觉,还赞赏地频频点头。害得我只好咬紧下唇,防止忍不住狂笑出声。
忽然一侧目,竟发现冷亦凡在盯着我。虽然他面目阴暗,但我可以肯定他一定在盯着我,惨了!我那对三位博士不敬的眼光—定落在他的眼里,胆敢嘲笑他千方百计笼络来的爱将,我想我今后的生活一定比南京大屠杀时的金陵百姓还惨——如果,还有今后的话。
好不容易挨到开完会,想搭电梯下到十五层的我,又正好撞到等待升三十五层的他。
“苏小姐,这部电梯到了,一起乘吧。”他假惺惺地向我表示关心。
“不不,总经理,那是您专用的电梯,再说您上去,我下去,不顺路。”我微笑拒绝。
周围一堆人在等电梯,为什么独独邀请我?摆明丢我的脸。
“苏小姐,总经理的关心不好拒绝吧?”部门经理又开始笑了,录用我的他,定在为自己替总经理买得了红粉佳人而得意。
“如此,王叔,我不跟您客气了,先借您的爱将一用。”没等我反应过来,冷亦凡将我往他身边一拉,电梯门瞬间关上,把一干急于看热闹的人挡在外面。
“喂,你到底想干什么?”我恼怒,顾不得他总经理的身份。
“这恰巧是我想问你的,”他按住电梯钮,让这间小房子上上下下,就是不到目的地,“收集我那么多资料,早就可以控告你侵犯隐私了。喂,你到底想干什么?”
“我我我……”看来,只好出卖姐姐了,“那些东西是我姐姐收集的,跟我一点关系也没有,否则早上在包子店,我会认不出你吗?”
“姐姐?”他讽笑,“小妹妹,自己做了亏心事,却想推给姐姐?嘿嘿,在包子店,说不定是你欲擒故纵的招数。”
“谁想擒你了?”我差点哭出来,“就算收集一点点关于你的资料,也用不着这样整人呀。你那点隐私早就满天飞了,知道的又不止我一个,犯得着一副杀人灭口的嘴脸吗?算我替你做免费广告好了,还不收你钱呢,想一想就知道自己赚了!”
“免费广告?”他哭笑不得,“小姐,拜托你以后替我宣传的时候找些正面新闻,把一些造谣生事的恶劣消息贴在这上面,还念给我爷爷听,想害我挨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