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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了樱桃 page 7 作者:宇璐

  锄头、铲子、扫帚、铜盆,人们能寻到的东西都抓在手中,准备向那妖怪击去。

  未流云手下的侍卫虽多,但比不过这镇上的百姓,他们努力护着主子,却无力突出重围。

  “住手!”

  人们正打算进攻的当儿,看到空中一片红云飘动,鲜花在红云四周飘落。适时,樱桃缓过神来,甩掉花织的锦衣,展开轻功跃了过去。

  她庆幸自己虽多年不曾使过师父教的功夫,却没有遗忘,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派上了用场;她也从不知道,自己的功夫能把身子抛得这样轻、这样高,这样快地飞向他。

  红云袭地,落在妖怪的身边。

  “他不是妖怪,”樱桃微喘地说,“他是我的夫君。”

  “夫君?!”镇长夫人尖叫,“可你说你未出阁。”

  夫君?众侍卫们纷纷看向这语出惊人的桃姑娘,他们亦感觉到,定定站着的王爷也霎时浑身一震。

  “那就算是我未来的夫君吧,”樱桃笑,“不行吗?”

  “你好端端一个姑娘家,居然要嫁给一个怪物?”镇长夫人叫得更响。

  “我相公他只是被火烧了脸,会治好的,大婶,请积点口德。”厉厉的目光看向围堵在四周的众人,“也请大伙儿让一条路,我们还要赶着上白鹤山呢。”

  “不、不行!”镇长夫人反应过来,率众将四周围得更密,“我们这里从没出现过这么可怕的人,比生癞病的人还要可怕,你们不能这样随随便便地离开,得让镇上的大夫验验有没有病,免得传染给我们!”

  “大婶,欺人太甚了吧?!”樱桃愤慨地道:“是你求我扮秋之女神我们才留下的!现在居然把我们当成生癞病的人?”

  世人都如此注重表相吗?只因为一张脸,态度就全数颠复。呵,真正可怕的不是这张脸,而是人心。

  “要验!要验!”一伙人起哄。

  “既然如此,好吧——”樱桃略一转身,猛然从身旁侍卫腰间抽出备用短刀,搁在最近的镇长夫人脖子上,“我还想验验这儿的人血是不是凉的,心是不是黑的呢!”

  “你、你……”所有的人没料到她使出这招,镇长夫人更是被吓得发起抖来。

  “让他们走!”两任镇长见场面越发混乱与失控,远远地发了话。

  本来只想寻个秋之女神,没料到闹成这样,丰收的庆典不该再如此闹下去。

  “不过,有句话我们想对这位白衣相公说。不论你是人是妖,真舍得让这样美貌如花的女孩儿跟着你?”新任镇长语重心长的道。

  “不劳伯伯费心,我跟着相公觉得挺好。”樱桃微微一笑,收了短刀。她本想搀过未流云,但指尖刚刚触到他袖间,不由愣怔。

  她,被甩开了。

  “我自己能走。”用炭黑的手臂艰难地替自己缠上白巾,未流云头也不回地踏过人群让出来的小道,把笑容凝固的人远远抛在身后。

  *  *  *

  “王爷——”

  山道崎岖,未流云却快步如飞,樱桃提气使用轻功一路追逐但仍跟不上他的步伐。一班侍卫倒也知趣,明白此刻王爷心情郁闷不直打扰,三三两两依到岩石上休息,看那一红一白两团身影飘在前方。

  “王、王爷……”

  樱桃不觉气喘吁吁,无奈地望着那自惭形秽的背影。她知道刚才那一幕插曲深深伤了他,也许该让他一个人静静心比较好;但她更害怕,这一静,他对她的冷淡会更深。

  这些日子,她不遗余力地敲他紧闭的心扉,嘻皮笑脸地想拨开他心中的乌云。“叩……叩叩……”好不容易,才盼到他犹犹豫豫地把心扉敞开一道微小的缝隙,不能让这样一个小小的意外而让她前功尽弃——绝不!

  假装没留神,故意踏中一颗锋利的石子,樱桃“哎呀”一声,脚踝一拐,身子一倾便摔了下去。

  她的惊呼不大不小,清清楚楚传入未流云的耳里,原仍急行的他怔了怔,终于停下脚步。

  “好痛——”根据从前的经验,只要她喊痛他就紧张不已,今天相信也不会例外。

  果然,未流云猛然转身,急急向前一扶,她人已到了他的怀中。

  “摔到哪儿了?”他声音低哑,缠着自巾的脸看不清表情,但那一双明亮的眼睛透出的关切却遮不住。

  “这儿。”她委屈地指了指足下,只见微破的皮,正缓缓渗出血来。

  一滴,两滴,鲜红映着地上枯黄的草,颜色分明。

  “怎么这么不当心?”他的语气微愠,像在气她不疼惜自己,“我这样一个废人丢了也不可惜,你不用追得这样急。”

  “是不可惜,但却可怕!”她甜甜一笑,“弄丢了当朝的西阁王,皇上怪罪下来我们这帮人统统会完蛋!王爷你说可不可怕?”

  “呵,总说不过你。”未流云摇头轻叹。掏出怀中温暖的绢帕,缠住她受伤的足,小心翼翼万分温柔。

  “王爷你看,那儿有私语花。”樱桃忽然一指,他不解地抬起头。

  山壁上盛开着蓝蓝紫紫的花朵,卷筒形状,繁华绮丽。他从未见过这样的花,也从未听说过。

  “我想要!”她撒娇道。

  未流云也不答话,只是足靴一蹬,身子旋起的同时一条藤蔓已在手中,顺势一扯,一长串花朵便捧到了她面前。

  “好漂亮……”美人的娇颜衬着花朵的艳,交相辉映。

  “只看过书上有提解语花,这‘私语花’,我还是第一次听说。”未流云轻道。

  “私语花的意思就是……”樱桃摘下一朵,递到他眼前,“王爷你看它像什么?”

  “像一只杯。”他想了想,只得出如此的答案。

  “不,从前我师父说它是一只耳朵。”

  “耳朵?”

  “对,它可以听你的心事,就像这样……”红唇贴近花瓣,真似在对一只耳朵诉说悄悄话,“所以,它叫做私语花。”

  “原来如此。”未流云笑了。

  “王爷有什么要对它说的吗?”她吹着花瓣,芬芳四溢,“把心事说出来,心头就不会觉得太沉重。”

  笑容微凝,他摇摇头。他的心事太沉太沉,深不见底,不是一说就能解脱出来的。

  “可是,我有话要对它说,”樱桃也不笑了,微微闭上眼用一种轻得仿佛随时会飞走似的声音道,“私语花,私语花,我爱上了一个人,想跟他永远在一起,你说好不好?”

  心在那一瞬间似乎停止了跳动,然后“砰”的一声巨响,思绪被震到了九霄云外。

  这一句话虽然早已不是秘密,从她对他点点滴滴的柔情中,可以明明白白看得仔细。但他没料到,这话她竟会亲口对他说,惊得他措手不及连阻止的机会都没有。

  一个女孩儿家当对方的面说喜欢这一个男子,需要何等的勇气……

  “王爷,那个人的名字你应该知道吧?”她睁开眼,恢复浓浓笑意望着他,但笑意中却带着一丝紧张。

  良久,他回答,“桃儿……跟着他,你会后悔的。”

  “不会的、不会的,”她大力摇头,“我会很开心,一辈子都会,因为这是我……在梦里都在想的事。”

  “你会介意,”未流云背过身去,山风扬起他的发和白巾,凌乱飘舞,“刚刚你就介意了,我看见你僵在那儿也看见你哭了。”

  呵,原来他看见了。人潮拥挤中,隔着高台她以为他不会注意到,但恋人的目光总有超越一切的魔力,再高、再远也能投射到对方身上。

  原来,他也一直在留意着她,他对她,其实是有心的。

  “那不是介意。”抓住他被风吹得不断飘动的衣袖,樱桃急声解释,“那是心痛!我哭,是因为我知道当时你一定很难过,我、我……”

  素来伶俐的她,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说明。

  当时,她的确僵了身子也流了眼泪,但那绝不是因为对他失望,绝不是因为厌恶他的容貌。

  她该怎样才能让眼前的人相信?她该怎样才能让他除掉眼前那层自卑的纱,看清她的真心?

  “王爷,你很快就能复原的,”慌乱间,她自以为找到了理由,“我们现在已经在白鹤山了,不是吗?等你恢复了容貌,自惭形秽的就应该是桃儿我了。”

  “万一找不到闲鹤居士呢?万一他医不了我呢?”

  “那也没有关系呀,等五十年以后咱俩变成了老头老太太,我满脸皱纹,嘻嘻!跟你一样丑,谁也不用嫌弃谁了。”

  他并没有被她的笑话逗乐,轻轻一挥袖,挥开她的手。

  “桃儿,你好像忘了一件事。”

  “什么?”她愣愣地问。

  “你还没问——我是否也喜欢你。”

  他是否……也喜欢她……

  这个问题她忘了思考,也许从一开始就故意不去思考。

  这个问题让她此刻脑子里一片白雪皑皑,笑容冻着了,身子也冻着了,心,更是冷至没了知觉。

  是呀,她这个傻瓜,想到了一切为何遗忘了关键?

  无论她怎样做,做得再多、再艰难,逗他说话逗他笑,甚至奋不顾身地留在他身旁……如果他不爱她,那么这些都毫无意义,只不过是普通朋友可有可无的关心罢了。

  真正让他刻骨铭心的是背叛他的罗兰,即使那人离开了,也比她这个留下的人更有分量。

  她,好可笑。从小到大第一次全心全意地做一件事,却换来如此滑稽的结局。

  “对呀……我怎么没想到呢,王爷你也有可能不喜欢我嘛。”樱桃忽然笑起来,揉着眼睛,“我总是这样自说自话,我知道这个毛病不太好,却改不掉……呀,这眼睛怎么了,好痒,大概是进了沙子,那边好像有条小溪,我去洗洗……去洗洗……”

  她再也忍不住了,转身便跑。

  再多看他一眼,泪水便要决堤;再多听他说一句,听力就要被摧毁;再多待一会儿,意识便会崩溃。

  她双眼蒙胧地朝山下跑,跌跌撞撞,荆棘划破了她的衣衫、树枝拂乱了她的秀发,但这一切,她却毫无知觉……

  山壁上,蓝紫花朵连缀而成的瀑布旁,未流云没有回头。

  他知道自己只要稍一侧身,就会忍不住拥她入怀;只要稍一犹豫,刚刚的表演就会白费。

  他很佩服自己方才能绝情地说出那句话,如果重来一次,他无论如何也开不了口。他更佩服自己找着了要害,一击即溃——没有哪个女孩能忍受心上人说那样的话,“不爱”两个字能驱散所有的幻想,如同被一瓢冷水浇头,让她们猛然清醒,心灰,意冷。

  这样是最好的安排,她可以恨他,心安理得的离开他,找一个能配得上她的人。

  镇上那对老者说得没错,不论他是人是妖,都不该让如此如花似玉的女孩浪费芳华,留在他的身边。先不谈相貌,就说他跟罗兰的那一段,她,真能释怀吗?

  樱桃,是他心底最明媚的记忆,即使只留着印象,也比彻底毁灭得好。

  实在不敢想像,若她跟了他,如此残损的身体说怎样去拥吻那样的白璧无瑕……只会让人觉得恶心吧?

  如果他没有遭遇这场浩劫,刚才那席话他会主动对她说,抢先一步笑看她目瞪口呆的可爱模样。但,如果没有这场浩劫,他的身边仍有罗兰,这席话,还能对她说吗?

  山风很大,未流云脸上的白巾仿佛快要被吹走了。他没有像平常那样紧张地拉住它,一瞬间,他似乎觉得什么都无所谓了,因为,她离开了。

  摘过一朵蓝紫的花,指尖有黏稠的液体,滴到花瓣上。

  那是他的血。

  刚才说出那个句话的时候,指甲掐着掌心,血也就出来了。但,鲜红流淌在炭黑的皮肤上,红与黑反差不大,发觉不了。

  “私语花,我也喜爱那个女孩,从她给我讲故事的时候就喜欢上了……你,能代我告诉她吗?”

  花瓣在风中微动,没有回答。未流云笑了,白巾渐渐湿了一片,也许是泪水。 

  第六章

  “松下问童子,言师采药去。只在此山中,云深不知处。”

  如果能如诗中所言,已算万幸,可惜此处白云深深,连个能够指路的童子都没有。行至一断崖边,疑似绝路。

  “王爷,这图绘得不明白……”侍卫长看看手中地图又四处张望了一下,仍然一脸迷惑,“该往哪儿走呀?会不会是南阁王在跟咱们开玩笑?”

  “不会的。”未流云深信,明若溪虽然为人玩世不恭,但若事关重大他绝对认真以对。

  “可南阁王他是皇上的心腹,这次这样帮忙总让人觉得有点奇怪。”谁都知道未流云与当今煜皇有嫌隙,翻脸只在一瞬之间,或许他们不该仅仅只凭一张地图,就如此大费周章亲自来到这阴森的白鹤山。防人之心不可无,四周可能早已布满埋伏。

  “先歇一歇吧。”未流云倒不急,示意手下席地而坐,升起篝火、暖了泉水就干粮充饥。他的目光,则悄悄的在火映不到的暗处,投向那抹纤细的红——

  已经两天了,她始终没有同他说一句话。走走停停间,宁可跟侍卫们谈笑也不愿理他。

  凝着的眉、失了生气的微笑、沉思中幽幽的眼神和那偶尔与他目光相会时匆匆掉头的一刹那,都令他心痛不已,让他心中满是她的影,甚至忘了现在可能身处的险境。

  他俩还能恢复从前的融洽吗?她还会朝他仰头嘻笑,讲述一个个绚丽的故事吗?

  一切欢乐如同过眼云烟,他,不敢再奢望。

  “桃姑娘,喝一口水吧。”其中一名侍卫发现樱桃落单地靠在岩石边,热情地挥起手唤她过来。

  “我不渴。”心不在焉地摇摇头,眼睛仍盯着那山壁上的藤蔓,神情恍惚。

  “桃儿,你怎么了?”未流云轻声问道。

  总觉得越往山上行,她的样子就越发奇怪,像是有某种困惑,如同浓雾般包裹纠缠着她让她无法呼吸;而他的担忧,也随着她的神情越演越烈。此刻,终于忍不住关心的话语脱口而出,尽管之前的一瞬,他完全没料到自己真会说出口。

  “我……”樱桃抬起头,发现那声音是属于他的时候,诧异万分。

  曾经以为,他们俩会永远这样僵持下去,想不到还是说话了,而且竟是他主动说的。

  “我只是觉得这个地方有点怪……”半晌,她回答。

  “怪?哪里怪?”侍卫们吃饱喝足,有了兴致,纷纷上前凑热闹。

  好不容易搭上话的两个人,又被这一阵聒噪冲散了。

  “我觉得这个地方……好熟悉。”樱桃终于道出心中疑惑。

  “这种山壁到处都是,当然熟悉啦!”粗枝大叶的伴侍卫不解其义,打着哈哈。

  “不,我记得这种藤蔓,我师父曾说它相当坚韧,是世间极少有的。”指了指山壁之上。

  “桃姑娘,”侍卫长比较聪明,不再打趣,“你直说吧,这个地方到底像哪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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