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良人开封 page 5 作者:渔阳

  “开封?”不解丈夫何以呆若木鸡地直盯着她看,初静又轻唤两声:“开封,怎么了?”

  他摇头,眼珠子还是直愣愣地锁住了妻子美丽的小脸。

  这个美得出奇的小小人儿是他的妻啊!至今还有点不相信自己已是她丈夫的易开封心中不禁连声惊叹。

  “师父!”突然背后传来叔康不识相的嚷嚷,“你别站在门口挡路嘛!”

  即使他们这幢屋子当初在盖的时候就已配合师父的身材,特地加大了尺寸,可师父只要往门口一站,其他人仍旧无法在他魁梧的身子旁,找出任何可以溜钻的缝隙。

  易开封利眼微眯,回头送了一记凶狠白眼过去,吓得叔康嘴一缩,立刻倒退数步以策安全。

  就在他还在气叔康不长眼来打扰他的当口,右腿突然遭逢一双小小臂膀猛力抱住。

  “爹爹……”软软的童音随着热情的拥抱传上来。

  满肚子的火气瞬间被这声爹爹浇熄大半。对女儿的呼唤毫无抵抗力,易开封腰一弯,轻松地将女儿的小身子抱上肩头,并在听见女儿咯咯笑声时,再满足不过地长长一叹。

  从未曾奢望过自己的未来会是如此的完整美好。活了三十多年,可就只有遇上初静后的这几年,他才真正体会到自己生存的价值是什么。

  他是个在刀口上舔血过活的人。一个弃儿在当年那种兵荒马乱的时代能存活下来已是奇迹,别说是小偷,为了生存,他连乞丐都干过。后来年纪稍长,在几个乞丐头的带领下,他也跟着进了流贼的行伍里,当起伙房的小跑腿。

  还记得那是辛巳年的冬至,十岁大的他和几个同他一样弃儿出身的小孩窝在冷飕飕的厨房里,就着那一锅半凉的煮面水过节。当时的他还不懂得怨,只是一味地羡慕人家可以吃热腾腾的饺子,而他却只能喝煮饺子的水。

  不知怎么搞的。他明明在流贼里待了三年,可如今回想起来,竟只记得那个冬天的情景。或许这是因为他始终在渴望,渴望能有个家,好让他不用在合家团圆的节日里孤孤单单。

  说来该是他没福分吧!十一岁时认了个义父,但不久义父就叫自家流贼的兄弟给杀了;十三岁时拜了个师父,可是这个师父是得道的仙人,少情少欲,没能给他什么家庭的温暖;二十四岁时同青梅竹马的女孩定了亲,没想到不到三天,那女孩就跟别人跑了。一连串的巧合仿佛正暗示着他确如算命先生所说的命中带煞,注定这辈子就此孑然一身。

  初静的出现是他生命里的另一项奇迹,而且还是最重要的那一个。

  孤家寡人地在江湖上游荡十几年,他不是没考虑过要娶个老婆好安定下来,可是他没人又没钱的,要娶也不见得有人要嫁。就像是三十岁那年,好友褚宵原本打算要他妻子让个丫环给他做老婆,可是人家小丫环却嫌他邋遢且贫穷,于是一桩本已谈好的亲事就这样没了下文。

  不过这桩亲事没谈成也是好的,就因为谈不成,他才会提早离开褚宵位于梧州的家,也才会在北归的路上碰到了初静姐弟。

  即使他心知肚明,像初静这般美好的女子若非情不得已,是不可能会委身于他的,可他还是很高兴地能给他一个家。

  突然间,他想起了在市集里听到的闲言闲语——

  不过说到鲜花插牛粪,我倒觉得用来形容易家的小娘子和她相公又是恰当呢!

  要不是她已嫁人,我还想替我儿子上门说亲呢!可惜这么一个灵秀人儿却嫁了个哑巴。

  对啊!她那丈夫不但是个哑巴,而且长得活像强盗土匪,一点礼貌都没有不说,还粗鲁得要命呢!

  我听同他们一块住在桑树坡的吉家嫂子说,那小娘子一个月里有大半的时间都卧病在床,我看八成是被他虐打的关系!

  打老婆啊!他还算不算是男人咧?

  该死的死八婆们!

  “开封……”妻子盈满担心的声音将他远扬的思绪拉了回来。“你没事吧?”

  他低头瞧见小妻子柔美的小脸上尽是不安,赶紧说—道:“我没事,只是肚子有点饿。”

  “肚子饿?那我马上去煮面,你先坐—会儿。”说完,她忙不迭地走向厨房。

  仍被易开封挡在外头的叔康听见初静说要下厨,赶忙大声喊道:“大姐,我也要吃面!”

  “叔康?”小弟的嚷嚷让初静停下了脚步,回头一望却不见小弟人影。“叔康,你回来了怎不进门?”

  “大姐!你也行行好,你那山一般的老公挡在门口,别说是我,就连大哥和小妹也进不去啊!”

  “嗄?”她仔细一看,果然是自个儿丈夫挡住整个大门。

  不等她开口要求,易开封主动地离开门口,“这样可以了吧?”

  初静高兴地对他粲然一笑,“你坐会儿,我马上就好!”

  目送妻子进了厨房后,易开封将女儿由肩头移抱到怀里,顺便乘机瞧瞧离开了一个多月的家——

  “你怎么在我家?”他错愕地瞪着端坐在饭桌旁的武大娘。

  武大娘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我怎么在你家?我坐在这儿老半天了,您大老爷没瞧见我可不是我的错啊!”

  真受不了这个徒长身量不长脑袋的傻大个儿!他一进门,眼底就只看得见他的亲亲爱妻和宝贝女儿,哪还有眼睛可以看到她这个客人?问她怎么在他家?她还要问他有没有长眼睛呢!

  易开封嘴一抿,这武家大娘的牙尖嘴利他可是领教过的,不想平白无故被揶揄嘲弄,他聪明的忍下怒气,轻哼两声坐到她对面去。

  放眼整个桑树坡,就只有武家夫妇是毫无芥蒂、真心地和他们往来的。不像其他人看到他就怕,生性豁达开朗的武大爷一点也不在乎他凶恶的外表,亲热地与他称兄道弟;至于武大娘,她除了是晴娃的干娘外,跟初静也相处得十分融洽。只是说来奇怪,她和他就是八字不合,一碰面就吵架,说什么也无法和平共处。

  “大娘!”甫进门的亚平、叔康和季乐一见到武大娘,立刻笑眯眯地齐声叫道。

  “你们回来啦!”武大娘一改面对易开封的后母脸,再温柔、慈祥不过地回头应声道。

  “哎呀!”她一回头就是声惊叫。“叔康!你怎么晒成小黑炭啦?来!来!来!大娘瞧瞧!”说着也不管叔康愿不愿意,迳自将他拉到跟前来。

  “怎么你跟你姐夫出门,他没看照你吗?”一双手先是在叔康身上东摸西摸,而后再忿忿不平地嚷道:“你看看!才不过出门一个月,怎么会瘦这么多啊?是不是你姐夫故意亏待你?”

  “大娘,我没事的。”武大娘的夸大说辞让叔康脸一黑,急忙澄清道:“我虽然瘦了点,可是瘦的都是肥油,你没看我精壮了许多吗?”边说边挺直腰杆展示他消瘦下去的肚子。

  “胡说!什么瘦的地方都是肥油?你看看!”故意对他拼命的挤眉弄眼视而不见,武大娘还是忙着念道:“裤子都松了那么一大圈!唉!枉费你大姐在临行前殷殷叮嘱你姐夫,要他好好照顾你,可瞧瞧现在你瘦成这样!”

  叔康越听越不妙,到后来,就连抬眼看看师父脸色的勇气也在武大娘蓄意的叨念中瑟缩不见。

  “你够了吧!”终于忍无可忍的易开封低声喝道。

  “什么够了?”武大娘回他—记白眼。“我看看叔康碍着你了吗?”

  易开封咬牙道:“你看就看,还鬼叫鬼叫干嘛?”

  “我——”惊觉音量过大,武大娘立刻降低嗓音,“我鬼叫?你这话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你……”

  眼前的情况实在有几分好笑。叔康来回看着压低了声音相互叫骂的两人。

  “大哥,大娘跟姐夫吵架,干嘛那么小声?”季乐不解地问。

  —直在一旁冷眼旁观的亚平挑挑眉,良久后才笑着答覆小妹道:“也许,师父和大娘觉得小声地吵比较有趣吧!”

  “有趣?”季乐皱皱眉,“可我怎不觉得?”

  正当易开封和武大娘越吵越起劲的时候,厨房的门被推开了——

  “面煮好了。”初静一声温婉的轻唤传来。

  仿佛都说好似的,就在初静出声的那一刹那,吵架中的两人竟不约而同地闭起嘴巴,突兀地结束了这场争执。突如其来的变化看得叔康和季乐目瞪口呆,好半晌做不出任何反应。

  “开封、叔康,吃面了。”端着两碗汤面走出厨房的初静脸上挂着浅笑,似乎浑然不觉这屋里气氛有何诡异之处。

  小心地将面碗搁到桌上,初静看着丈夫的眼底尽是一片似水柔情。“你先吃面填填肚子,晚饭我待会儿就做好了。”

  始终无法适应妻子即使在人前也从不稍加掩饰的情深款款,易开封一如过往的每一次,狼狈地涨红了脸,急忙躲开妻子的凝视,“你不用忙了,我吃面就好。”边说边接过她递来的筷子,低头囫图地吞起面条来。

  “开封,你吃慢点,我锅里还有呢!”怎不知他心头在想什么?初静笑睨着丈夫羞得连耳朵也泛红的模样。

  “锅里还有?”才刚坐到饭桌前拿起筷子准备吃面的叔康一听,赶忙举手,“那我待会儿还要—碗!”

  几乎可说是把脸埋在碗里的易开封一听见叔康的大声嚷嚷,立刻不悦地侧眼朝他狠狠一瞪,“初静有说那面是要留给你的吗?”

  被他瞪得—愣,随即明白自己说错话的叔康干笑一声,“没有啦!我说笑罢了,大姐的面当然是留给师父您的!”

  他怎会忘了师父对大姐那古怪得可以的占有欲?

  “知道就好!”轻哼一声,易开封满意地收回那记白眼,只是眼—瞥,正好对上了妻子笑意盈盈的了然目光,—张晒得黝黑的脸庞顿时又成了红太阳。

  “嗤!”—声刺耳的嗤笑打从对桌传来。

  “你——“易开封的脸瞬间由红翻黑,抬起头来想破口大骂,可是又顾虑到妻子在身边,只有硬生生地压下怒火,恶狠狠地对嘲笑他的武大娘用力一瞪。

  “我怎样?”知道他的顾忌、武大娘笑嘻嘻地恶意挑衅。

  她就不信他敢当着初静的面骂她。

  “对了!”就在两人又对上了的当头,初静突然开口问道:“怎么我刚刚在厨房里煮面的时候,好像听到厅里有人在吵架?”

  易开封和武大娘倏地一凛,随即收敛起剑拔弩张的态度,各自挤出一丝丝几不可察的笑容。

  “刚才有人在吵架吗?没有吧。”武大娘如是说。

  “你一定是听错了。”易开封肯定道。 

  初静蹙起了眉头,“是吗?”

  “是的!”他们异口同声地否定道。

  看着他们两个大人为了怕大姐知道他们俩不和的事实后会为难,而拼命圆谎的拙样,季乐乐得咯咯笑。

  “大哥!”她拉拉亚平的衣袖,“你看姐夫和大娘的样子——”

  “季乐!”亚平打断她的取笑,难得一本正经地低头吩咐道:“大哥讨厌笨小孩!所以你如果笨到跟姐,还有你二哥一样,我就不喜欢你罗!”

  不能理解他话里意思的季乐嘟高小嘴,抗议她所听懂的后半部分:“我才没有跟二哥一样笨呢!”

  亚平复杂地看她一眼,最后伸手摸摸她的头,“但愿如此!”

  第四章

  夏夜的桑树坡是相当热闹的。由桑树林里传来的阵阵虫嘶蝉鸣,伴随着徐徐夜风翻动树梢叶片的沙沙声响,偶尔还会有人们走动串门子所带来的嘻笑吵嚷声。

  “开封老弟!”武大爷人未到声先到。“我和老胡带酒来看你罗!”

  走在他后头,拎着两坛自家酿的药酒的胡大夫也跟着扯开嗓门,“开封啊!我带好东西来给你罗!”

  正在擦桌子好摆碗筷的叔康一见他们来,立刻笑咧了嘴招呼道:“大爷、大夫。”

  武大爷挑眉巡视了下厅间,“怎么只剩下你一个?你师父和你姐姐呢?”

  “大姐在厨房煮饭,师父则是在后头劈柴准备烧水洗澡。你们先坐会儿,我马上就去叫师父出来。”

  “不急、不急。”胡大夫笑着拦下匆忙转身的叔康,并将手上的药酒坛子搁到桌上。

  “现在都什么时候了,你们还没吃饭啊?”

  “才刚要吃呢!”叔康好奇地挨近坛口嗅了嗅,“大夫,这是什么?” 

  胡大夫暖昧地一笑,拍拍他肩头,“这个可是我特地拿来送你师父的好东西哟。” 

  “好东西?”叔康见他笑得诡异,拧了拧眉,“什么好东西?”

  武大爷用力搓搓他发顶,“你现在还用不着的好东西!去叫你师父出来吧。”

  ‘喔。”叔康撇撤啪.将抹布甩上肩,转身走进内室。

  不久,易开封走了出来。

  “大哥、大夫。”

  “哈!开封,来!来!来!我和老胡是专程来替你洗尘接风的。”武大爷上前拉了他坐到桌前,伸手拿起叔康摆在桌上准备吃饭用的饭碗充当酒碗。“老胡,你先开一坛让开封老弟闻闻你的酒香!”

  胡大夫坐到易开封身边,捞过一坛酒,轻拍开酒坛封口。‘对啊!开封,你来尝尝我酿的好酒!”说着各为三人斟满一整碗。

  易开封迟疑了下,“可我还没吃饭。”

  空腹喝酒易醉,且他的酒量又不算好,万一喝醉了,不就又要麻烦初静彻夜不睡地照顾他了吗?

  想起上次初静为看顾烂醉如泥的他,撑着足足一夜没敢合眼,隔天因此而染上风寒,病了半个月才痊愈,一股浓浓的歉疚与心疼就涌上心头。

  “对了,你们怎么到现在还没吃饭?”胡大夫率先啜了口温醇的药酒。

  “我下午刚回来时初静就已先煮了锅面把孩子们给喂得半饱了,所以晚饭才拖到现在。”虽说下午他还跟叔康抢过锅里的剩面,可到后来他还是把面留给亚平他们三个当点心,以至于傍晚初静说要煮饭时,他们三个小的便以暂时吃不下为借口,坚持要她晚点再煮。

  “大爷、大夫。”亚平端着一盘刚起锅的红烧笋片走出来,后头跟着也端了盘莱的季乐。

  “大爷、大夫”季乐跟着大哥乖乖叫人。

  易开封起身接过亚平手上的盘子,吩咐道:“你再进去多拿三个碗,不然碗会不够。”

  “你不用进来了,大哥。”叔康的大嗓门喊住亚乎,“大姐已经要我拿出来了。”就见他一手捧着半只盐卤鸭,一手拿着三只空碗走进厅里。

  易开封看看桌上的三道莱,回头又瞥向厨房,一双浓眉不由自主地皱了起来。“叔康,你进去叫初静别忙了,菜这样就够了。”

  “嗄?”叔康抓抓鬓角,为难地说:“可是我刚刚出来的时候,大姐已经把苋莱洗好,下锅炒了耶!”

  “这么快?”易开封一愣。

  瞧他一脸舍不得妻子多劳动的模样,武大爷忍不住揶揄道:“开封啊!虽然你家小娘子是细皮嫩肉、弱不禁风的没错,可我想光是让她下下厨,应该不会有什么闪失,你就别老往后头瞧,自个儿穷担心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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