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同于叔康的错愕,亚平只是挑了挑眉。
别人老看大姐弱不禁风的外表就以为她该是那种逆来顺受的弱女子,可事实上却大大的不然。
“大姐的意思是?”
“既然她们那么爱说三道四,我就让她们说个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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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如这几天来的每个深夜,等着家人都入睡后,易开封提了壶酒,独自坐在厅堂里一语不发地啜饮着手中涩得让他难以入喉的苦酒。
“开封?”柔若无骨的小手坚定却不失温柔地压下他举杯欲饮的手。
他回头,只见妻子不知何时来到了他身后。
“你怎还不睡?”勉强咽下喉间的苦涩,他问道。
“你呢?”她轻移到他身边坐下来, “你又怎么还不睡?” ,
他没有回答,放开酒杯的大手一把反握住她按放在
他手背上的柔荑,一双眼怔愣愣地瞅着她白细腕间新套上的玉镯。
“你喜欢这镯子吗?”
“嗯。”她点头,眸子里漾着笑。
“是吗?”他嘴角微扬,笑得牵强。
他失魂落魄的模样叫她心头一紧,敛起了笑,伸手抚上他保锁的眉心,她望进他布满阴郁的眼,“你是不是在意上回在街上听到的那些闲育闲语?亚平他们告诉我了。”试着抚平他眉的招皱,她柔声道:“你别把别人的胡言乱语放在心上。”
他撇过头去回避开她的凝视,“我没放在心上。”
他那再明显不过的心虚让她失笑, “真没放在心上?”
“真的!”为了强调自己没说谎,他还用力点点头。
“既然是真的……”不顾他的抵抗,她双手一伸,扳回他的脸,让他无处可躲地正视她的眼。“那你就乖乖看着我!”
发现自己没地方躲,他直觉的反应就是立刻把眼睛眯上。
他孩子气的举动逗得她一乐,突然兴起了想捉弄他的念头。
“我很丑吗?”她故意曲解他的举动。
他想都不用想地脱口就反驳,“哪有?你是我见过最美的人!”
“如果你不认为我长得丑,那怎么不敢看我?’’为缩短身高上的差距,她悄悄跪坐到板凳上,好凑近他的脸。
她的指控让他一急,连忙睁眼澄清,“我怎会——喝!”他被她几乎是贴在他眼前的小脸吓得倒抽口气。
“你……你……”他吓得谎话都结巴了。
“我怎样?”说着,她带点恶作剧意味地吐出丁香小舌轻舔过他唇瓣,“你说啊!”
他冷不防地又抽了口气,赧红就像水墨沾上宣纸般的迅速在他脸上渲染开来。
“开封。”她贴着他的脸轻喊。
“嗯?”她靠得如此接近,近得连他的呼吸都被她吐出的每一缕香气所占据。
“我闻得到你嘴里的酒味……”她压低了柔柔的嗓音,魅惑地将舌尖伸入他微合的双唇间。
陡地,一股推力硬是把她往后推去!
她瞪大了眼,不敢相信他竟会在她主动诱惑他的时候推开她。
只见他整张脸红得发烫,气是大口大口的喘,厚实的胸膛剧烈起伏着,显然她对他的影响力远比她认为的来得大……那他又怎会推开她的呢?
“我……”惊觉自己声音低哑得难以辨认,他尴尬地咳了两声,顺道起身离座好避开她可能会再重施的诱引。
他的动作让她眉头一蹙,正想开口说些什么好让他内疚时,视线随着他的挪动刚好对上了他腰腹间……
这一看,换她轰然羞红了脸。
她发愣的眼和染得通红的脸让他不解地随着地的目光低头一看,大火迅速烫熟了他的脸,忙不迭地转过身去。
她轻捂着嘴,在短暂的羞窘过后,那灵动的眸里竟开始浮现出蓬勃的笑意与一丝丝的得意。
轻巧地跳下板凳,她噙着笑,悄悄来到他身后,在他因害羞而不敢回头面对她的时候,伸臂一把将他紧紧抱住。
“你………”他身子一僵。
“开封,我们是不是夫妻?”她问,在他看不见的小脸上堆满灿笑。
他心头一震,“你怎么忽然这么问?”
她的问题让他没来由地不安起来,原本被挑起的情欲倏地消散而去。
“你别多心。”仿佛看得透他心底想的,她—边将脸颊贴上他背心,—边喃喃说道:“你这些天来老是躲着一个人喝闷酒,心底一定有事。开封,我们是夫妻呵!你的事不也就是我的事?你心里闷,我也不好过啊!”
“初静,我……”他听得眼眶一热,差点就要把心头揣着的死结说了出来,只是话到了口,却硬是又吞了回去。
他不怕她笑,就怕她会瞧不起他的软弱。
“你不说,那你就是不把我当妻子。”
“我没有!”他忙不迭否认。
“没有你就说啊!”她逼道。
“我……”他咬了咬牙,双手合握住她扣在他肚子上的小手,深吸口气后说:“你还记得我说过我因为是孤儿而打小当乞丐的事吧?”
“嗯。”她点头,像是在鼓励他继续说下去似地收紧双臂,搂得更用力了。
收到她无言的支持,他又吸了口气, “从小我就羡慕别人有个家,有爹有娘疼,不像我们那些小乞丐,雨来没屋遮、病来路边搁,因此等我跟着师父学成武艺下山后,头—份心思就放在娶妻成家上头。我也知道自己条件差,没人又没钱,即使有心,也没人肯嫁,尤其那时候我又还没成名,会有姑娘肯嫁我才怪!”
“那成名以后呢?”她的声音听起来闷闷的。
“我是二十四岁在九华山上与黄百家前辈一战后成名,正巧那一年让我遇上个我小时候认识的姑娘,后来也就和她定了亲……”他背上一阵徽疼,“初静,你刚刚是不是咬我?”
“没有啊!”她回答得无辜,可表情却摆明着妒火中烧。
他皱了皱眉,最后还是决定相信那可能是自己的错觉,于是继续说道:“我和那姑娘定亲后没多久,有一天,一个书生模样的青年跑来找我,说是那姑娘的情郎,来求我退了这桩亲事,别娶那姑娘。”,
“那你怎么说?”
没察觉她语气里的酸味,他迳自说道:“我还能怎么说?原来那姑娘之所以会答应嫁给我,原来是她和心上人吵架了,一时想不开,想拿别的男人来气他。”
“而你就是被她挑上了的倒霉鬼?”
他眉一拧,为她的形容感到有些不满, “我不是倒霉鬼!”
“不是吗?”他不高兴的口气让她忍不住抿嘴一笑,背着他再偷咬他一下。“你如果不倒霉,怎会正好叫她给缠上了?”
他一愣,仔细想想那倒也是。“难怪我老觉得遇上她后,日子过得没一天是顺心的……初静,你刚刚是不是真咬我了?”
“有吗?”她耍赖道。“对了,你当初又怎会舍得放那姑娘离开的?”
“初静,你……是不是在吃醋?”终于发现了她语气里藏都藏不住的酸味,他小心翼翼地问。
“你说我有吃醋吗?”她答得酸气冲天,“反正你后来娶的是我,又不是她,我又何必吃那陈年老醋?”
“你如果真吃那姑娘的醋,那可就真吃得冤枉了。”他轻笑道,心情因她的醋劲而大好起来。
“这话怎么说?”她柳眉一挑。
“我不是说那时候是为了想早点娶妻成家才与她定亲的吗?对她,老实说,我一直当作是小妹妹,没什么男女之情的。”他轻笑道,接着话锋一转,“你有没有听过说书人说书?”
“嗯。”她点头,却不知他何以问这个。
“那你可曾听过他们所说的江湖故事?”
她顽皮地又咬他一口, “你这么问,是不是想知道我有没听说过有关‘开封刀’的故事?”
叫她—下子就猜中他心思,易开封脸上微红。“每个说书的都说我是最落魄的大侠,我自己想想也是。出道时—贫如洗,在江湖里打混了十几年后还是一贫如洗。我有个朋友褚宵——”
“清涧拳褚宵?”
“你知道他?”他显得有些惊讶。
“他和你齐名嘛!”她说得理所当然。
他一愣,她的理所当然听在他耳里成了窝心的感动。不过这样的感动却让她的沉不住气给打断。
“然后呢?”见他久久没说话,她催促道。
他笑道:“我和褚宵差不多是在同时期出道,他不到半年,就已经攒了一笔钱买地盖房子,现在更已称雄于岭南一带。”
“你羡慕他?”
他摇头, “他有什么好值得我羡慕的?他有的我也有,可我有的,他却不见得有,要说羡慕,应该是他羡慕我吧!”
“你有什么他没有的?”她好奇地问。
他手一拉,将她带到身前,俯首望进她眼里。“我有你、有晴娃,还有亚平、叔康、季乐,这还不够他羡慕吗?”
她听得心头一暖,用力抱住他,让掩不住的灿笑藏进他胸口。“你确定你刚刚喝的是酒,而不是糖水吗?”
他呵呵轻笑,伸臂搂紧她,“你和晴娃都是老天爷给我的奇迹。”
头一遭听他这么说的初静仰起了小脸, “我和晴娃是奇迹?”
“你们是我的奇迹。”易开封再肯定不过地说。“当那个姑娘的心上人找上门来的时候,老实说,我非但不生气,反而还松了口气。因为那时候我根本没钱娶妻,更别提养家活门了。”
初静回想起两人初相识时,他那一身落魄已极的衣衫,在心酸之余,不禁觉得奇怪, “你的钱到底都花到哪儿去了?”
“钱?”他侧头想想, “你知道的,钱那种东西老在我身上待不久,因为怕麻烦,即使有了钱,我也会想办法先把它花掉再说,买酒、买衣服、买马,不然就拿去帮帮同我一样出身的小乞丐,反正我渴了有溪水、饿了就打猎,靠天吃饭我也活这么大了,有钱没钱根本没差,只是我不晓得……”说着,他脸色突然黯淡下来。
“晓得什么?”她举手轻抚他颊边,眼底尽是因他而起的心疼。
迟疑了下,他扯扯嘴角,白嘲道: “我不在乎自己穷,可是别人在乎。”
听出他话中有话,她追问道:“是谁说了什么吗?”
他一阵沉默,而后才说道:“我后来在无意中听到……听到那个姑娘同她心上人解释她何以会和我定亲的原因,她说……”
隐约猜到那姑娘可能会说的话,她脸色—沉, “她说什么?”
他迟疑了下,脸上闪过—丝难堪,“她说……她之所以会和我定亲,完全是她爹的主意,与她一点干系都没有,毕竟像我这种要钱没有,长相又凶恶难看的人,她是怎么也看不上眼,更别说是要和我做夫妻……她还说我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也不秤秤自己斤两——”
“够了!”初静捂住他嘴,不让他再继续说下去。
一把熊熊的无明火在她胸臆间狂燃。“她说那种混帐话,你难道没让她好看吗?”
他苦笑两声,“她说的都是实话,我的确不是个好丈夫的人选,我一点都不怪她会这么想……啊!”
一个小拳头敲上他硬邦邦的胸肌。
这一拳打在他身上根本不痛不痒,只是让他很莫名其妙。“初静?”
冷冷地瞪他一眼,气得咬牙切齿的她连话都懒得说了。
他不怪她,她怪她!
想来他那些根深柢固、莫名其妙的自卑全都是因那个死女人而起的。
因为他的自卑,所以尽管当初她再怎么厚颜地向他明示暗示自己对他的一片心意,他都还是视若无睹地当那是她对他敬重的表示;因为他的自卑,为了能顺利成为他的妻子,她也只有使计让他不得不娶她,甚至还因而牵连了数十、数百条人命;因为他的自卑,所以不论
婚后她怎么说、怎么做,他都还是固执地以为她之所以
嫁给他,完全是逼不得已的选择……
不个想还好,她越想越气、越想越火,最后再也忍不住地伸手探进他衣襟,在他错愕的瞪视下,一把拔起他胸毛。
“痛!”他惨叫—声,满脸无辜。
“痛吗?”她皮笑肉不笑地问。
易开封赶紧摇头。他再怎么眼拙也看得出来现在不是招惹她的时机。
“是吗?”她冷笑,那模样瞧得他冷不防地打了个冷颤。
第八章
“姐夫!”季乐高兴地叫住正打算要出门的易开封。
没看出他神情的落寞,她跳下椅子,笑眯眯地上前将他拉到桌边。拉过一本蓝皮书,她指着书页上“是谓代大匠撕”的“撕”字,侧头问:“姐夫,这个字怎么读啊?”
易开封一僵,原本灰黯的脸色顿成铁青。
“季乐,别去烦你姐夫。”刚从厨房里出来的初静冷冷地吩咐。
她形之于色的冷漠让易开封一阵瑟缩,心中的惶恐不安就像涟满般不断扩大。
眼睛骨碌碌地在气氛凝滞的两人间来回溜了一趟,季乐好奇地问:“大姐,你和姐夫吵架了吗?”
难得让她瞧见大姐生气的模样,季乐一来是好玩,二来则是事不关己,因此对两人的勃溪显得兴致高昂。
初静对她的问题听而不闻,“你书背好了吗?”
季乐举高书本, “我正在背!不过有个字我不认得。”
“什么字?”她刻意忽视他存在地从他身边绕过,来到桌前。
教她的举动戳刺得心中一痈,易开封暗自咬牙,不让嘴里的苦涩泛滥开来。过了一会儿,明白她是真的不肯搭理他了,他这才沮丧地垂着双肩转身走出大门。
季乐愉觑已走远的姐夫垂头丧气的背影,忍不住为他说情道:“大姐,姐夫看起来好像很可怜呢!”
初静抿住双唇,波澜不兴的眼底闪过一丝后悔,可随即又被无动于衷给掩盖过去。“你快背你的书,我一炷香后考试。”
“嗄?那么快?”季乐惨叫。
“再叫,再叫我马上考,考不好你就罚抄书三遍!”
季乐一听立刻捂起小嘴,不敢再出声抗议。
大姐今儿个火气真大,她还是乖点,不要随便去持动虎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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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姐!”,叔康大咧咧地走进屋里来,身后赫然跟着昨日不欢而散的徐冀。
即使心头已为丈夫的事而烦闷得可以,初静还是礼貌性地起身叫人:“徐伯!”
“徐伯!”季乐跟着喊。
徐冀脸上一阵尴尬,只能讷讷地回了一声。
从叔康口中,他已得知当年初静之所以背弃两家婚约改嫁易开封的原因,也知道自己昨天发的那顿脾气实在是冤枉了她,因此今天再来,心底多少有点不好意思。 。
“景……不,我该叫你初静了。”他扯开嘴角,脸上表情因即将说出口的道歉而显得局促。“我已经听叔康说了你和易大侠的事,这……”话说到一半,做长辈的尊严还是让他拉不下脸来认错。
“徐伯有什么话,请坐下来说。”压根没心情跟他多做周旋的初静空出个位子,招呼他落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