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星期工作太多了。”她找藉口。
“又没看到你骂褚家的文章!”他逗她开心。
她摇头一笑,说:“真有你的,天下之大,可骂的人多着呢,也不只你们家。”
“承认了吧?也有人比褚家人更讨人骂的。”他得了便宜又卖乖。
“对了,上次你三更半夜跑来,看你兴匆匆,话却没说完,又走了,真是的。”她摇头笑他,又问:“到底你要告诉我什么?
在受了欣颖结婚的刺激之后怎样呢?也没下文。”
“没什么,”他故作轻松,耸肩一笑。“那天我喝了酒,有点晕眩,现在都不知道当时想些什么了。我有点失常,是不是?真的没什么。”
然后静默了半晌,他技巧地转移话题,告诉她:“金嫂病了,或许你找个时间去看看她。”
她点点头,一时无话,两人意兴阑珊地又聊了几句,便沉沉地告别。似乎,在他们之间已丧失了某种东西。
不过,临别时,他不忘提醒她:“下个礼拜,老时间、老地点,别忘了。”
她点点头,虚虚晃晃的一个笑浮在嘴边,转身便沉落了。
李姮找了时间去看望碧玉,她看来似乎病得不轻,急性肝炎一向来得凶猛,想是太过操劳所至,李姮嘱她:“阿姨,你就是太劳累了。”
“唉,褚太太这阵子病情不稳,我实在不该挑这时候躺下,”
碧玉自怨自艾。
“人要生病,又没办法自己作主。你别太担心,褚家有的是钱,还怕请不到人?”
“你不知道,褚太太很依赖我。吃惯了我做的菜,别人的烧的她一概不吃。”碧玉担心地说着。突然想起又问她:“是谁告诉你我病了?”
“褚煜。”
“你们常碰面吗?有一次,他来我这里,问了好多关于你的事,我看他很关心的样子,从来没见他如此过。他跟我说,也许他应该要告诉你,我问他什么事,他只是笑着不说话。后来,他有没有告诉你什么事?”
“没有啊!”她答,心里也揣测着,他究竟在想什么?
看看碧玉,又劝她:“阿姨,你好好休息吧。不要操那么多心。对了,我订婚了,是同事,本想结婚时再通知你,你别介意啊!”
碧玉望着她,心里不禁想起一些事,关于褚煜的。
这之后,李姬和褚煜见面的机会渐渐少了。褚煜是忙,李姮则是有意回避。
褚煜又把全副精力投入在他的战场上了,而且比以前更标悍更大胆,无论在股票市场上或者房地产建设方面,都显得意气勃发,虎虎生风,出手之大胆俐落使人侧目。他常常买进一些原本并不被看好的土地,不出多久,总是大大出人意料之外地赚钱;也常炒作股票,搞得市场起起落落,震荡不已。
李姬冷眼旁观,再没有表示意见了。她想,自己哪有置喙余地?
周捷和她订婚之后,安心不少,对于褚煜,他偶而微有防心地刺探她,总被李姮给挡开了。
“褚煜?干我什么事?我们很少见面。”
周捷拿她没辙,只得搁下。
两人上班之余,倒是常去逛街看电影的,仿佛例常公事一般。
不过,他有些过于亲密的举动与过分的要求,常使李姬十分恼怒,她始终无法接受。
周捷也恼,说:“这有什么嘛,我们都订婚了。你真是莫名其妙!”
她又气又恼,撇下他,理也不理,独自回去。
她始终无法平心静气地接受他的爱抚,甚至连他的亲吻,有时都令她产生想逃避的冲动。
怎么会这样呢?她茫然无助地望着镜里那对惊惶失措,又带着灰暗沮丧的眼睛,心想,我是不是错了呢?为什么会和他订婚呢?原来,婚烟不只是求生活的安定而已,还得忍受这么多的事物。
因此,她愈来愈沮丧了,有时连工作也提不起劲来。一下班就往家里跑,窝在房里也不和文郁说话。
周捷见她不快乐,以为她对那种事害怕,就买了好多关于夫妻婚姻之道的书送她,李姮看了,愈发寒起心来,—古脑丢进垃圾桶。
巧雯的喜帖寄达她手中时,附了张纸条——
“你是我不作第二人选的伴娘,敢不来,与你绝交。”
她望着那大红的喜字,怔怔然想起巧雯曾有过的那一段难堪。
喜帖上头印了天长地久、永浴爱河等字,她的心觉得伤悲,为她自己名实不副的婚约,为什么她竟没有想过天长地久呢?
——和周捷。
巧雯的闺房里,挤满了老同学,大家嘻嘻哈哈你来我往地戏虐新娘子。
巧雯被整得脸红耳赤,嚷着:“你们这些泼妇,等着瞧吧,就快换你们了。”脸上洋溢着幸福喜悦的笑容。
“李姮,”小郑问她,“听说你订婚了,怎么都没通知老同学?真不够意思。”
“等结婚嘛!别生气,到时候请你当伴娘,下一个就轮到你了。”李姮勉强打起精神和她说笑。
于是大伙儿又问了她关于周捷的二三事,使她穷于应付。
一番手忙脚乱地帮倒忙之后,新娘子终于化好了妆,在群朋友的簇拥下,交给男主角带走,一场人生喜剧于焉开始。
车队迎娶,接着外出拍照、喜筵、闹洞房,一连串闹下来,好不累人!可是,巧雯始终带着醉人的幸福微笑,注视着新郎。
李姮想,我会这样看着我的新郎吗?
参加完巧雯婚礼后,她更消沉了。上完班,哪里也不去,书也不看了,搁在桌上,凌乱一片;朋友更难得联络了。除了周捷,她才勉为其难,像尽义务一般和他外出。不过,也是没精打采的;要不,就是褚煜了,他的邀约,总带给她一些激动和期待,只是见到他,也依然提不起劲儿来。
和他见面,他—向谈着他的生意经;而她却老是怔怔地发呆,无意识地搅着咖啡或果汁。
褚煜一看她不开心,就拼命想法子说笑话,或者拿旭扬开玩笑逗她开心。却见她愁眉深结,没精打采的,最后只搞得他束手无策,毫无办法,讷讷地问:“你怎么了?这么不开心?干脆解除婚约算了。”
她一听,吓了一跳,有点生气,“褚煜,你不要信口开河,随便开玩笑。”
他的心呼呼跳,瞅着她,一叹,“好吧,算我开玩笑。说真的,你究竟怎么啦?没见到像你这么不开心的人。”
“没有啊,”她答,避重就轻,“也许是必然的忧郁症吧,我妈说的。”
“看你一副神思落寞的样子,是不是周捷对你不好?”
“没有啊。”她逃避着。
褚煜看着她,心里头千言万语却是一句也说不得,只能绕着股票和政治玩语言游戏——他愈来愈觉自己似乎无趣,只得黯然告别。
李姮望着他的背影,泪,不知不觉落了满襟。
第八章
没多久,褚煜的母亲因病去世了。这个消息传到李姮那里,她深深为他而心痛,悲伤不已。
他没寄给她讣闻,她因此也没去参加祭奠。倒是给他寄了一张卡片,安慰他的悲伤。属于世俗的那些俗套俗文,她倒不介意,也知道他不在意的。他们俩的关系,似乎一迳建立在超越现实的世界里。
星期日之约,他没说过取消。所以,她总放在心上,一天晚上,周捷竟又故态复萌对她恣意要求。李姮狼狈地逃开了,下意识地走到了和褚煜见面的老地方——”雅音小筑”,一个人悲伤地啜着苦苦的咖啡。
他竟然也来了,不发一言地坐下,定定地注视着她。身上仍带着哀伤的气息,整个人瘦了一圈,变得憔悴了。他的一切,看在李姮眼里,忍不住阵阵心痛,才惊觉,自己原来竟是这么在乎他。然而,一切都太迟了,知道了自己的感情又有何用?他是他,李姮是李姮,仍然是不相关的。望着他,想起周捷的要求,与自己的屈辱,一阵心酸涌上心头,便忍不住嘤嘤地啜泣起来。
“怎么了?”褚煜好惊讶,不曾看她这么伤心过。
“周捷他——他——”她无助地望着他,愈发说不下去,只有哭得愈伤心。
她控制不住地嚎啕大哭起来,袖子不够擦试泪水,索性一头栽在他脏膛里,“我……不知道,我……就……是不想做那件事。”
褚煜心里一阵动荡,竟是这种事!周捷的要求他能理解,订婚了嘛;但是,她为什么这么害怕?
他只是不断拍着她的背,安抚她,“好啦,好啦,别哭了。”
托起她的下巴,他心疼地看着她满脸的泪痕,几乎有一刹那幸灾乐祸她的自作自受。不过,他做不到。她那绝望灰心痛苦的泪水深深地刺痛了他,然后,他不知道事情怎么发生的,他根本想也没想就吻住了她的唇,然后再不愿分开。
他们情不自禁地吻着,热切而且饥渴地互相需索,仿佛压抑了许久,也等待许久。
等他意识清醒过来,突然间放开了她,慌张地说,“李姮,对不起,我不是有意趁火打劫。对不起!”
她瞪视着他,半是激情后的满足,半是恼怒。
“我真该死。”他诅咒自己。“我居然在这个时候还占你的便宜。李姬,我……我不知道自己怎么会控制不住。”他恼怒地坐定,自责不已。
李姮没有办法回答,她的心也是一团乱,所能做的,就是仓卒地逃开,留给两人一些空间和余地。
坐在计程车上她依然掉着眼泪,心里居然不沮丧也不绝望了。她再也不想否认了,自己是爱着褚煜的,自始自终,只是不自觉罢了。
原来,吻是这么美好的,她哭了,原来和自己爱的人接吻竟是这么美好的事!她竟一向害怕。
等她跑远了,褚煜马上后悔了。不该让她离去,不该说谎的,应该告诉她有多么爱她啊!无论如何。
于是他毫不迟疑地返回车上,直驶李家。
他急切地按着门铃,李姮怯怯地开了门,他盯着她说:“我来告诉你,我说谎,其实我知道自己为什么克制不了自己,因为我爱你,而且已经很久很久了。”
她紧紧地拥住他,把头埋在他宽大的胞膛里。
良久良久,一个声音响自背后,是文郁。她冷静地说:“你们有什么话说,进来吧,外面冷。”
李姮一惊,急忙与褚煜分开。两人一前一后,战战兢兢地进了客厅。
“伯母。”褚煜恭敬地喊她一声。
“不敢当。”文郁冷淡地回答。
“我们长话短说吧。李姮已经订婚了,你最好不要再来和她纠缠。你们褚家的人爱怎么游戏,那是你们褚家的事,别来招惹李姮。”三番两次看见褚煜,文郁私下调查丁他的身分。
“妈!”她哀求地望着文郁。
“你自己反省反省,这样的行为可不可耻?这时候没有你说话的余地。”她严厉地制止李姮。
“伯母,我不是游戏。请你相信,我真的爱李姮。”
“哼。”文郁冷笑一声,接口道:“你爱她什么?爱她是个已订婚的人比较刺激?褚大少爷,你的纪录可辉煌呢。”
“伯母,你对我已有成见,我不争辩。但是,这件事唯有李姮作得了主。她有权决定选择谁。”
“她已作选择了。”文郁断然地反驳他。“你回去吧,这件事就此结束。”
李姮自知理亏,不敢多所争辨,只能无助地望着褚煜,眼神楚楚可怜。
褚煜不忍,只有让步。“伯母,我先离开。但是,我不会放弃的,我不会像我爸当年那样,放弃自己所爱的人。”
文郁闻言,仿佛受了电殛,一时无法言语。愣愣地望着他离去。
“去睡觉吧,忘记这件事。”她软弱地向李姮说了声,迳自回房。
李姮在梳妆台前,注视着镜里的自己,回想今晚与褚煜的激情,那种从未在她和周捷之间进发的热情……她清楚地知道了自己的情感——除了褚煜,再没有别人,是她真正想望与挚爱的了。
翌日早晨,文郁严肃地警告她,“你最好不要制造丑闻,好好准备和周捷结婚吧!”
“妈,”她的眼神充满祈求,“我不要和周捷结婚,我没有办法的。”
文郁冷淡地回答:“周捷是你自己选的,没有人逼过你。”
“所以我要和他好好谈,心平气和地取消婚约。”她斩订截铁地说。
文郁定定地望着她,不以为然地说:“为了褚煜?你未免太天真了。人家对你示一点好,你就昏了头。你以为你为了褚煜和周捷解除婚约,他就会娶你吗?”
“妈,你不懂,我不单单因为褚煜而解除婚约,是为我自己。我发现我根本不爱周捷,为什么要嫁给他?”
“那你未免太过分了,”她忍不住骂李姮。
“拿婚姻开玩笑。你以为别人也和你一样开玩笑是不是?
人家周家可是礼数周全地来下聘。你说退就退,叫我拿什么脸见人家?我的脸皮可没有你那么厚。”
“我不是开玩笑!妈,当初我觉得似乎可以和周捷过一辈子。那时,我迷迷糊概的,没有弄清楚自己的感情。妈,你勉强嫁给爸,使得你的婚姻这么不快乐,为什么还要勉强我?”
文郁怔住了,面无表情,沉默了半晌。之后,她叹一口气:“随便你吧,我不想管了。”她颓然地挥手。
“不过,我要告诉你,我是错了,错了一辈子。我错的不是嫁了你爸爸,而是没有好好对待他。你知道吗?他是个好人,而我却辜负了他,为了一个根本不值得的人!我不希望你重蹈我的覆辙。李姮,嫁给周捷吧,安安稳稳地过一辈子!什么爱啊激情的,到头来都只是一场梦。”
她说完,蹒跚地走进自己的卧室,关上了门。
李姮收拾了一下,心情不定地出门上班去。
报社,仍旧是一个忙碌喧嚣的世界!
她刚坐下,电话便响起,果然是褚煜,他说:“我想你想了一晚,李姮,下班后我来接你。”
她没回答,眼泪差点掉下来,只想:我怎么办?怎么办啊?
“我稍晚再给你电话,好不好?拜!”说完,她急切地挂断电话。
周捷笑嘻嘻地站在她面前,说:“昨天对不起啦,我太急了。”他搔搔头,似乎很不好意思。
李姬勉强朝他一笑,周捷耸耸肩转身要走,李姮叫住他:“周捷,中午一起吃饭,有事和你商量。”
他点点头,望着她,忽觉彼此的遥远。
公司楼下的西餐厅里,中午时分人潮颇多,实在不是说活的最佳场合,李姮却无法再忍受了。她迟疑地开口.显得很吃力,“周捷,我们解除婚约吧!”
他一时被吓住,瞪着她,不能相信自己听到的话。半晌,他急切地说:“李姮,我不会再勉强你的,一切等结婚后,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