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说,褚煜拱出了他的长兄褚威出来。李姮想,奇怪,他怎不自己出来,不是更方便吗?
“还好吗”周捷的声音突然插进她的思绪里,她仰头,笑笑说:“快了。”
他给她一瓶饮料,“休息一下吧,别太累。看你每次都像拚命三郎!”他瞥见她在稿子上凌乱地写了好几个褚字,问:“关于褚世宏的消息吗?这种人啊真该好好修理一番,整个企业都是搞些买空卖空的投机生意,炒得台湾物价飞涨。”
“怎么修理啊,凭我们?”李姮摇摇头,冷笑着说:“稍微露骨点,人家就来关切了。这年头,金钱和实力比什么都管用。真是神通广大,竟比新闻检查制度还厉害。”她摇摇头,又低头快速书写,把周捷遗忘在一旁了。
等她交稿,已是深夜了。周捷等她,陪她回家。
走在冷清又带点寒气的街道上,周捷下意识地伸了手,住了李姮。她没避开,由他握着,在白天的一番征逐之后,这样的关怀与支持,她怎能拒绝?
“李姮,”周捷先开口:“老吴他们今天说的事,你应该记得吧?你觉得如何?”
她不答,继续沉默地往前走,撇开他的手。良久,她终于开口:“周捷,太快了。我想,还不到时候吧?”
她简简单单一句话说完了,也不再多言。周捷意会了,沉默地送她回到家,也没再多说什么,道了再见,然后转身大步离去。
李姮心里梗塞着某种难以名之的感觉,很不好受,却无法排遣。她闷闷地踅回房里,灯暗了,文郁早已上床,她依然觉得孤独,那个空隙,周捷填不满。
翌日,褚煜看着李垣这篇报导,心情错综复杂。李姬这篇评论像藏在海绵底下的针,看来丝毫无伤,唯有当事人才会感觉到它的刺人。
“政治原来就是一种妥协的艺术——做官的向自己人妥协,向利害关系者妥协来换取自身的利益。受害的永远是在其宰制之下美其名为主人的人民。褚家原就善于在商场略施小惠呼风唤雨,此番冀图涉入政治,其实是水到渠成之举,并不出人意料。这么一来,吾等升斗小民又得等着看股市狂飙,土地大涨了。届时,什么股票最可靠?自是‘华隆’、‘旭扬’等股票了,这是政治的明牌……”
“总经理!”助理宋立民有点诧异,口气隐含不屑:“这种报纸!!
这种名不见经传的无名小卒!!你别在意。”
宋立民又说了:“中时和关合都得向董事长先找打招呼,这家小报不过想出奇制胜,多卖几份。真是的,也不打听打听,若不是嫌他们不成气候不理他们,他们还有机会大放厥词吗?”
“小宋!”褚煜皱起眉头,斥他。
“你怎么满脑子威权思想,动不动就要拿帽子来压别人?
他们爱写就让他们写去,犯不着和他们斗气。再说,董事长也不曾干涉过人家的报导,你不要胡说。”
“是,是。”宋立民立刻唯唯诺诺称是。恭谨带上门出去。
褚煜动手剪下李姬的评论,放进剪贴簿中,陷入沉思。半晌,他按按桌上的对讲机:“刘秘书,麻烦你帮我接一下自由论坛报的李姮小姐。”
李姮接到邀约后,考虑了很久才答应。
踏进餐厅的大门,她立刻看到他站起身,迎向她。
“谢谢你没有拒绝。”他替她拉开了椅子,问:“吃些什么?”
李姬拿过菜单,点了一客牛排,然后抬起头,挑衅地问:“是不是我今天的评论又冒犯了你?我刚才还在考虑,今天是不是要点饮料?!”
他笑着摇头,说:“你挺会记仇的。我已经道过歉了。”
“问题是,我不接受。”李姬冷冷地回答。
侍者端来了汤和沙拉,有点好奇地看着她的剑拔弩张。
“那么,到底我要怎么道歉,你才肯接受?李姮,”他很认真地问,又强调:“其实,说起来.我们的关系匪浅,而且还有个算是愉快回忆,实在不该这么敌对。”
“对不起,请你更正,我和阁下一点关系都没有。”她不为然。
“要不是你写了那篇该死的东西,或者说是被挂名写那篇东西,我们就不会有误会。没有误会,或许,现在我们可以成为很好的朋友。”言之下意,颇多叹息。
“你别牵扯那么多,说吧,今天约我来到底为了什么目的,该不会是警告我,叫我少说话,省得卷铺盖走路吧?”李姬盯着他,丝毫不友善。
褚煜真的被激怒了,反讽她,“你那些东西起得了什么作用?何必这么麻烦?”
她站起来,拿起皮包,“那么,阁下也未免太无聊了。”说完,她便要走。
“李姮。”他喊住她。
“难道,我们不能坐下来好好说话吗?一定要这样针锋相对吗?我冒犯过你,已经道过歉了,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做才能挽回我们的友谊?”
她没有回头,有点儿怔住了,半晌,她才说:“褚煜,难道你不认为,在你我之间,要谈友谊,是一件很吃力不讨好的事情吗?”
没有怒气了,只是一种无可奈何。
望着她远去的背影,褚煜想起他们之间的一团纷乱的纠结,的确很使他沮丧,颓然跌坐椅子上,愁烦不已。
李垣回报社后,周捷追着她问,显然既羡慕又嫉妒。
“他为什么找你?褚家的二少东啊。你们都谈些什么?李姮,他是不是——”
“周捷,拜托你不要烦我好不好?”她下了最后通牒,瞪他一眼,迳自离开报社,“替我告诉老总,我去采访‘联成’。”
周捷自讨没趣,耸耸肩,一股气往里咽。
翌日,李姮的桌上摆着一束鲜花,还附上了卡片。
李姬:
虽然我道过歉了,仍不算正式。现在我以这束花以及非常诚恳的心,向你致歉。
虽然我们之间的确有很多复杂的纠纷。不过,那是他们的事,与我们何干?给予友谊应该不会那么难吧?
褚煜
李姮看完,若有所思。
周捷冷笑,说:“昨天才吃了饭,今天就是鲜花,那明天会是什么呢?”
“不是你想的那一回事。”李姬把卡片随手一丢,也把鲜花胡乱放置一旁,接着说:“周捷,你不要无理取闹。人家是什么身份,我哪里高攀得上?”她半是开玩笑,半是真的感慨,“走吧,开会去。
这种事也值得你胡乱发脾气?”
周捷狐疑地望着她,不再说话,一起走向会议室。
次日,仍是送来一束鲜花。
李姮一看,心里头惘惘然的,望着花儿发愣。
看样子,他倒是认真的。不过,她前话说得太绝了,纵使心软,—时也没台阶下。
刚好,有个采访涉及褚家经营的事业,她想了半天,拨了电话找他。没想到,他一口就答应了,俐落又爽快。
一见到她,笑容满面。
“我们开始吧!”李姮的台阶不想下得太明显,劈头就说。
他愣了愣,旋即狡黠地顺着她:“好吧,我们先采访,后叙旧。”也不忘调侃她一下。
采访完毕,他说:“请你笔下留情,好不好?多说一点旭扬的好话。”
她扬了扬眉毛,说:“我实话实说,阁下若不满意,我也没法子。叫我拍马屁?你们还不嫌多啊?”
他在心里叫苦连天,真是遇到了克星,嘴上也不忘还以颜色,“我们平常是不接受像贵报社这种小报采访的。”
“言下之意是说,像我这种无名小卒能够采访到旭扬的总经理,得感激涕零喽?”她的口气满讽刺。
“感激涕零是不用,不过,总该表示一点友善啊!”
那么,我当真是无名小卒喽?李姮有点不悦,勉强说:“我来采访你,就已经够友善了。”
“那可不可以稍微再友善一点,赏个光吃饭?”他闪着狡猾的微笑。
她想起他们曾一起在碧玉家用过餐,随口说:“我可领教过阁下的食量了。”
“我不一定每次都有好胃口的。”他率直地说。
李姬有点脸红,故意岔开话题:“下次吧,我得回去整理稿子。”
一句话回绝了他。她想,她的台阶实在不能下得太快。
翌日,他又送花来。又次日,更多的鲜花送到。
这下子,李姮真的有些软化了——不,已经完全不计前嫌。
且把周捷的唠叨抛在一边,先给他电话。
“褚先生,别再送花来了,我担当不起。而且,你把我们这儿搞得像花店了。”
他在电话中笑得挺开心的。
“怎样?你打不打算原谅我?”
“……”她思考着怎么对招。
“李姮,接受一个朋友,不会这么难吧?!”他又逼着问。
她终于忍不住了,笑说:“你倒说说看,我要怎样做才算接受你的友谊……”
周捷倚着门,望着她笑语嫣然谈笑风生,满腔的怒气堆在脸上,直直看着她。
“怎么了?”李姮挂上电话后,问他,“怎么一副怪样子?”
“我看你已经等不及要投怀送抱了。这有什么嘛,人家可是鼎鼎大名的褚旭扬呵。”忽然,他把脸一沉,指着她骂:“满口仁义道德,什么口诛笔伐?什么正义公理?一旦看到了世家公子,沾到了名利边,还不是迷了心窍?”
“周捷!你凭什么胡说八道?”她气得脸发青了。“你凭什么这样含血喷人?我几时迷了心窍?沾到名利?你倒说说看。”
“李姮,别问我,问你自己。”他冷冷地说。
“我什么时候看过你这么眉开眼笑,含羞带怯过?”撂下话之后,他快步离去。
她被他诘问得无法反驳。不是为了和名利沾上了边或者什么迷了心窍那刺人的话,而是他一针见血的诘问——是的,你几时这么眉开眼笑,真心欢喜过?”
所以,当她赴褚煜的约时变得不那么快乐,毕竟,周捷对她用了长久的心,她不想这样伤害他,他误会了吗?她也一样迷惘。
虽然她笑了,也不再气势凌人。可是眼前的愁烦,褚煜还是看出来了,他说:“你有心事,不要骗我说没有,我观察人的功夫是第一流的。”
她叹了一口气:“我说过,我们之间的友谊很麻烦的。”
“又怎么了?”他问,非常好奇。
她望着他,坦白地说了:“我的朋友对你很不以为然,他认为你对我别有居心,也认为我立场不明。”
他点了烟,笑道:“男朋友?”顿了半晌,“是不是因为你常修理‘旭扬’,如今却又和旭扬的少东主打交道,所以。”
她不置可否,耸耸肩。
“那你决定还是放弃了?遵循男友的意见?向爱情屈服吗?
保住男朋友?”
“你不用激我!”她打断的他话,盯着他看。
“我不是那么容易上当的人,既然摒除成见交你这个朋友,就不会改变心意。只不过,你也别以为我会就此手下留情,遇到该说的,我还是会说,恐怕到时候受不了的人是你。”
“放心吧。”他满口承诺。
“那我们来打个赌,看谁先受不了压力撤退,谁就输了,输了的人,必须任由对方处置,你觉得如何?”
“好啊。谁怕谁?”
“怎么?有没有信心挽回男朋友的心?”他问。
“你以为呢?”她笑了,很有自信的模样。
“你呢?”她反问,有点狡黠。
“什么张大牌啊李家大小姐的,到底哪一个才是你的心上人?”
她问着,其实心里有点不是滋味。
“你们新闻记者不是最厉害吗?我还是秘密可言吗?”他无奈一笑,撇开话题,“算了吧,别提这些,谈谈你母亲,我一直很好奇,她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女人?”
这个真厉害,简简单单来四两拨千斤,一举就把问题给撇开了,一句话反而问住了她。
“我妈嘛,很倔强的个性,所以自己苦。”说到母亲,她沉默多了。
从碧玉那里,他了解了不少事情,很为她所经历过的生活叹息。
“你哥呢?”他问。
“欣颖呢?”她下意识反问。
“她很好,心情调适得很快,目前有个不错的男友,就快结婚了。你哥呢?”他再问。
“他的信很少,并不多提。他比较辛苦,个性像我妈,表面上委曲求全,骨子里不能抛掉那些包袱。”对李廷,她渐渐了解了,愈发觉得他像文郁。
“那件事情发生后,我父母的情况……一直不好,也许是冰冻三尺吧!这一年来,我妈的身体大坏,常常住院。没想到他们老人家为感情的事别扭起来也是这么累人。”
她苦笑着反问:“人嘛,到老也还是人,岂能超脱爱恨?”
他送她回去时,问她:“我想.我们也别约来约去了。每个星期日晚上,除非例外,我们见个面吧!”
这样的要求,对朋友而言,似乎合情合理,李姮没细想就答应了,竟没有一点犹豫。
至于周捷,既然和褚煜是朋友,她实在无法因为一个朋友而伤了一个对她意义特殊的朋友,所以,她非常委曲求全地向周捷说:“褚煜和我只是朋友,信不信由你,我也管不着。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做好了。”
周捷岂真能和她倔强下去?对她的感情他一直处于下风,根本没有掣肘的能力,闹过了,吵过了,也只有妥协。
“李姮,不是我不相信你。因为你根本没有给任何承诺,我怎能安心?”
她一怔,不想回答,又避开了。
“周捷,快点准备吧,待会儿不是要采访院长吧?”
他望着她,真是无可奈何。
其实,褚煜和李姮之间的“友谊”并没有他们像中的顺利。
第六章
诸威代表旭扬集团投入市议员选战,可说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李姬不能睁眼说瞎话,尤其她比较欣赏的是另一个无当籍的候选人,除了义务报导之外,还常常替他宣传。这么一来,对于褚威这个挟雄厚财力汹汹而来的国民当提名候选人,实在没有多少好感,尤其褚威的名声并不好,在社交场上是有名的打混战型,李姬知他不深,不想多提,单单从他的政见上面就挑出了不少毛病。当然,在报导时,口诛笔伐是难免的。
褚煜是幕后的总策划,对于她的偏袒别人很不以为然,一见面两人就开战。碍于约定,他也不敢多说,更不敢翻脸,就怕她乘机修理。
“其实,林学同好到哪里去?你别天真了,他有他的政治目的,等他选上还不是一样包工程找利头?李姮,人总是要靠钱活下去呀。”
“我知道他‘可能’好不到哪里去;但是,褚大少爷可是已经确定的很烂!”她瞪着他,充满挑衅的意味。
“谁叫你自己不出马?偏叫你哥哥当靶子,真恶毒。至少你还是MBA,唬起人来比较管用,人家比较会想到青年才俊,不拿立刻连想到金牛。嘻……”她嘻皮笑脸地说,教褚煜拿她一点办法也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