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风徐徐送暖,朝阳和煦灿烂,鸟语花香,又是春光烂漫的时节。
干隆在位当政,是为太平盛世,富国民乐,欢喜畅怀之下,便将宫中御花园重新改创,依照地形环境,东建合宫、西造绎馆、南筑崇台、北构忻阁,各式建筑映入眼帘,真有说不尽的巍峨华丽。
又经良工巧匠,费尽心血,凿池堆石、树林栽花、造山置景,精致的亭台楼阁有此景致衬托,美不胜收,犹似人间仙境、世外桃源,令人向往。
筑工完成之时,干隆便下旨,邀宗亲王爷阖府入园游玩观赏。
是日,阳光普照,花开时节,树绿花艳,众人谈笑声不绝於耳,使整座御花园增添不少热闹气氛。池塘旁几个年纪小的阿哥、贝勒和格格们玩在一块,稚嫩悦耳的嗓音此起彼落,热闹无比。
唯独硕亲王府的甯忻格格,娇小的身子静静的坐在石阶上,手中握着一条琥珀色的明珠颈环,面无表情的凝视着,完全无视於众人的欢声笑语,彷佛所有思绪都集中在这颗明珠上。
突然间,一只手挥过,将她手中的明珠抢了去。她惊愣了一下,随即将头抬起,看着将她手中明珠抢走的人,原来是她同父异母大她五岁的哥哥宣瑾贝勒。
「快把明珠还给我!」宁忻皱起眉头,忿忿地直视他。
他也不甘示弱,恶意地道:「这麽好的明珠让你戴在身上实在太可惜了,还是芷芯比较适合,这颗明珠我就收下了。」
说完,他便伸手将明珠戴在身旁一位娇俏可人的小女娃脖子上,她正是他同母的妹妹芷芯格格。
芷芯高兴的咯咯娇笑,脸上是满足得意的表情,水汪汪的大眼、俏丽的姿态,格外讨人喜爱。
甯忻愤怒地奔向前去,怒喊:「把明珠还我,你凭什麽戴它!」
芷芯虽年仅八岁,却也机灵,转身奔至一名身着锦衣,面容俊秀,尊贵不凡的少年面前,扬声讨好地问:「五阿哥,你看我戴上这明珠好不好看?」
少年嘴角微微上扬一笑,盯着眼前可爱的人儿,眼底不由得泛起一抹怜惜和疼爱。「好看极了。」
她得意地咧嘴一笑,转过头来,对着眼前的宁忻做了鬼脸,得意地说:「五阿哥说我戴这好看,所以我不想还给你。」
宁忻气愤地握紧拳头,稚幼的小脸有着早熟的清冷、沈静的气质,扬声喝道:「你凭什麽?你只不过是卑下侍妾所生之女,竟敢强夺我的东西,快把它还给我!」
姨娘也在她额娘过世不久谆谆告诫过她,要她摆出主子的姿态,才不会教人骑到头上来,毕竟她的额娘才是阿玛的元配夫人,再怎麽说她的地位绝不输给侍妾所生的儿女。
一旁的宣瑾哼笑一声,讥讽地道:「少一副了不起的样子,常福晋已经死了,再过不久,我相信阿玛一定会立我额娘为福晋,你风光的日子也没多久了,哈哈!」
他的这番话深深刺痛了宁忻高傲的心,也再度勾起她的伤痛。她的额娘确实已于一个月前病逝,而且还是郁郁寡欢,孤寂而死,想到这,她眼中不禁泛起泪光。
可是一看见眼前讥讽嘲笑的眼光,她咬紧牙关硬是逼回眼中的泪水,愤怒地瞪着芷芯,「你到底还不还给我?」
芷芯睁着大眼睛猛摇头,手中紧握着脖子上的明珠。
甯忻冷哼一声,接着毫无预警地扑向她,将她扑倒在地上,用力地想扯下明珠。
「哇!」芷芯惊吓地哭喊出声,可怜兮兮地嚷着,「五阿哥,救我呀!芷芯好痛啊!」
五阿哥祁云愤怒的眯起眼,没想到这甯忻格格如此骄纵蛮横,只不过是颗小小的明珠,竟如此欺压亲妹妹。
「放开她!」一道颇具威严的清朗嗓音陡地响起,祁云冷冷地盯着宁忻。
宁忻颤了一下,但愤怒的情绪令她顾不得其他,小手依然停留在明珠上,猛然一扯,将芷芯细嫩的脖子扯出一道血痕,惹来她一阵嚎哭。
祁云见状,怒气陡升,没想到宁忻竟无视身为阿哥的他的命令,伤害娇弱的芷芯。他立即走向前蹲下身子,一把扯住她的手臂,接着用力一甩,将她扯离芷芯。
或许是力道过重,宁忻的身子难以抵挡这力量直往石阶撞去,额头硬生生撞上石阶的一角,立刻血流如注,明珠也因而飞落在地上摔碎了。
一旁的众人莫不受到惊吓,个个都看傻了眼,唯独宣瑾露出一脸幸灾乐祸的笑。
祁云只顾着扶起芷芯并安抚她的情绪,完全没注意到宁忻的额头上正淌着鲜血。
宁忻未吭一声,忍痛咬住牙,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一看到地上碎裂的明珠,心中更是悲愤难抑。她缓缓捡起明珠,转过身,踉踉跄跄地走向祁云,然後扑向他,双手握拳愤怒地搥打他的背。
「你摔坏了我的明珠,我要你赔我!」她伤心地哭喊着,浑然未觉额头上的伤口正淌下鲜红的血,一点一滴的染红她身上雪白的衣裳。
祁云转过头来,想也没想地伸手一推,宁忻再次跌卧於地,不过,这一次她没能再爬起来,已晕了过去。
围观的小贝勒、小格格们发出一阵惊呼声,引来嫔妃们的注意。
「忻儿?」一名身着深红锦缎的艳丽女子连忙趋近她身旁,满脸担忧地叫唤着。她正是干隆的妃子香妃娘娘,也是甯忻的姨娘。
一见着宁忻血流如注的惨白小脸,香妃心焦地唤道:「来人啊!快将甯忻格格送往香甯宫,并宣御医!」
干隆闻讯也随即赶来,严厉的双眼环视众人,喝斥道:「这到底是怎麽一回事?是谁把宁忻弄伤的?」
众人闻言皆低头不语,怯怯地偷瞄着他充满威严的冷肃面容。
见无人回应,干隆正要发顿脾气时,祁云抬头挺胸,无畏的走出来。
他的黑眸直视干隆,朗声道:「皇阿玛,人是我失手打伤的。」
干隆眯起眼,不悦地注视着自己的爱子。「你身为堂堂皇子,竟和一名年幼的格格这般计较,还失手打伤了人家,你可知罪?」
祁云倔强地抿起嘴,屈膝回道:「儿臣只是看不惯甯忻格格骄蛮放肆的行径,为了不让她欺负芷芯格格,这才伸手拉开她,儿臣并非蓄意行凶。」
「住嘴!」干隆大喝一声,「你年纪较长,竟不思好好排解纠纷,还出手伤人,这便是你的错,怎可狡辩!朕决定罚你二十大板!」
众人一听,无不倒吸一口气,唯独祁云仍神态自若,不过一张脸冷冷地绷着。他虽不再争辩,但心中牢牢记住了宁忻,他已认定她是仗势欺人、骄矜且蛮不讲理的任性女孩。
美好的春日聚宴就因这次的事件提早结束了,却也种下了一桩姻缘,揭开了一段爱怨情缠的序曲……
第一章
硕亲王府 悦宁阁
雅致的花厅里,传出如天籁般婉约动人的琤琤琴音,只见琴案旁坐着一名容貌妍丽如玉琢般的清艳女子。
然而,这张肤白胜雪、明艳可人的芙蓉上,却净是清清冷冷、幽幽淡淡的肃漠神情。
那双明眸冷得像是雪中的一泓幽泉,又像是深夜里的寒星。
这名女子正是硕亲王的长女甯忻格格,也是他的正室常福晋的独生爱女。
自从十二年前常福晋病逝,硕亲王立即将宠爱的妾妃基芙斯那氏韵扶正,之後,宁忻更是被冷落一旁。
这几年来,她已习惯清冷幽静的生活,深居简出,并不过问王府里之事,也不再去想些令人神伤悲痛的过往。
一曲奏毕,一名年轻的丫鬟迎上前来,奉上一杯茶。「格格,歇一会儿,喝口茶吧。」
宁忻接过瓷杯缓缓啜饮着。花厅的门突然被推开,负责服侍宁忻生活起居的吴嬷嬷气冲冲地走进来。
「气死人,真是气死人了!」她涨红着脸,肥胖的身躯气得轻颤,唉声怨道。
「吴嬷嬷,是谁惹你生这麽大的气?」丫鬟小红睁着大眼,不明所以地问。
她忿忿不平的数落着,「今儿个王爷从宫里带回不少丝绸缎子,说是皇上赐予的,要给福晋、格格们做新衣裳,谁知福晋恁地偏心,芷芯格格也霸道,竟将所有的绸缎全给霸占了,老奴想拿一、两匹布还被斥喝了一顿,真是岂有此理,完全没有把格格放在眼里,老奴实在愈想愈不甘心!」
甯忻闻言,淡淡地一笑。「无妨,我并不需要做新衣服,随她们去吧。」
吴嬷嬷心疼地瞧着宁忻。她随着常福晋来到硕亲王府,也是她将格格一手拉拔长大,常福晋和格格所受到的冷落委屈,她全看在眼里。
常福晋是个端庄怯弱的女人,并不懂得讨丈夫欢心,才刚嫁王硕亲王府没多久,王爷便纳了妾妃,也就是现在的韵福晋。
韵福晋娇柔妩媚、风情万种,嗓音酥软带嗲劲,手腕高明,极尽讨好奉承之能事,因此深受硕亲王眷宠,没多久硕亲王全部的心思都在她一人身上,更加疏远冷落元配夫人。
不久,她即为王爷生了个小贝勒,地位因此水涨船高。反观常福晋,和王爷结缡多年,却只生了甯忻格格,之後因不受宠幸,便也未能再生下一儿半女。
常福晋心知自己不受丈夫宠爱,愈显郁郁寡欢,愁眉深锁,久而久之,竟积郁成疾,绮年便香消玉殡,留下年仅八岁的宁忻。
宁忻自出生以来,虽贵为正室之女,却从不受到重视,从小就缺少父亲呵疼及爱护,反倒是韵福晋所生的宣瑾、芷芯独占了硕亲王全部的关爱,因此宁忻在硕亲王府里就像一抹影子似的。
偏偏她的性子又矜冷骄傲得紧,从不试着讨人欢心,不愿向自己的阿玛撒娇,说些好听的俏皮话,所以多年来父女关系一直十分冷淡,两人甚少见面,而王府里的大大小小,甚至奴仆几乎快忘了有这位格格存在。
吴嬷嬷叹了一口气,心疼的道:「嬷嬷是为你抱不平呀!你就是这麽不痛不痒的,又好说话,人家才会欺到你头上来。」
甯忻微勾唇角,深幽澄亮的明眸冷漠依旧,白皙绝美的脸庞丝毫没有透露出情绪的波动,彷佛早已无喜也无悲,只剩冷眼看世情。
「随她们去吧!现在的我过得清静安然且自在,任她们说什麽、做什麽都与我无关。」她的嗓音轻柔,没有一丝埋怨和不甘,有的只是疏离和漠然。
吴嬷嬷见她这样,不由得为她担心起来,「话可不是这麽说呀,你这麽无欲无求,成天就窝在悦宁阁里,王府里的家仆、丫鬟们有几个认得你?更可恶的是不知道谁在外头乱造谣,说什麽你因为破相,丑得吓人,所以整天关在家中,足不出户!」
她愈说愈气愤,一张老脸都拧成一团,接着又忿忿地道:「依我看,八成是芷芯那个狡猾奸诈的丫头散播谣言,恶意中伤,她是存心不让格格找到好归宿!」
宁忻倏地冷凝着一张脸,看着镜中自己的脸孔,手不由自主地抚上额头的疤痕。她永远也忘不了这道伤疤由来,因为在那天,她将额娘唯一遗留给她的明珠摔破了,想到这儿,她不禁悲从中来。
若说她的心里真有恨,也只是恨他们如此残忍,以伤害她及额娘的感情为乐,任何荣华富贵、物质享受,她根本下屑一顾,也不希罕,但额娘的尊严她不能不顾。
额娘生前虽贵为福晋,却因不受宠而无法树立威严,在王府里根本毫无地位可言。如今额娘已逝,她虽深居内苑,与世无争,但若有人冒犯她嫡长女大格格的身分和尊严,她必定全力反击,不任人欺侮,这是她唯一能为额娘做的事,她不能让额娘在九泉之下继续悲伤落泪。
「芷芯在外面讲些什麽与我无关。」甯忻冷冷地道,「但无论她怎麽抹黑我,我仍旧是硕亲王府的大格格,这是谁也改变不了的事实,她爱怎麽说便由她去说吧!只要她别说到额娘头上去,我毋需同她一般见识。」
「唉!你就是麽好性子,难怪她会如此肆无忌惮,还抢走你的心上人暄朗大将军。」吴嬷嬷忧怨的道,然而话一说出口,才知道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这件事可是格格心头的痛,她是哪壶不开提哪壶,真是愈老愈不中用!
望着宁忻难得有任何情绪的脸庞掠过一抹黯然之色,吴嬷嬷自责不已。「格格,是嬷嬷不好,提起了你的伤心事,我……我真是糊涂,什麽事不好说,偏要说这个!你可别放在心上,那都是过去的事了。」
「是呀、是呀!格格,你别想太多了,就当嬷嬷没说过这些话。」一旁的小红也赶紧帮腮,生怕主子会因此再度陷入过往的情伤中。
王府里的人全都知道,暄朗大将军原本喜欢的人是甯忻格格,两人情投意合,他也已经上门提亲;谁知道芷芯格格不知道使了什麽狐媚手段,硬是抢走了暄朗大将军,还让他撤回了提亲之议,这件事更传遍了所有的皇亲贵族耳里,人人都以为甯忻格格其貌不扬,兼有破相之说,从此之後,再也没有人敢上门提亲,转眼间,格格都已双十年华却仍待字闺中。尽管心里很为格格不平,但小红并不想让主子再次陷入痛苦的回忆里,所以绝口不提这件事。
宁忻扬起一抹略带忧伤的笑,安慰着说:「你们别担心,我没事,那毕竟是两年前的事了。」
她虽然曾怨过暄朗变心,但情已逝,心已死,她不会再为他伤心了,只是她不明白,芷芯既已得到他,又为何还未与他成亲呢?
也罢,这事已与她无关,不是吗?思及此,她又恢复一贯淡然的模样。
「吴嬷嬷,若没其他事情,我想进去歇息一下。」
吴嬷嬷见她已无啥异样,连忙点点头目送她离去,随即又想起一件事情,她赶忙追上去,「哎呀!我差点儿忘了,王爷要我转告格格,香妃娘娘要你明天进宫一趟,说是有事要跟你说。」
宁忻微微颔首,心想姨娘只是想找她聊聊罢了。自从额娘过世後,姨娘对她更是百般怜爱呵护,而她也只剩下姨娘这个关心她的亲人。
「嗯,明天我会进宫一趟,你代我回阿玛的话吧。」
语毕,她徐徐走进房里,只留下一脸感慨、心疼不已的吴嬷嬷伫立在花厅,忍不住又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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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宁忻特别打扮了一番才进宫里去。非是她爱美,而是不想让姨娘担心,认为她在硕亲王府里受人欺侮。姨娘性子直爽,若真让她知道自己受了什麽委屈,必然会出面替她争回一口气,这是她极力想避免的。
她让小红为她梳了个高髻,簪上金钗,更显得耀眼;身上穿的是一件桃红镶花锦缎长袄,衬着杏脸桃腮娇滴滴的愈显粉嫩。一双玉足穿着绣了花的花盆底鞋。精心打扮过後的她,更是美得让人看了目不转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