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迟钟鼓初长夜,耿耿星河欲曙天。
鸳鸯瓦冷霜华重,翡翠衾寒谁与共,
悠悠生死别经年,魂魄不曾来入梦。
还未踏进阁里,隐隐约约就听到优柔的吟诗声,此诗乃白居易的长恨歌,诗中充满凄绝哀怨的思念情怀,童羽萱十分好奇谁有这雅兴在阁里吟诗作对,因此听到了诗声,便加快了脚步。
“是婆婆!”站在拱门处,她瞧见慕容夫人倚着栏杆儿,望着林子里的绿竹,独自一人吟着诗,眼神煞是凄楚哀伤。
她想再向前探个究竟,却被一旁的女婢给拦了下来。
“少夫人请留步。”
“怎幺了?”
“现在不适合打扰老夫人,请少夫人见谅。”服侍慕容夫人的丫鬟轻声说道。
童羽萱脸上浮出疑惑。
“为甚幺?是老夫人交代的吗?”
“不是,是……”丫鬟的言辞闪烁,眼神迟疑着。
见丫鬟对她有所顾忌,童羽萱满脸的不悦。
“我已经嫁到慕容家了,难道还有对我保守秘密的需要吗?还是你们根本不承认我是你们的少夫人?”
“少夫人别生气,奴婢不敢!”见童羽萱板起脸孔,丫鬟立即怯懦地答道:“少夫人应该早有听闻,老夫人得了失心疯的怪病吧!”
童羽萱点点头。“是呀!我是曾听说过,不过这幺多天来,我觉得婆婆很正常,并不像有病的样子啊!”
丫鬟轻叹着气。“少夫人有昕不知,老夫人平时都挺正常的,和平常人没甚幺两样。但一到月圆之日,她的病就会发作,成天只吟着诗词,对谁也不理不睬。”
她似有所悟。“你是说,婆婆现在正是病发的时候,所以她才会两眼无神地朝着竹林吟诗?”
“是的,奴婢怕老夫人不认得您,会伤了您,所以才不敢让少夫人接近呀!”
“婆婆怎幺会得这种怪病呢?”童羽萱好纳闷。
“这病是奴婢服侍老夫人之前就有的,我只听说自从老爷子带着小少爷出外做生意,不幸遇到劫匪被杀害后,夫人就得了这种怪病。府里的其它丫鬟说,老爷生前与夫人十分恩爱,老爷子经常与夫人在院子里吟诗作对,我想,夫人可能承受不了老爷过世的事实,所以就将对老爷的思慕之情,全寄托在诗词上。”
“原来如此!”望着两眼空洞的婆婆,童羽萱顿时觉得心好痛。“刚刚你提到小少爷,相公还有其它的兄弟吗?”
“钦少爷还有个孪生弟弟叫慕容飞,虽然他们是孪生兄弟,不过听说飞少爷与钦少爷的体质及个性完全不一样。飞少爷一生下来就特别健康活泼,十分得老爷夫人的宠爱。老爷还在世的时候,经常至各地经商作买卖,偶尔会带小少爷出门。就在小少爷五岁那年,老爷又带他出门做生意,没想到在半路上遇到土匪打劫,老爷和少爷他们才会发生意外的。”
听到这样悲惨的故事,童羽萱也不禁悲从中来。
“那我明儿个再来探望婆婆好了。”
望了望婆婆无神的哀凄,她心有所感慨。原来慕容家的老爷是教土匪给杀死的,难怪他们要与武功高强的爹爹结亲家!这会儿,她已没那幺讨厌慕容钦了,反倒同情起他悲惨的遭遇来。
不过这慕容病夫到底是长得甚幺模样?愈多天不见他,她就愈好奇这个被她戏称病夫的相公的长相,究竟是白得吓死人的脸色,还是瘦得弱不禁风的样子呢?
走着、走着,来到阁外的小花园,她没留神眼前小径是弯道,还一径地想着她的心事。慕容庄除了花多、树多、院多之外,还有一多就是小池塘。虽然她嫁入慕容家已有些时日了,但庄院里的景物,她还没完全熟记呢!
心里想着慕容钦,忽地,脚下一个落空,“噗通”一声便跌到小径尽头的池塘里去了。“唉唷!”凄惨的叫声在她跌落池塘时发出。
幸好水不深,还不至淹死她,不过,满脸的泥泞让她变成一只乌黑的落汤鸡。
好糗喔!嗯,她怎幺这幺倒霉?走路走得竟也会掉到池塘!这要是敌人瞧见了,她的面子不就都丢尽了!
眼睛沾满了泥水睁不开,她只好扒了两下脸上的污泥后,便拚命地往上爬。
抓呀抓地,忽然有只热呼呼的手臂被她抓住了。
“我扶你一把吧!”它的主人同时开了口。
“谢谢!”管他是谁,反正有人救她就行了。
努力地爬上岸,对方没有放开她纤细的小手,反而拉起了袖摆,往她的脸上一拭。“瞧你!满脸都湿了!”
摔得一身都湿了,全身没有一个地方可以擦去令她无法睁开眼的水珠,这会儿有人做这举手之劳,她当然诚心感谢喽!
“谢谢你!”眼睛旁的水一干,她立即睁开了明眸大眼。
抬起眼睑往上看……竟是一张英俊斯文的男人脸孔。哇!惊吓之余,若不是对方还拉着她,只怕她吓得手一滑,又要跌到池塘里去了。
对方扬起嘴角,微微地露出笑意。
“羽萱,有没有跌伤?”
这个好看得要命的男子,怎幺会知道她的名字呢?
“你是谁?怎幺会在我们庄里出现?”
才一会儿的工夫,她就忘了人家的恩情,还一脸凶巴巴的模样吼着人家。
不理会她凶神恶煞的表情,他浅笑地拉着袖子,替她擦去脸上的黑泥。
“喂!本姑娘在问你话,你有没有听见呀?”气嘟嘟的小嘴着实惹人怜爱。
对方依旧以醉人的微笑面对她。
“听见了,羽萱。”
“不要叫我羽萱,我和你又不认识,你凭甚幺直呼我的闺名?”
他气定神闲地笑了笑。
“那我该怎幺称呼你呢?”
“叫我夫人或小姐都行,就是不准叫我羽萱!”她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
俊秀的脸庞上有对充满眩惑、迷人的深眸。
“可是,我还是比较喜欢叫你羽萱。”
这个人怎幺这幺不知廉耻?枉费他生得一副俊美倜傥、一派斯文的脸蛋,竟然敢在慕容家的花园,当众调戏她这个堂堂少夫人!这要是让别人看到这副模样,还以为她寡廉鲜耻、红杏出墙呢!
“男女授受不亲,你还不放开我!”刚才那一滑,对方除了握着她的手掌之外,另一只手臂还扶上了她的腰。
“小心着凉,快一点进屋去换衣裳吧!”对方似乎不把她的鄙视放在心上,一双眼直勾勾地望着她眉目如画的脸蛋盯瞧。
从未被男人如此露骨地瞧过,她竟觉得有两团热气直逼双颊,像是要燃烧她的脸颊似的。
“着不着凉是我的事,你快放开我!不然,我要喊非礼了喔!”
这童大小姐长这幺大都还没脸红过,所以,她根本不晓得自己这种灼热感正是脸红的征兆。
锁住她盈盈如秋水的双眸,男子忍不住轻声赞叹:“羽萱,你真美!”
虽然不得不承认对方的脸庞也很迷人,但是对于他这种大胆的行径,她可是火冒三丈,愈想愈生气。
“我数到三,你再不放了我,我真的会喊救命!”她恐吓地说道。
都怪这一身华服绑手绑脚,不然,她一定将对方踢得四脚朝天!
他不改温柔地微笑说道:“难道你想教人家瞧见我们如此亲密的模样吗?”
喔!这个不要脸的登徒子,占了便宜还卖乖,慕容庄怎会有如此的令人不齿之客呢?她可不是被恐吓大的!
童羽萱狠狠地瞪他一眼,趁其不备大喊着:“来人啦!来人啦!有小偷呀!”
对方显然被她突来的行径吓了一跳!不过,却没有放开她小手的打算。
“你现在放了我还来得及,不然呆会儿仆人一赶到,就有你好受的了!”其实,她也不希望他被扭进宫府,所以起了恻隐之心,再次警告他。
想不到他还是嘻皮笑脸地微笑着,真是气炸她了!
附近两、三个家仆及婢女闻声,纷纷涌至。
“小偷!小偷在哪里?”
“你完了!”靠近他的耳边,童羽萱得意地轻声耳语。
“少夫人,我们好象听见您叫小偷的声音,是不是真有小偷进来?”其中个身形瘦小的长工持着棍子问道。
她白了一眼身边的男子说:“你们难道没瞧见陌生人进来吗?”
“陌生人?有吗?”长工左右来回地张望着。
明明身边就有个陌生男子,为甚幺他们都视而不见呢?
“有呀!就在你们眼前,难道你们都没看见吗?”
“没有呀!”长工还是觉得纳闷,接着问道:“少爷,您比我们早到,可否看见陌生人了?”
少爷?他们叫谁少爷呀?莫非……
天哪!这个好看得要命的男人,该不会就是她的相公吧?
他俊逸的脸上有一丝优雅的笑意。
“没有!刚才是少奶奶看走了眼,只是有只花猫从花圃堆里跳过去罢了。没事了,你们下去吧!”
“原来如此!这野猫最近愈来愈猖狂,改明儿个我要想个办法赶它们出宅子。”长工嘴里叨念着,并与其它婢女及家仆离开了。
就算瞎了眼的人,从这一问一答间也都明白他们的关系,更何况是如此冰雪聪明的童羽萱呢!此刻,她的脸蛋由红润转成乌鸦鸦,还直想在地上找个洞,钻进去呢!
长工一走,慕容钦的睑上又堆起了笑容。
“娘子受惊了!”
可恶,竟敢戏弄她!
童羽萱恼羞成怒地指骂着:“刚才为甚幺不说你就是慕容钦呢?”
“娘子刚才没有问呀!”眼底里尽是温柔的眸光。
“我没问,你就不会说吗?笨蛋!”害得她出糗,这笔帐一定要记在他头上!
“是我不对,好吗?娘子别生气了。”他陪着笑脸赔不是。
所谓“出手不打笑脸人”,他又是笑容又是道歉,让她想气也气不起来。
“你还不快放开我吗?”不过为了找台阶下,也不能太便宜他!
“是,娘子!”自始至终,他都是一副温文有礼的模样。
眼神偷偷地瞄过肩头往上一勾,童羽萱又好奇又有趣地打量这个素未谋面的相公。她从未见过脸庞如此俊美的男子,虽然书上常有“貌比潘安”之词,但她都只当它是古人写诗时,刻意加以美化的形容词罢了,如今一见,才知道原来书上所提的俊男并不是瞎掰骗人的形容字句!
本想一见到慕容混蛋就开骂的她,这会儿竟看得她目瞪口呆,忘了自个儿信誓旦旦的怨怒之气了。
瞧她粉嫩的瓜子睑上已换了好几种困惑的表情,慕容钦不禁失笑地问道:“莫非娘子还怀疑我的身份,想要验明正身?”
童羽萱心虚地把眼神移开。
“不用了!刚刚下人都说你是慕容钦了,难道还假得了吗?”
说真的,她是很怀疑这世上怎会有如此飘逸如风的男人!若不是她的芳心早有所属,只怕这时候,她已被他的容貌迷得神魂颠倒了。
“哈啾!”话才刚说完,她就打了一个不怎幺文雅的喷嚏。
“着凉了,快进屋去吧!”他流露心疼的眼神,手臂并不自主地搂上她颤抖的肩。
搭在肩上的大手让她觉得浑身不舒服。
“我自个儿走就行了。”说完,顺手拨掉他的手掌,拔腿就住鸶莲阁的方向跑,把慕容钦甩在远远的后方。
而慕容钦并没有追来,他只是在远方静静地凝睇着她的背影,脸上浮起慕恋的微笑。他知道,有了这个淘气机灵却清丽动人的娘子后,慕容庄从此不再寂寞冷清了。
* * *
用了三大木桶的热水,才将她一身的污泥洗干凈。
“小姐,好端端的,怎幺会掉到池塘里去呢?若是刚刚红蕊跟在您身边,就不会发生这种意外了。”红蕊帮她梳着微湿的发丝,心里纳闷着事情发生的经过。
望着铜镜里湿答答的模样,童羽萱把这笔账全记在慕容钦的头上。
“谁叫慕容庄的路曲曲折折,我一个不小心就掉到池子里去了!”可不能说她掉到池塘里的原因是因为想慕容钦,否则,她的面子就更挂不住了。
“对了,小姐,刚刚姑爷来过!我告诉他,您去莺竹阁找老夫人,不知道您和他在路上有没有碰头?”
想到慕容钦没有追上来,她竟然会有一点点的失望!
“碰上了。”她答得有气无力。
“真的!”红蕊兴奋地叫着:“小姐,想不到姑爷真如外传有潘安之貌呢!您见到他,是不是也大吃一惊?还好,还好小姐您没有逃婚成功,不然,岂不错失这一段金玉良缘了!”她一迭声地说道。
童羽萱没好气地睨了她一眼。
“既然你把他说得那幺好,不如让你嫁给他好了!”
“小姐,你怎幺又来了!”红蕊听得是胆颤心惊。
“本来就是嘛!空有一张英俊的脸庞,却不会半点武功的男人有啥用呢?你喜欢,就送给你呀!”水盈盈的眼眸中轮转着不在乎的神情。
红蕊啼笑皆非地说:“小姐,姑爷又不是东西,怎幺可以说送人就送人呢?更何况,您都与他拜过堂完婚了,您可别有悔婚的念头呀!”
“拜过堂又怎样?还不是别人帮他拜的!”她孩子气地答道。
瞄了一眼童羽萱,红蕊语气暧昧地说:“难不成小姐在气姑爷不能亲自与您拜堂?”
笑话!她怎幺可能会为这幺一点小事生气呢?而且,她才不屑与他拜堂呢!
“开玩笑!你想我会在乎吗?我还巴不得他别来找我呢!省得我一见到他就有气。”
红蕊又瞥了她一眼,戏谑地问道:“真的吗?”
被问得有点心虚,只好化成一股无名火,冲着红蕊发出来。
“你今天存心找我抬杠是不是?刚才掉到池塘已经够倒霉的了,还拿我穷开心。小心我一走了之,让你自己去跟我爹及慕容家交代!”
“小姐!别这样,我只是开开玩笑而已。您不喜欢听,那我以后就不说了嘛!不过,红蕊还是要奉劝小姐一句,既然您嫁到慕容家都已成为事实,您就该把那个黑衣飞侠给忘了。像他那种形影飘泊不定的武林中人,根本就不适合小姐您;更何况,他是官府通缉的头号罪把,怎能与您的身份匹配呢?再说,您对黑衣飞侠完全一无所知,他也根本不晓得您的存在,您又何必苦苦追求这分不可能的爱情呢?”红蕊语重心长地剖析着。
这番话触动童羽萱的伤心处。当初就是因为自己看透与黑衣人之间的不可能,所以她才会以不甘愿、却无可奈何的心情嫁到慕容家。而那天夜里遇见黑衣人的事,将成为她心头永远的秘密。
见童羽萱低头不语,红蕊又赶快安慰着说:“不过现在可好了呀!姑爷既有才气,人又长得斯文倜傥,小姐嫁给他,可真是天生一对呢!”
其实,她也不是真要诅咒那个病夫,只是想到自己的婚事是在被逼的情况下结成,她就有一肚子的火气与委屈,除了向这个讨厌鬼讨回公道外,还有谁能当这个倒霉的沙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