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八一年 西班牙的仲夏季节
阁楼上的木板门被轻缓的开启,“咿呀”的一声。由门缝中迤逦而入的阳光,将阁楼里横行的鼠辈吓得东西乱窜。
伊凯儿小心且谨慎地走进阁楼内。
她伸手挥掉身旁的蜘蛛网,拍拍碰脏的衣袖和散布在空中的灰尘。
脚下的木制地板咿呀作响,似乎老旧得无法承受任何的重力,不过,此时伊凯儿才不过八岁,她小小的身躯已教那失修的木板岌岌可危、摇摇欲坠了。
“哇!好脏啊!”凯儿捂着口鼻说。
虽然阁楼里又黑又脏,但是在好奇心的驱使之下,她无法抗拒阁楼里那强烈的神秘,吸引着她进去一探究竟。
伊凯儿掏出口袋里的手电筒东照西照的,闪动着光圈,在黑暗中透出些微的安全感。
光亮掠过了老旧弃物,木箱、衣服、柜子、书堆……她愈来愈往深处走去。猛然光圈停驻在一个英俊挺拔的男子脸孔上。
“啊!”凯儿惊叫一声,失手的扔开手电筒,踉跄的退了几步。
似乎没有了动静,她才定定神,深吸一口气,颤抖的伸手捡起掉落地上的手电筒。
强烈的好奇心顿时淹没了惧怕,她反而睁大惊恐的双眸,决定仔细看个究竟,怎知再这么往深处一照,她简直整个人都呆了……
她不由得喃喃:“好美的画!真的好美……”
看傻了眼,她亦步亦趋地走向它,仿佛有一股强大的力量将她拉去。原来,她刚才看见的只不过是一幅如人一般高大的画座。画中生动的描绘出一个英挺的男人,他身着白色镶金斗牛士华服,左手挥舞着鲜艳的红布,姿态曼妙优雅;而扬举利剑的右手,却又勇猛矫健,这么形容似乎有点矛盾,不过,这幅画的确给人的就是这样无可形容的震撼,磅礴而高贵的气势。
从那斗牛士的眼神中,看见的是一股狂傲、一股邪气。他的眼光炯然如炬,那两道粗浓的剑眉扬飞于上,唇角微扬着一丝不怒而威的气势,英俊得令人屏息。
而画的左边是一只朝他冲飞而来的黑色斗牛,好似就要奔出画框般,让人不禁心惊胆跳,更别说它那非善意的目光,和头顶上那坚挺的犄角。
伊凯儿倒抽一口气,随即用手电筒往画框的右下角一照,模糊却依稀可见一排日期,中文的意思是:
画于一八五六、二、十六 达曼多皇家斗牛竞技场
凯儿认识的西班牙文并不多,只是愣愣的望着,直到发现门外传来沉重的脚步声。
父亲一向不准她上阁楼来玩的,伊凯儿立即不多想的扔下手电筒,夺门而出。
然而,她并不知道那幅画中的男人,将牵引着她跨越时间的洪流……
第一章
一九九六年 台北
台北的交通实在令人头疼,纠结的车辆和穿梭车阵的行人,呈现都市里的乱象。
“凯儿,我看飞机的赶不上了,暂时别去西班牙,好不好?”坐在黄色计程车里的刘子明劝说着未婚妻伊凯儿。
“不行!”伊凯儿坚定地摇头,说:“我有一种强烈的预感,非去西班牙不可,总感觉那里有人在召唤着我。”她停顿须臾,才说:“或许是我父母吧!自从八岁那年西班牙待过一个月后,就再也没去过了,这次说什么我都要亲自跑一趟。”
“我真不知道你在想什么?看来,我是说不动你的,你的第六感一向很好,既然,你都决定了,我也无话可说了。”显然,刘子明已经有些懊恼了。
“子明,我在西班牙是住惯了的,你放心,我会早点回来的。”凯儿试图安抚他,“你想想,我在八岁那年去过一次西班牙后,就再也没去过了,分开这么久,真惦记我父母,你明白那种感受吗?”
刘子明望着满脸愁容的未婚妻,不禁心生爱怜。
他拉起伊凯儿的手,微带歉意的说:“我明白,你去吧!你在大学是西文系的高材生,不去好好展现一下,实在太可惜了。”
“谢谢你,子明。”凯儿依偎在他怀里,轻声说着。
“我会想你的。”
“嗯,我也是。”
虽然有千般不舍,但是,伊凯儿却心意已决,这几年来她总惦记着多年不见的双亲。
她父母因工作需要,而长期移居西班牙,然而她却没有和父母住在一起,而是寄住在伯父家中。之所以如此,那就得说到她八岁那年,与她父母同住了一个月,却也作了一个月的噩梦,噩梦每夜困扰着她,至于是什么梦,她已经不太清楚了,只依稀记得,那是在一个好大好大的广场,一个斗牛士被一只身装光亮甲胄的黑色斗牛撞击倒地,鲜血当场喷出……
然而,梦境却好模糊,好模糊。那时,她每晚都是哭着醒来的,她父母只好让她回台湾,每年三、四次抽空回来看她,直到现在,伊凯儿已经二十三岁,她才再度提起勇气前往西班牙。
飞机上,伊凯儿试图的努力想着那斗牛士的长相,却徒劳无功,反而又头疼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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艳阳高照的西班牙,充满热情的异国风情,和浓厚的艺术气息。
望着陌生的国度,伊凯儿却深深被它吸引住了,她也说不上来是什么原因。她知道这并非是一时的新鲜感,而是一种莫名的悸动,她似乎熟悉这令她“一见钟情”的西班牙。
伊凯儿满怀喜悦的招了辆计程车,准备依照父母给她的住址,前往位于塞维利亚市的古堡。
其实,对于八岁那时所住的房子,她可是一点印象也没有了,只是大致记得,那是一幢很大的建筑物。听说,是父母透过朋友,向当地的地主所购买的,但说也奇怪,那么大的建筑物,却便宜得让经济条件并不富裕的父母买下,这似乎不太合理。或许,是父母的那位朋友唐恩华在那里够分量吧?!
“小姐。”那当地司机看过了住址,怔了片刻,才微颤地开口问:“是这里……没错?”他指着纸条上的住址。
伊凯儿在大学读了四年的西文系,终于可以好好地现一下了。
她点点头,用流利的西文回答:“嗯!没错,坦萨斯特堡,谢谢。”
“坦萨……斯特堡……你确定?”司机不敢置信的又问一次。
伊凯儿并未发现,司机早已露出惊恐的目光,她再度微笑重复说:“嗯!坦萨斯特堡,谢谢。”
这司机的耳力真不好,伊凯儿在心里嘀咕。
“啊!”司机惊呼一声,愣了一会儿,才转回头发动引擎。他像要说给她听地自语:“坦萨斯特堡可是出了名的鬼堡啊!”
“鬼堡?”伊凯儿难以置信的瞪大美丽的眸子。
“是的。”
“喂,司机老兄,拜托你说来听听。”身体里每一个好奇的细胞顿时涌上。
司机老兄想了想,才缓缓说:“那里虽然是个鬼堡,但是却出奇的美啊!”他在心里赞叹,“它白天看起来,就像是童话故事中的城堡般,耸立在湖光山色中。然而,到了夜晚,却像恐怖片里的古堡,巍然而诡异地出没在缭绕的夜雾里,不过,依然美得令人叹为观止呀!”司机老兄想起见过一次的坦萨斯特堡,眼眸里不禁闪烁着光亮。
他矛盾的叙述,让伊凯儿更加对坦萨斯特堡产生了浓烈的兴趣。
然而,那眼眸的光亮不到一秒钟,却又转为了惊栗,他颤抖着声音,又继续说:“在十九世纪,那原是西班牙的皇帝贵族蓝斯子爵所住的城堡,但是,不多久,蓝斯被陷害而亡后,蓝氏家族就逐渐没落了,听说,他的魂一直没有离开……”
“哦!”伊凯儿沉静了好久,她定坐不动,只觉得全身发毛,她实在太震撼了。
真没想到自己居然在八岁那年,在这古堡里住了一个月,不过,现在更令她害怕的是,她正将自己往鬼堡里丢,真怀疑自己有没有毛病。
无心欣赏沿途迷人的风景,半小时后,车子已缓缓的停下。
“小姐,到了。”
“到了?”伊凯儿被司机这么一叫,才恢复了意识。
她愣愣的侧头望向车窗外。哇塞!她真想大叫,这里比她想像中的还要美,美得令人窒息。
波光潋滟的湖面,随着湖水摇动的是坦萨斯特堡的深绿色倒影。
白色的阳光一道道的穿过云霄,投射在圆形的堡顶上。卓立在茂密的绿色丛林中的,正是气势磅礴的坦萨斯特堡,坚挺的堡顶穿过雾茫茫的云间,也不知是否就这么直上云霄,只知道它美得就像梦幻如诗的城堡,怎么看,也不像是著名的鬼堡。
伊凯儿完全被它迷人的样子所震慑,它就像个磁铁般,吸住了她的视线。
“小姐,小姐……”司机伸手推推她的肩。
叫了好几声,她才仿佛如梦初醒,“啊”了一声。
“小姐,我不再开过去了,你……你就赶快付车资吧!我……我可要赶快离开这了。”
付了车资,计程车司机立即将车三百六十度旋转,用力踩下油门,飞快地离开这个“鬼地方”。
伊凯儿完全忘记“鬼堡”这件事,反而,爱死这里了,她真想永远赖在这里不走了。
镂空雕花的大门前,是一条看不见尽头的小径,小径旁花团锦簇,美得让伊凯儿以为自己正置身在爱丽丝的梦境中。
她兴奋地按下门铃,来应门的是唯一的女佣朵拉。
朵拉带她,经过像迷宫的花园和一座干枯的喷水池。
一进大厅,母亲潘好正欣喜万分的出来,拥住相思已久的女儿。
“妈!”凯儿一扔下手上的行李,便向前热情地和潘好拥抱在一起。
“凯儿,你终于来了,妈可想死你了。”
“我也一样!”许久,她才想到父亲伊宇正,急忙问:“爸呢?”
“他也是每天惦记着你,不知道你在台湾过得好不好?子明有没有好好照顾你?还有啊……”潘好一口气就要将这阵子的关心全问完。
“妈!”伊凯儿求饶似地叫了一声。
“好啦!你先上楼休息,好好洗个澡,我打电话叫你爸赶快回来,他一定会高兴极了。”
“嗯!我真的需要好好休息,真是累死我了。等爸回来,我再跟你们报告我在台湾的一切,OK?”伊凯儿调皮的对母亲眨眨眼。
“好,乖女儿,快去洗澡吧!”潘好疼爱地说着。
“嗯!”伊凯儿冲上楼,寻找到了浴室,准备好好洗个热水澡。
真像作梦一样,全家人终于等到团聚的日子了。潘好在心里好生感动,她揩去眼角的泪水,笑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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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在雾热的澡盆里,伊凯儿正享受着泡泡浴带给身体的舒畅。她的两腮早就被热所晕染得白里透红,更是娇美。
闭着双眸,一身疲惫的她很快地就沉入了半梦半醒之间。
“凯儿,凯儿……”一个浑厚低沉的男子声音,在迷濛中传入她的耳中。
“是谁?”她紧闭双眸,含糊不清地回应。
接着,似乎有个高大身形向她靠近,并在她的身边停下脚步。
那高大的身形缓缓接近她,在她那仍滴滑着水珠的裸背上,给予深深的一吻,那个吻对凯儿而言,是那么地熟悉。
他凑近伊凯儿的耳际,并轻拂着她柔软如丝的长发。
他用西班牙文柔声说:“凯,我爱你,快回到我的身边来……”
“蓝斯……”伊凯儿在睡梦中,下意识地轻轻呢喃。
那高大的男人将她的脸轻轻捧起,将唇覆盖在伊凯儿柔软的红唇上,伊凯儿热切地回应他那深情的吻,她盘勾住他的颈子,他则激烈地吻着她,双手搓揉着她柔细的发丝,忘我地吻着,两人意乱情迷地倒进了水中,猛然,伊凯儿被呛得睁开双眼,如梦初醒的她狼狈地甩去脸上的水珠。
“奇怪,我怎么睡着了,还掉进水里?”伊凯儿莫名的自问。
刚才的梦该不会是真的?不会的!不会的!伊凯儿用力地甩甩头,她才不想把自己想成大色狼。
很快地,伊凯儿换上了T恤和短裤,更显现出她均匀的身材和白皙的肌肤。
就算她穿着轻便,没有经过特别的打扮,仍是个足以令女人们嫉妒又羡慕的美人胚子。
她一边用毛巾擦拭湿漉漉的长发,一边走出房门。
正当走到楼梯口,忽然间,她再度对这里的一切感到好奇,反正爸爸也不在,妈妈和佣人又待在楼下,不如,趁现在好好地“参观”这幢古堡,一定很有意思呢!
拗不过自己满怀的好奇心,她逐一地参观了每一间房间。
这幢古堡在母亲的巧手布置下,显得非常温馨舒适,而在浓厚的歌德式风情下,却仍拥有中国式的古典,让她对这里更加满意。
每对这里增加一丝喜爱,她就越痛恨自己八岁时的年幼无知,竟然,会选择离开这里。
总算花一段时间“逛”完了一圈,正待她要收起好奇心下楼里,猛然之间,似乎有一道很强的力量呼唤着她,那股力量似乎来自于楼梯直上的小阁楼内,那个看起来相当破旧的阁楼。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不如再上去看看。她心里这么说服自己。
上了楼,她小心翼翼地轻启破旧的木门,她走进去打开一扇窗子,一道强烈的阳光立刻迤逦而入,让她不需要灯就可以隐约的看见阁楼里的一切。
依稀可见旧物上积着厚厚的灰尘。她缓步走向深处,只听见木板隐隐作响,那种声音有点像鬼片里开门的特殊音效。
她兴味十足地扫了室内的一切,眼光立即停在一个珠宝盒上。
虽然因老旧而不起眼,但是,她却一眼就爱上它。她伸手挥去盒子上的灰尘,镶在盒子上的一颗拇指大的蓝宝石熠熠生辉,教明眼了一看,就知道那是一颗质感等级一级棒的高级蓝宝石,那绝对是真的。
更令她好奇的是,宝石上有个记号的图形,是由无数颗小蓝宝石组成的奇怪符号--“”,这个符号似乎有点像中国“牛”的象形文字,而最大的那颗蓝宝石就镶在“十”那个部位的正中央。
伊凯儿伸手摇动它的锁,或许是因为年久失修,它竟然“咔嚓”一声,就这么轻易地断开。
她赶紧打开珠宝盒盖,赫然发现盒内有颗比盒盖上蓝宝石再小一点的棱形蓝宝石,不过,这颗蓝宝石却更是晶莹剔透。
那棱形的蓝宝石下,压置着一本精致书皮的日记本,她立刻拿出日记本,翻开来看。说也奇怪,发黄的日记本里,竟写了密密麻麻的中文字体。
她用纤指指着一行行模糊的字迹,嘴里按照上面所写的字,喃喃念道:“三月十七日……太稀奇了!实在太稀奇了,我现在竟然置身于十九世纪,太令人震撼了,这会是真的吗?我到现在仍难以置信……要怪就怪那张画后面,竟然隐藏了这么大的秘密,早知道我就不碰那个珠……”后面的字模糊得让她看不清楚,她只好直接跳过了几个字,又念:“不,应该怪那幅画,不过,那幅画实在太迷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