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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水伴伊人 page 12 作者:应小薇

  “你好像比较瘦。”

  他耸耸肩。“我病了一阵子。”

  “哦,我很难过。”

  他又耸耸肩。“现在好了,传染病害我躺了三礼拜。抽烟吗?”

  她吃惊地摇头。他应该知道她从来没有这个习惯的。“你想和我谈什么呢?”

  “我……”他面露犹豫之色,突地赧然起来。

  “你说好了,没关系,”她观测他。“你好像心事重重,为了什么?”

  “你猜不出来吗?”他没有看她。

  她摇头。“我猜不出来。”

  “首先,我要向你道歉赔罪。”

  “没有必要,相信我,事情已经过了,我一点也不在意。”

  他蹙蹙眉。“但我相信那封信一定对你造成了打击,我……我不是存心的,我真是羞愧极了,我应该……至少应更委婉的告诉你。”

  “的确,当时是个打击,而且,你也的确该委婉一点,不过现在又有什么关系?”

  他似乎很沮丧。“我该骂,真的,现在不能怪你。”

  她笑了笑。“不,别误会,我没有意思指责你。我要你明白,我从来没有爱过你,那时候是我自己昏头。”她情清楚楚地讲。

  她不知道他的反应是什么?不相信?松了一口气?失望?天晓得。

  “丽诗——”他呆若木鸡,呐呐地说。

  “真的,我再也没有什么不好的感觉,我祝福你和朱小姐,希望你们生活美满,什么时候结婚?”

  送茶点的侍者打断了他们。

  对方拿起汤匙,似乎故意找事做。“加糖?”

  “我不加糖。”

  “哦,是的,我记得……朱慧,我们已分手两个多月了。”

  丽诗心头—凛,立刻戒备起来。“哦,真遗憾。然后呢?”

  他垂头丧气。“我仍然爱着她。”第一次,对方诚实的吐露他的心声。

  “哦,我替你难过,”她诚心地说,她非常了解他的心情。“所以你才决定在平镇定居,为了躲她?她不会也是咱们老家的人吧?”

  “不,她不是。她家在东北角,目前她仍在沙乌地,还要再待一年,她现在和—个医师要好,我……我一直求她不要离开我,但……我想我最后已变成她的包袱。”

  丽诗悲惨地闭上眼睛。谢天谢地!至少在戴天仇面前她还没沦落到必须乞怜到像徐浩然一样的地步。而且最后竟成为心爱的人的包袱,这是件多么羞耻的事!她不禁十分地同情起徐浩然来了。但她不知道如何宽慰他,劝他忘了朱蕙?哦,那她自己呢?戴天仇呢?

  她忘得了吗?

  “我了解你的感受,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你。”

  “所以我才要找你谈谈,”他终于露出笑容。“自己经历过后才知道别人身受的痛苦,当初我一定深深的伤害了你,那感觉像世界末日,对不对?丽诗。”

  可怜!她突热歇斯底里地想大笑,她和徐浩然原本是—对喜洋洋的未婚夫妻,今日却各自沦落到这种地步,也因为有了类似的际遇,他们才懂得什么叫爱,才真正体会爱的感受。她极力遏止想笑的冲动,不,她不能再伤害对方,也不能伤害自己。

  她凝视他,内心只为他难受。“对,”她慢慢地说:“像世界未日。”

  “我很对不起你,”他呢喃着。她让他致歉,也许这样才能让他稍感好过—点,这是她最后也是唯一能做的事。

  “好了,没关系。”她拿起皮包,徐徐起身。

  “丽诗,怎么?你要走了?”他大吃一惊。“我想,我想我们待会儿可以一块午餐,我想知道你的近况,我想——”

  看见她摇头,他刹然住口。“我很自私,丽诗,我——我不该再触动旧伤。”

  “不,不必说抱歉。”她温柔地告诉他:‘我不介意,真的没有什么。”她介意的不是他。“我只是想走了,小徐。”

  “丽诗——”她走出去,又站住,回首望着伤心欲绝的他。

  “我爱过你,我要你明白,我真心想和你共组家庭,或许让你知道会对你有帮助。”他低声地倾诉。

  不,爱与婚姻不是能如此轻盲的,她很明白,不过她还是谢谢他的仁慈,而且他总算知道自己错了。“谢谢你,这对我的自尊确有帮助。但是我希望你知道,其实你根本不曾爱过我,正如我也不曾爱过你,这—点我们是平等的!”

  第十章

  丽诗,你好!

  “拜伦,我星期—要找工作去了,你会想我吗?我不能整天在家陪你了。”她脑中一片混沌,把猫咪放在大腿,坐在靠椅上,眼神钉住墙上那幅画。这是戴天仇送她的作品,一幅漂亮的油画,密林间漫出深秋的气息。她把它挂在最显眼的地方。

  “该死!拜伦,我该阻止自己,我知道我应该。”她又哭了,过去两星期里她每天都以泪洗面。要从脑海中抹去戴天仇的影子,说是容易做起来可太难了。他活在她心里,醒时的每分每秒、甚至睡梦中,他的影像总是参差杂乱、动人心弦,把她由睡梦中惊醒,使她伤心不已。

  整整两星期,除了上超级市场购物外,她哪儿也不去,也不见任何人。离开新生代公司的最初几天,德辉和玉秀还拨过电话,邀她到家中去玩,但遭她婉拒,她只要—个人静—会儿,并要他们放心,她会好好的,只是需要一个人独处。

  大嫂告诉了爸妈一切。丽诗不怪她,必要时她会亲自告诉他们,但玉秀替她做了,免得谈及戴天仇又令她伤心欲碎。

  她不要谈到戴天仇,对任何人都不要谈。

  但昨晚她哥哥又打电话来了,坚持她周末一定要去一趟,她答应了。明天星期天,会去和他们共进晚餐。

  对自己所爱的人做个小小的让步,答应到他们家去。虽然只是一个小决定,令人讶异的是让她感到好过了许多,约有一、两个小时,她没有想到戴天仇,只考虑她自己以及要做的事情。

  未来是一片茫然,没有目标,只有自甘堕落。所以她必须在周一去找个工作,并且继续服装设计的课程,她已经跷课了三个礼拜。

  电话于此时响了,她伸手接听,她知道是妈妈打来的,因为今天是星期六。

  电话中提到圣诞节。已是十一月了,她母亲询及她有何计划?没有,一点头绪都没有,她一点狂热都没有——对耶诞节或任何事,但她尽量不在语调里显露出来。他们真是太好了,总是避免提及和戴天仇有关的事,为了他们,她必须试图振作,她不能再给他们添麻烦。

  “我还没想到耶!妈。不要紧,我很高兴回家去。我这里只有一间卧房——除非你打算住大哥家。你要不要打电话告诉他们一声?”

  “我待会儿打去,我想问问玉秀的意见。”妈妈的嗓音流露出一丝忧虑。“她看起来好吗?丽诗,德辉总说好极了,你看如何呢?”

  “我……我有好几个星期没看见他们了,但我明天会去和他们共餐。妈,你不用担心嫂子和胎儿,我向你保证,上次我看到她红光满面的,就像平常怀孕的妇人家—样正常。”

  她母亲咯咯笑了。“我就从未红光满面过,想当初怀你和你大哥以及丽霞时,别提有多难过了!”

  “哦,但一切都值得吧,是不是?我们没让你失望吧?”

  “那倒是。好了,宝贝,我要挂断了,然后打给你哥哥。哦,丽诗,你还在听吗?听着,我和你爸要送你一些东西,我们知道你一直想要部车,所以——”

  “不,妈!你和爸给我的已经太多了,你自己留着过年吧!我真的不想要车。”

  如果有部车该多好、多方便啊!她放下电话,真希望妈妈此时就在这儿陪着她。她现在好脆弱好无助,好想把妈妈抱个满怀。一思及此,她又掉眼泪了。天哪!她真的好厌倦这种要死不活的模样!她要立刻振作起来,星期一一定要去找工作。

  事实上她也需要工作。她开始动手洗衣、然后吸地毯,哦,这些工作已囤积过久了。这样她会感觉稍微好些,她知道父母会不顾一切地把支票寄来,她的反对从来没有作用。或许,加上自己所剩不多的储蓄,可以购置物品,家里会更优雅。通过驾驶测验后,她曾想过要买部车……戴天仇,戴天仇,那天晚上多可爱呀!他们一起庆祝、欢笑。不知他还记得否?喔,戴天仇!

  几近拼命地,她推着吸尘器满房子跑,像部救火车似的。她需要保持忙碌、不停忙碌,让她没有空闲去想他。想他令她肝肠寸断,那是一种切肤之痛,她必须战胜它、超脱它。

  她的所有存款都投资在这层公寓了,为的是减少贷款;现在要买的是家具、洗衣机以及种种家电用品。自从她在——自从她做秘书后,才又有收入,但又都花在电视机和华服上。这些服装是为了……工作的需要。

  “这衣服好漂亮,丽诗,你今天好可爱。”大哥以赞许的眼光凝视她,帮她脱下大衣。“交给我,让我来挂。玉秀在厨房,我们进去好吗?看需不需要我们帮忙。”

  德辉是个好丈夫。在太太怀孕期间,他一直关注他的妻子,不让她操劳过度。

  “嗨!”玉秀微笑打招呼。“丽诗,你看来美丽非凡,这些衣服看采不便宜哟!”

  是不便宜。喀什米羊毛质料,戴天仇还一度称赞过……“这让我来做。”

  “别担心我,老实说我已坐了一整天了。”

  丽诗看着她哥哥,他点头说:“我特准她今晚下厨。”他故意装模作样,主要还是为博丽诗一笑。晚餐相当成功,谁也不提“禁忌”的话题,只闲聊些圣诞节的事,玉秀和婆婆已达成协议,趁那时大家回爸妈家过农历年。

  “相当公平,”丽诗发言:“去年你邀了大家来这儿过的。”

  玉秀高兴地一笑。她气色看来不错,腰围已经相当壮观。“妈不是要求而是要我—定得回去。你们看着好了,到了那儿我打赌她连根汤匙都不会让我拿。”

  “你介意吗?”

  “不,她是为我好。我现在所要做的就是给她生个健康漂亮的小孙子。”玉秀脸色蒙上一层阴影,显而易见有短暂忧疑掠过。经过了三次流产,这种忧虑是可以想见的。

  “你当然会,亲爱的,”德辉再三保证。“你一定会给他们生个小乖孙。”

  “嫂子,你爸妈呢?”丽诗赶紧转移话题,免得她有不吉的念头。“他们今年春节准备怎么过?”

  “他们要到我姐姐那里去。这倒提醒了我,你给丽霞寄礼物了没?你知道哪天是寄往加拿大的最后期限?”

  丽诗蒙住张大的嘴。“喔,不,我还没有准备礼物。我不知道,可能就最近这两天截止。我根本就忘了这件事。”

  玉秀又是一副善解人意的表情,虽然她什么也没说。她和德辉都知道,这和平日的丽诗太不一样了,丽诗过去从不会忘记姐姐全家,逢年过节一定寄礼物去,而且时间总是拿捏得恰恰好。

  是什么力量让一个人有这么大的转变?失去一个人竟会使她的生活、心思、欲望、睡眠、精神、热忱……完全改观?

  戴天仇,喔,只有戴天仇!

  答案很简单。徐浩然曾经简洁地描述,失去深爱的人时,有如世界末日。

  但这不是爱。

  她看看大哥,再瞄一下腕表。“你能载我回去吗?我知道还早,但我明天上班,必须洗头、整理一下。”

  他们以恳求的眼神看着她,要她多待一会儿,至少大哥是这种表情。大嫂则不,她只是微眯着眼,一副信赖的模样——丽诗绝不会欺骗我们。

  ☆   ☆   ☆

  接着的三星期,丽诗有三百六十度的大转变。

  她不再把自己像受伤的野兽藏匿起来疗伤,而是将时间填得疯狂地紧凑,她几乎没多少时候窝在公寓,除了晚上要上服装课程之外,她经常去看电影,或一个人大吃一顿或逛夜市,她也时常拜访亲戚,有两天晚上还跟新认识的女同事外出溜踏。但她绝对不要盲目的约会,公司有男同事邀她外出——三次,她都拒绝了。对她有兴趣的男人令她寒透了心。

  她把父母寄来的钱存起来,买部车的念头不时蠢蠢欲动,但她确实不需要,虽说在十一月天搭车上班寒风刺骨,但公车服务还算可靠。此外,一个人驾车兜风有何乐趣可言?对她来说那是无聊乏味透了。

  孤伶伶不会快乐,她需要有人陪伴,至少偶尔需要。独居从未让她感到快乐,但她又必须如此,事情总是这样,她已经长大,不能再缠在父母身边,当她需要伴时至少有玉秀和德辉。这也就是她没想过撤离这一区的原因。

  她曾做过同样的事,对不对?逃离她所熟稔的一切、逃离一切回忆思念。她确实害怕想奔向戴天仇怀抱的念头,这是她最不愿发生的。如果他们现在相遇,他—定会看穿她的心思。她会撤防,肯定会,她早将她的心别于胸口、对他的爱意尽写在眼底。

  但她一直没再遇见新生代公司的人,妮可没有、戴天元没有、其他人也没有。他们都住在方圆二十里之内,但毕竟范围不小,再说工厂在城外,她这些日子从未顺道经过,要在街上碰到新生代公司的人,机会简直太渺茫了。

  世界就是这么小。

  十二月头一个周六——丽诗担心的终于发生了。

  为了选购过年的礼物,她进进出出的商店不下十家,到午餐时间,她早已饥肠辘辘、两腿也麻痹了。

  抱着几个笨而不重的购物袋,丽诗伫足一家不贵的速食餐厅,看着橱窗贴着的食谱。当她目光移至透明窗户望进丢,这地方已客满了。

  然后她看见戴天仇。

  他也正看着她,他眯着眼似乎不敢确定是不是她。他正和两个丽诗不认识的人坐在—起,或许他本人也不认识,只是客满了只好共用一桌。

  那只是她的想法。他们对峙良久,隔了五、六张桌子之遥,四周人来人往,拥挤不堪。他立刻站起来向外走,由嘴形可读出他正唤着她的名字,虽然像电影消音,她听不见一切、一切无声无息,然后她猝然跑开。

  她并不是立刻用跑的,起先只是飞快地走,直到脱离他的视野,才用跑的,跑得像遇见魔鬼,她让自己在人群中流失,喘着气,像要把空气抽光,心脏发疯似地砰砰乱跳。

  她扫瞄四周人们的脸,像罪犯怕被发现。他已离开餐厅,她确定,他正在某条街上四处逡巡想找到她。他或许就在下一个店面。

  五分钟后,她才觉得安全,这才发现站的地方是玩具部门。四周潮涌的小孩、大人,个个长个似乎一模一样。火车嘟嘟快跑、玩具狗汪汪吼、塑胶鸭呱呱叫。而在引人注目的位置摆满了新生代出产的玩具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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