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这件事情之后,安绮儿很清楚自己绝不会再相信外表出众的男人。不!应该说是所有的男人。
“绮儿,”罗敏敏担心再次触动她的伤痛,于是赶紧转换话题,“我们别说这些,还是谈谈舞团吧!”但安绮儿却深陷在波涛汹涌的怒潮之中,哪里还听得进敏敏的话?她本来以为经过这些天的自我放逐,她已经可以慢慢脱离这些事的阴影,谁知还是不能,还是不由自主地在其间备受折磨!
她要怎么样才能忘掉这些不公平?忘掉她一片真心却遭人践踏的惨痛下场?忘掉像舒嫚茵这样游戏人间的女子,既夺走她的最爱,犹还不当一回事地恣意凌虐?
忘掉尹之捷宁可辜负她,也要不惜一切地成为舒嫚茵的爱情傀儡……?
她,就是忘不掉啊!
※ ※ ※
站在复兴南路的废铁道旁,安绮儿已经等了一个多小时,还不见那位流浪老人出现。
她决定豁出去了!管它到底是不是真的“忘情水”,只要能忘记一切,就算是硫酸、监酸她都照样灌下去。
“怎么,今天不喝酒啦?”流浪的老人照例又无声无息地现身。
“因为我要保持清醒”她说。
“这就对了,要保持清醒就得先忘记一切不愉快的事!”他说:“我川伯飘泊世上数十年,什么光怪陆离的事都见过,但就是没见过一个能自动忘记人世间爱恨痴怨的人,所以,若想解除一切羁绊,随心所欲过生活,就得喝我的‘忘情水’。”
“‘忘情水’就真的只是一瓶水而已?”
“你以为‘忘情水’跟黑松汽水一样,有甜味还会冒气泡啊?”川伯有些愠怒地说:“你要是不相信它的能耐,就快点走,别浪费我老人家的时间!”
“我……”安绮儿实在想多了解一点“忘情水”,就算喝下去会死,也得死得明明白白!“我只是想不通,为什么你会得到它?”
“因为我去过地狱!”川伯言简意骇地说。气氛霎时变得诡异多了,安绮儿不由得怀疑眼前这个白发苍苍的老头,究竟是人还是鬼……?!
“你别怕,我是人,不是鬼!你见过鬼在大白天跑出来满街逛吗?”
“可是……”安绮儿虽然确定他是人,可是却怀疑他到底是不是正常人?要不是精神状态有问题,讲话怎会如此颠三倒四?
“我不入地狱,又怎能为你们这些傻瓜取‘忘情水’?至于我怎么从地狱回来,那是商业机密,恕难奉告!”
“你是说……”安绮儿紧张起来,“‘忘情水’是来自地狱?”她有了打退堂鼓的想法,因为追无异是与魔鬼打交道啊!
“你想多知道‘忘情水’的秘密,就跟我来!”川伯要安绮儿跟他一起走。
“去哪里?地狱吗?……”安绮儿越想越害怕,“我不要了!”
“什么?你以为自己是老几?想自由出人地狱,门儿都没有!我是叫你跟我去找落脚的地方,我好拿‘忘情水’给你瞧瞧……”川伯见她这么胆小,不禁摇头加叹气,年轻人该有的视死如归精坤上哪儿去了?
“我……”她还是有些犹豫。
“我就住在前面那一堆违建户里,你要是怕就别跟来!”川伯没好气地说。
安绮儿挣扎了一会儿,终于又恢复刚刚来到这里时,所秉持的那股豪气,反正已经够惨了,再惨一点又何妨?况且,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去就去吧!
她跟着他走了不到一百公尺,就来到他所谓的“落脚地”,那是一整排用木板搭建而成的违章建筑,许多户的门窗都已残破不堪,看起来一点也不像房子,倒像是乡下农村的猪圈、鸡舍。
安绮儿不敢相信,在繁荣的大台北,竟还有人会住在这种环境恶劣的地方!但是川伯却一副毫不在意,安贫乐道的模样;难不成是因为喝多了“忘情水”,所以什么也不计较?“我就住在这里,503号。”川伯煞有介事地打开那道破得不能再破的门。令人十分意外地,屋内异常整洁,所有的东西也都井然有序,与房子外观的破旧杂乱不同。
待他打开床旁边的橱柜,安绮儿眼睛立刻为之一亮!大大小小不同形状盛着透明液体的玻璃瓶,占满了三大格的空间,犹如闪烁生辉的钻石一样,释放出璀璨晶莹的光芒……
“这些……都是‘忘情水’?”她忍不住惊呼,这……这太神奇也不像地狱的产物。“没错。”川伯拿起其中一瓶葫芦状的“忘情水”,放在她的手上,“这就是地狱的‘忘情水’。”
她打开瓶盖贪心地嗅着,发现一点味道他没有。
“地狱的水可是纯净无污染的,跟咱们地球那些又脏又浊的水不一样。”
但她还是不敢喝,谁晓得这所谓的“地狱之水”,是从哪儿冒出来的。
“在地狱有一条河,叫作列特河(LeLe'the、),就是所谓的忘川,‘忘情水’就是来自那里。”川伯说。
她猛然想起来,这是希腊神话的典故,传说人死后到地狱里,必须喝一句列特河水,才能悉数遗忘前世所有的记忆,重新来过。就跟中国民间故事里所谓的“孟婆汤”差不多。
安绮儿还记得这个故事是尹之捷告诉她的。
“是不是喝了‘忘情水’,就会忘记一切?”她问川伯。
“如果是喝了列特河水,那是什么也不记得了。可是‘忘情水’是我取列特河水稀释而成的,所以喝下它以后,只会因此绝情忘爱,成为世间最无情的人。”
“也就是说,从此为人处世便不择手段,随心所欲了?”
川伯满意地点点头,“很好!你开窍了!正是这个意思。”川伯拿出一张A4大小的黑色棉纸,将它交给安绮儿。
“这是‘无情合约’,只要你签了它,就可以得到这瓶‘忘情水’!”
“难道你不要钱吗?”安绮儿觉得这真是不可思议,居然一毛钱也不必花,就可以得到这种神奇饮料!
川伯笑了,笑容透着些许狰狞:“我不要钱,我要你的良心!你不拿良心来抵押,又怎能做到真正的无情无义?”
一股寒意自背脊上袭来,她连忙放下这瓶忘情水,退缩到一旁:“你……你到底是不是魔鬼?”
在大文豪歌德的钜着《浮士德》中,魔鬼应允助浮士德一臂之力,让他可以心想事成,但条件是要他拿灵魂来交换,从此便永远受魔鬼摆布……
曾几何时,为了忘记一切痛苦,她竟变成浮士德!
“你可以不必急着签约。”川伯又恢复那满不在乎的笑容,“我是人,不是魔鬼,所以不会勉强你的。”
他把门打开,示意她可以离开,“这瓶‘忘情水’永远为你保留,你什么时候想通,就什么时候来找我。不过,你得带着这纸合约,而且合约上必须要有你的签名记住要用鲜血签名,其它签法一律不算数!”
安绮儿迟疑了好一会儿,终究还是抵不住良心的召唤,匆匆地离开川伯的房子。
尽管她跑得犹如丧家之犬,但手中却紧握着那张“无情合约”,怎么也不肯丢掉!
她总觉得,那合约代表的不是无止尽的黑暗,倒像是一个光明的开始。
※ ※ ※
罗敏敏在凯悦饭店二楼的茶苑枯坐了半小时,仍然等不到安绮儿,急得不知如何是好。过不了多久,身材圆圆胖胖的傅天华从外面急急忙忙走来,满头大汗地说:“对不起,我迟到了!”
“没关系,反正我朋友也还没来。”罗敏敏叹了口气,她真担心绮儿又闹情绪,干脆爽约不出现,那可就不妙了。
“那……那怎么办?”傅天华担心地说:“我妈等一下就来了,她可是冲着安绮儿才来赴约的。还有我堂哥,要不是有在我妈份上,他才不会来这里听我们废话…”
“我们才不是说废话呢!”罗敏敏生气地说:“我们是专诚请他以国际银行执行总裁的身分,拨款赞助我们舞团的年度公演。这是提升你们银行形象的好机会,怎么可以把它当成是有的没有的事?”
“但是我妈是标准的芭蕾舞迷,如果今天见不到她最喜欢的安绮儿,一定会很扫兴,那么就别想她会帮你说服我堂哥,让银行赞助舞团演出。”傅天华深怕母亲见不到安绮儿,一定会怪他言而无信,更不会帮他力劝傅天骏就范,那他岂不颜面尽失?!
罗敏敏一见他那怕东怕西的缩头乌龟德行,火气就直往上冒!同样都是傅氏家族的后代,人家傅天骏不但位高权重,而且说话一言九鼎,人人都怕他三分。他傅天华不只人微言轻,还得处处看人脸色。更糟糕的是,他成天怕得罪人,总是一副杞人忧天的小可怜样儿……
“你难道在傅天骏面前就跟空气一样,一点分量也没有?还得靠你妈去传话,真是没用!”
“敏敏……”傅天华手足无措地说:“你别生气……等下我妈如果看到你气嘟嘟的样子,还以为我欺负你……”
“你欺负得了我?”罗敏敏真是被这句话弄得哭笑不得!她平常只要脸色一变,他就吓得不知该接什么话,哪还有反击的余地?
“糟糕!”傅天华惊呼一声,差点连茶壶、茶杯都打翻了,“我妈还没来,我堂哥倒先来了!”
罗敏敏根本不需傅天华说明,她一眼就看见傅天骏走了进来他本人比照片还要帅,而且身材硕长,走起路来神采飞扬,一副青年才俊外加梦中情人的样子,叫人想不注意他也难!
跟这个“帅毙了”的傅天骏比起来,傅天华简直就是“逊毙了”!罗敏敏不禁感叹,她要是有绮儿那种丽质天生的好条件,绝对会不顾一切地追求傅天骏,才不会服傅天华在一起虚度青春!
“嗨!”傅天骏向他们打招呼,态度既潇洒又自然。反倒是罗敏敏,脸上情不自禁地泛起少女的娇羞。
“这位就是敏敏吧!”傅天骏一眼就看出这个身形瘦小的女孩,绝非是他婶婶魏明伦口中闪闪动人的芭蕾舞星安绮儿。
“您好。”罗敏敏不胜腼腆地说:“对不起,绮儿她临时有事,所以不能来……”
她多么希望绮儿现在就坐在这里,这样就可以分散傅天骏的注意力,他就不会发现她有多平凡。
“那真是可惜!”傅天骏客气地说,“婶婶不知会有多失望呢!我也少了一次开眼界的机会。”
他说归说,心里可不这么想。据舒嫚茵告诉他,安绮儿不过是个个子高挑、长相平庸的小女孩,全靠化妆品的粉雕玉琢,才砌成舞台巨星的模样。
他傅天骏虽然不到三十岁,看过的美女可是不下好几百个,就连电影明星他眼里,也不过只是0K而已。若要构得上闪闪动人的标准,只有那天他在PUB遇见的那个酗酒女孩,虽然脸上只清清淡淡化了一点妆,却散发出无比亮丽耀眼的风采,不然他也不会冒着危险救她……
只可惜,那个女孩太过轻狂,白白地糟蹋自己的好条件。
眼见三个人无话可说,傅天华更加担心天骏回去会数落他,说他自白地浪费时间,耽误了正事,便想借故脱身喘口气。
“我去打个电话给妈,就说安小姐有事不能来,请她不必白跑一趟了。”
傅天骏微微地皱了皱眉头,他这下可不明白自已为什么要拨冗前来赴约?难道安绮儿不出现,就不必谈赞助舞团的事吗?求人的人远比被求的人大牌,这个安绮儿可真是不识抬举啊!他想。
罗敏敏来不及阻止傅天华,只好认命地坐在那儿,一动也不敢动。她想,绮儿八成是故意失约,好藉此激怒傅天骏,这样国际银行绝不会赞助舞团公演,舞团又失去一线生机了。
绮儿大概连作梦也巴不得舞团倒闭吧!罗敏敏真不明白,她怎么会变得这么心胸狭窄,又容易记仇记恨?
“买单!”傅天骏伸手召侍者前来,他可不要花这里瞎搅和下去,徒然浪费自已的时间。
“对不起,我等一下要赶去银行开会,先走一步了。”他将呆若木鸡的敏敏留在位子上,径自离开。
傅天骏想着,就算安绮儿跪着来求他,他也绝对不会花一毛钱去赞助舞团。像这种轻诺寡信的舞者,跳得再好又怎么样呢?
他要是帮她,就不叫傅天骏!
※ ※ ※
听完了罗敏敏的叙述,齐齐老师不禁叹了口气,难道舞团真的没救了吗?
安绮儿无动于衷地坐在排练室的另一角,她现在一点也不在乎舞团的生存或是傅天骏的反应,她满脑子都想着那张要用鲜血签名的“无情合约”,还有那瓶不知该不该属于自己的“忘情水”。
“绮儿,”齐齐走到她面前坐下,试图用多年的师生之情感动她,“我如道你恨陈查理,可是他并不代表舞团啊,你应该看得远一点,不要计较这么多,就帮帮舞团吧。”
“老师,”罗敏敏代安绮儿回答,“绮儿希望陈查理走路,不然……”
齐齐也猜得到绮儿的心态,可是他只是舞团的老师,没有这么大的行政权力去干预总监的去留啊!“舞团不只是我们三个人的,这个问题不需要我们付出这么大的心力!陈查理贵为总监,他应该比我们更在意舞团的前途,你们又何必瞎操心!”安绮儿冷漠地说。
“可是舞团没有了,我们上哪儿继续跳舞呢?”齐齐一想到舞团如果维持不下去,他还能去哪里?他已经老了,早已经不是炙手可热的芭蕾舞老师,目前只有这里才能容得下他啊!
安绮儿没有回答,她根本不愿想跳不跳舞的问题,反正她再跳也是个失败者,无论在哪一方面。
“对不起,请问齐齐老师在吗?”一个陌生的年轻男子忽然闯进排练室来,像是有什么事情似的。
安绮儿眼尖,随即看出来这个男孩是尹之捷的则导演小唐,她马上质问他:“有什么事吗?”
齐齐不明所以,立刻迎上前去说:“我就是齐齐,找我有事吗?”
小唐已经认出角落边那名出声叱责他的美女是安绮儿,一时之间不知该怎么办,只好讪讪地说:“我们要替舒小姐拍新唱片的MTV,需要借你们的排练室作场景……陈总监说,找您就可以了……”
安绮儿一步一步地逼进小唐,冷嘲热讽地说:“真奇怪,舒小姐电影演得好好的,怎么突然有兴趣灌唱片啊?敢情是受到你们尹大导演的鼓励,打算来个他拍她演,夫唱妇随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