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焱不等母亲说完,便打断了她的话。「娘,妘芸不是不祥之人,无凭无据的流言蜚语不可信的。」
他不解为什么连母亲也人云亦云、不分黑白?
何平晏没想到冰焱会如此固执,忍不住帮着劝道:「少爷,妘芸出生之后,妘家先是生意越来越差,然后又遭遇祝融之祸,接着妘成翰也一病不起,因此镇民们会认为妘芸是煞星、是祸水,绝非空穴来风呀!」
「是吗?」冰焱微微一哂,反驳道:「我和妘芸是同年同月同日,甚至同一时辰出生的人,她若是煞星,那我岂不也是?」
「妘儿,此话当真?」颜妍丽起柳眉,有些讶异的问道,她没想到,妘芸和冰焱竟有着如此巧合的关联。
「当然是真的,龚玺的婶婶正好是替妨芸她母亲接生的稳婆,这件事便是龚玺告诉我的。」
「你是你,她是她,不能相提并论的。」
冰焱一听,立刻接口道:「那么妘家发生的不幸也不能和妘芸相提并论,不是吗?」
「这……」
冰焱瞧向父亲,又道:「妘成翰的生意会由盛转衰,一定有许多原因,绝不会只是因为妘芸的关系,再说做生意本是有起有落,谁敢担保一定稳赚不赔?是不是,爹?」
冰青钰迟疑了,「这……」确实是如此,就算他冰青钰至今已是绝代镇首富,也不敢夸口自家的生意一定是有盈无亏的。
冰焱见父亲没异议,又转向母亲继续道:「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幅,多年前妘家所发生的大火本属意外,怎可将所有的责任推到妘芸身上,这样未免太不公平了,不是吗?娘?」
「呃,是没错……」
「再说只听信蜚短流长便否定一个人,岂不是太荒谬了?」冰焱将目光转向何平晏,语气中更有些兴师问罪的意味。
「少爷,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啊!」尽管何平晏觉得冰焱说得有道理,却还是不能认同妘芸。
毕竟,人言可畏呀!他之所以反对冰焱和妘芸在一起,也是为了冰家声誉着想。
说到这儿,冰焱已不想再多作辩解,索性瞧向冰青钰和颜妍。
「不管爹娘同不同意孩儿的说法,孩儿希望爹娘给妘芸一次机会。」反正事实胜于雄辩,他又何必多言?
「唉……」眼见说服不了冰焱,颜妍轻叹了一口气,勉为其难的问道:「怎么给她机会?」
「两个月内,妘家若是能再兴盛起来,便表示妘芸和妘家一切不幸无关,爹和娘不可再对妘芸有任何偏见。」
「反之呢?」
冰焱沉默半晌,坚定的道:「孩儿从此不再与她相见。」
「老爷,你觉得呢?」颜妍瞧向冰青钰,征询他的意思。
冰青钰考虑了片刻,终于松口道:「就依焱儿吧。」
☆ ☆ ☆
星明月皎,流光相映,交织一片熠熠的夜。
用过晚膳之后,妘芸来到妘成翰的房门外,犹豫了一下。伸手轻轻的敲了敲门。
「爹,您睡了吗?」
房内沉默了半晌,才有声音响起,「还没,进来吧。」
妘芸一听,轻轻推门而入,一瞧见父亲正挣扎着要坐起,她连忙过去扶他一把。
妘成翰抬头瞧着女儿,惊讶的道:「芸儿,妳瘦了!」
几日不见,她看起来不只有些憔悴,脸庞也瘦削了些,整个人柔弱得令人心疼。
「爹,没事的。」妘芸强装一脸的笑容,掩饰心虚,「可能是前阵子染了风寒,瘦了一些而已,我已经康复了。」之前她在街上卖画的事,至今还瞒着她爹爹,不敢让他知道。
「那就好,那就好。」妘成翰不疑有他的点点头,又道:「妳呀!从小到大就是这样柔柔弱弱的,彷佛风一吹便会被吹走了。」
妘芸一听,忍不住又笑了,「没有那么夸张吧?」
「改天我让妳娘炖些鸡汤给妳补一补,把身子养好。」
「不用浪费了。」
「怎么会浪费?」妘成翰听得奇怪,莫名其妙的瞧着她。
因为之前彦慈才告诉他说家里还存有几百两银子,要他不用担心,所以,他根本不知道家里早已一贫如洗,更不知道,那几百两银子是怎么来的。
妘芸惊觉自己差点说溜嘴,赶忙圆谎道:「爹,我说笑的。以后我会多照顾自己,您不用担心,倒是您才该多吃些参鸡汤啊。」
妘成翰听了,轻叹了一口气,「让我吃才是浪费。」
「爹,快别这么说。」
「我这病哪,也不是一天雨天的事了,我自己知道情况──」
「爹!」妘芸轻斥一声,打断了妘成翰的话,不让他再说下去。「您别说这种丧气话,知道吗?这几天,有人出了一百两,想向您求幅字画呢。」
「哦?」妘成翰这一听,有些震惊,「是谁?」
「冰焱。」
「冰焱?」妘成翰诧异的向妘芸确认,「冰青钰之子?」
「嗯。」妘芸点了点头,煞有介事的说:「他很仰慕爹爹,托人百般肯求便是希望能得到您的墨宝呢!」
「是吗?」两年多没写字、没作画了,还有人记得他,甚至不惜花一百两,只为求他一幅画?
不可否认的,他心里确实有一丝惊喜的,彷佛沉静已久的深潭教一颗天外飞来之石荡出了一圈圈涟漪,久久不散。
妘成翰沉默了半晌,才又开口问道:「他想画什么内容,题什么字?」
「画的内容不拘,但他希望爹爹为他题十四个字──随富随贫且欢乐,卷土重来未可知。」
「随富随贫且欢乐,卷上重来未可知……」妘成翰细细思忖这几个字的含意,不禁又沉默了。
两年前的一场大火,不仅烧掉了他的凌云之志,也烧掉了他的绘画灵魂。这两年来,多少次,他试着重提画笔,脑中却都只是那场大火的影子,朦朦胧胧的,却又真真实实的啃噬着他的心,那痛啊,不仅逼得他无法动笔,同时逼得他日益消沉。
卷土重来?呵!他妘成翰真的有卷土重来的一天吗?
「爹?」妨芸见她爹闷不吭声的,心中有些忐忑不安。
没想到,妘成翰却回她这么一句。
「替我回绝冰焱。」
「啊?」
「我不画。」
「爹,冰焱他很诚心诫意的……」
「芸儿,妳不知道爹爹已经不画了吗?」妘成翰微蹙着双眉,仍无法突破心防。
两年多来的梦魇,不是一朝一夕可以遗忘的啊!
妘芸不肯就此放弃,还打算再劝劝她爹。
「可是……」
「好了,芸儿,爹想休息了,妳先出去吧。」
此话一说,妘芸无言以对。
好半晌,她轻声说了句。「爹,您早点休息。」立刻转身出了房门。
站在门外,她隐忍了好一会儿的泪水才夺眶而出,无声无息的滴落了下来。
她安慰自已,没什么好悲伤的,更不需要因此难过、痛心,她爹总会振作起来的,前几天,她不是才这样安慰过娘的吗?
或许,她爹爹只不过还需要一点时间……
或许,是她的遣词用字不对,表达得不好罢了……
或许,是她选错了时刻提起这件事而已……
或许……
☆ ☆ ☆
三天后,太湖畔。
相互辉映的湖光山色,幽深浩淼的碧波万顷,再加上艳花、帆影衬托着千里烟波,铺陈一片浑然天成的宜人景致。
妘芸依约前来,一眼便瞧见柳树旁那道面湖而立的颀长人影,连忙快步迎向前去。「你来很久了?」
一听见她的声音,冰焱立刻回过头来,俊容浮上一抹笑意。「来了一会儿而已。」他不想让她等,所以才提早到来。
凝视着她,他发现她的气色好多了,相较于三天前,似乎更有精坤、脸色也红润多了。
「怎么了?」
妘芸见他盯着自己直瞧,害羞之余,双颊又添红艳,忍不住以手理理云鬓作为掩饰,因为她一迎向他灼灼的目光,除了怦然心动外,便只能宣告投降。
「妳的气色好多了。」冰焱见她一脸娇羞,更舍不得移开目光。
「是吗?」一听见他称赞自己,妘芸嫣然一笑,微微别过头去,含羞敛眉的说:「拜主子所赐呀!」
「我?」
「嗯。」妘芸轻点螓首,轻声的说:「要不是你待我这么好,我现在还在街头卖画呢。」
冰焱听了,意有所指的说:「我不是要妳的感激的。」
「我知道。」
她又何尝不明白他的情意?只是……目前,她只能做好她的本分,其它的,她不敢奢求呀!
为了避开敏感话题,妘芸转移了思绪,将手中的画轴递给冰妘。
「这几天在家,我画了幅画,你瞧瞧。」
「嗯。」冰焱见她突然转移话题,不禁有些失望,可又不好再追问下去,只好将满腹心事暂时搁下。
摊开画轴一瞧,他忍不住颔首赞道:「烟波浩渺,跃然纸上,画得很好,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妘芸急急问道,迫不及待想知道美中不足的地方花哪里。
冰焱明明瞧见她紧张在意的神色,偏偏要卖关子,「少了什么。」
「少了什么?」
冰焱定定的瞧着她。一字一字的道:「少了妳和我。」一幅景致迷人的太湖山水画少了他和她,岂不是美中不足?
妘芸听了,愣了一愣,难掩讶异中带着羞怯的坤情。
冰焱见了,还故意逗她,「怎么,我说了外行话?」
「不是……」 哎呀!他这不是明知故问?
想着想着,她颊上红艳久久攀附着,不肯褪去,害得她只好低头不看他,免得教他笑话。
冰焱见状,也不忍再戏弄红颜,便道:「等会儿我带妳去一个地方,妳再把它补上。」
「我们要去什么地方呀?」听他提起,她久蛰的好奇心又被勾了起来。
瞧他坤秘兮兮的,到底要带她去哪儿?
「去了便知道。」冰焱一副不想宣布谜底的模样。
妘芸一听,心里是更加好奇了,「现在不去吗?」
「现在……」冰焱顿一寸一顿,突然道:「想不想泛舟?」
「泛舟?现在?」她灿眸一亮,熠熠神采几乎教春光失色,「当然好啊!」
第六章
泛舟太湖,无限湖光山色尽收眼底。
妘芸瞧着瞧着,忍不住钻叹出声。
「好美喔!」
冰焱一听,侧眸瞅她,唇畔禁不住逸出一丝笑意,「妳若喜欢,以后我们可以常常来。」
「嗯。」妘芸听得动容,觉得自已好幸福。
谁说她是绝代楣女?她简直是绝代镇最幸运的人了,否则,上天怎么会赐给她这么一个懂得保护她又体贴她的主子呢?
「在想什么?」冰焱瞧她半晌没说话,可眉儿是笑弯弯的、眼儿是亮澄澄的,分明是想到什么开心的事情。
妘芸别过头来,神情带点天真又带点疑惑的问道:「冰焱,和我在一起,你不怕吗?」
「怕什么?」他又好气又好笑的反问她。
到现在,她还质疑他的一片真心吗?
「人言可畏嘛!」她担心别人会在背后说他的是非。
「傻瓜!」冰焱轻搂着她的肩,笑着斥道:「世俗眼光,我不在意。」他要是在意别人怎么说的话,又岂会和她在这儿泛舟赏景?
妘芸一听,顿时宽心了,可地想了一想,又问道:「你不在意,那你的家人呢?」
「他们不反对。」
「真的?」
「真的。」冰焱伸手扳过她的肩膀,让她面对着自己,「妘芸,我不只要妳当我的侍儿,妳明不明白?」
「我……」妘芸一低头,下意识的又想逃避问题。
冰焱却不让她如意。轻轻抬起她小巧的下巴,「若妳只把我当主子、当恩人看、我不会勉强妳,但我希望妳给我一个明确的答案。」
「什……什么答案?」她愣愣的问着。
冰焱凝视她的眸,声音低沉沉的,「究竟妳当我是朋友、是恩人、是主子,还是其它?」
「我……」说实在,她自个儿也不清楚。
不可否认,一开始,她是感激他,也把他当恩人看待的,可是后来,她和他渐渐熟识之后,又觉得两人是十分谈得来的朋友,甚至,比朋友更暧昧了些,直到,她答应做他的侍儿,他又成了她的主子,一个身兼恩人、朋友身分,只会对她好,却不会要求她做任何事的好主子。
所以,一时要她说个分明,究竟是如何看待他的,她也说不上来,她只知道她喜欢跟他在一起的感觉,那么自然,那么愉快,那么被人保护,见不到他,她便会思思念念,魂牵梦萦的。
难道这……就是爱吗?
「妘芸?」见她迟迟没有回答,冰焱忍不住轻唤了她一声,催促着她。
难道,要听她说句真心话,这么困难吗?
「冰焱,我……我不知道。」妘芸迎向他殷切的目光,却没勇气坦白隐藏的心事。
顾虑着家人,也顾虑着他的身分,她终究是选择了继续自欺欺人,煎熬彼此的感情。
「真的不知道?」不愿相信,冰焱眸光一点,俊容失了光彩。
妘芸轻咬下唇,只是摇头。
「妳……」没有答案,却比给他一个不想要的答案更伤人。
他沉默的瞅着她,整个人如坠冰窖。
依妘芸的个性,既不肯正面回答,便是真的对他无意了,她的不肯表态也只不过是怕说出真相后会伤了他的心吧?想到这儿,他心中一阵酸苦滋味翻腾着、蔓延着,狠狠烧灼了他的心。
原来,他一直自作多情了。
「冰焱……」妘芸见他突然神色有异,忍不住担心了起来。
是她说错了什么吗?
「我没事。」冰焱强作镇定,以冷淡武装起自己,不让她发现他的心已划上了一道伤痕。
这伤啊,他自己承受就好,就算她不爱他,他也不愿意让她背负多余的烦扰啊!
于是,他故意不看妘芸,而将目光投注于远方山水,却发现临近的一艘竹舟上,乘坐着一对夫妇,其中那个男人正十分垂涎的盯着妘芸直看。
他立即蹙起两道浓眉。
「冰淼,你真的没事吗?」妘芸见他不只反常的一句话也不说,还面露不悦,心里不禁有些慌乱。
是不是她方才不肯实话实说,惹恼了他,害得他不高兴?
但见冰焱充耳未闻似的应也不应一声,神色淡漠似在沉思,她的心剧烈的疼了起来。
此时,妘芸又悔又恨,冰焱却没察觉她的神色有异,自顾自的想着该怎么教训那个登徒子才好。
突然,他脑中灵光一闪,不动声色的由怀中取出一枚铜钱,悄悄弹指一射,不偏不倚的打中那个男人的膝盖。
「哎哟!」
只听见一声哀号响起,有人落水了。
☆ ☆ ☆
那男人一落水,舟上的女子便手忙脚乱的想拉他上去,偏偏力气不够,试了好几次都徒劳无功,而落水的男人又不会游水,急得频频呼救,反倒因此喝进了更多的湖水,情况相当危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