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逢君万事吉 page 1 作者:尹安芝

  楔子

  黄鹤巷口莺欲语,乌鹊河头冰渐消,绿浪东西南北水,红栏三百九十桥。

  此诗是唐诗人白居易所作的「正月三日闲行」,描述的是苏州境内河湖交错、石桥林立,既美又独特的水乡泽国景象,确实,自隋肠帝开凿运河,开启了苏州的商机之后,纵横相连的河湖便为苏州带来了商业、丝织业、手工业……各方面的蓬勃发展,文化繁荣、人才荟萃不说,经济富裕更是极盛一时,甚至有「上有天堂、下有苏杭」的谚语流传下来。

  就拿「绝代镇」最富有的两户人家来说吧。

  首富冰青钰早年是做丝绸生意起家的,苦心经营了五年,仗着独家研发、手工细腻又质美色艳的「冰家苏绣」和「冰家宋锦」两款绸缎,名闻遐迩、生意不绝,不到半年的时间便大设豪宅,一跃成了大户人家。

  至于次富妘成翰呢?他本是书香世家,自幼便立志考取功名、光耀租先,只可惜他考运极差、履试不中,最后索性弃文从商,做起檀香扇和木刻年画的生意。正好当时木刻年画十分流行,再加上妘成翰所做的扇子典雅精致,其上所绘的人物山水更堪称一绝,所以单靠卖檀香扇和木刻年画两样东西,便足够让他财源广进,衣食无缺,顺利跻身绝代镇的第二富。

  不过说来也凑巧,冰青钰和妘成翰同样事业有成,连妻子产子都在同一年同一月同一日的同一时辰,唯一不同的是,冰青钰的妻子颜妍生的是个小壮丁,取名为冰焱,而妘成翰的妻子彦慈生的是个小女娃,取名为妘芸。

  而这两人同一时间得子也就算了,最怪的是,随着冰焱和妘芸慢慢长大,两家的境遇开始有了两极化的盛衰发展。

  首富冰青钰也不知是不是因为添丁旺财的缘故,生意是越做越大,丝绸卖到长江以北,乐得他天天眉开眼笑,心情好得不得了,甚至因此答应乡绅要多造几座桥来回馈镇民。

  而妘成翰的遭遇却正好相反。年画与檀香扇的生意无缘无故越来越差,在妃芸十三岁那年的某天夜里,堆放檀香扇和年画的仓库突然起了大火,不但所有的物品忖之一炬,还烧掉妘家大半屋宅。

  妘成翰受此打击,整个人憔悴得不成人形,镇日卧病在床,除了无法工作外,还得支付不赀的医药费,简直是雪上加霜。偏偏妘家世代单传,妘成翰平日又不喜交游,根本没什么知交好友,再加上他的自尊心极强,坚持不向人求援,使得妘家开始坐吃山空,在短短不到两年的时间内,便落得一贫如洗的窘况。

  妘成翰的妻子彦慈为此又忧又急,却不敢将事实的情况告诉丈夫,怕他病情加重,于是她只好放下身段去替人家洗衣服,赚点微薄收入来维持生活。

  可入不敷出的,又能支撑多久?

  妘芸见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决定一肩挑起家庭生计,为分担母亲的辛劳,便瞒着妘成翰漏夜制作了五十把檀香扇拿到镇上卖,期盼能帮助家里渡过难关,谁知衰神像是跟定了她,从她卖扇子的那一天起,绝代镇便没放晴过,不是阴雨绵绵便是乌云密布,这样晦暗的天气,谁还来买扇子?

  无奈之余,妘芸只好放弃卖扇子,改卖檀香伞,偏偏老天爷就是要和她作对,她一卖伞,天气便放晴了,而且还是艳阳高照,会热得让人中暑的天气,想当然耳,她辛辛苦苦制作的伞,一把也没卖出去。

  就这样,妘芸一连卖了好几样东西,都十分不顺遂,不是不合时机便是乏人问津,今她心灰意冷极了。

  而妘家的不幸在镇上传开之后,街头巷尾的三姑六婆开始绘声绘影的说了起来,内容是妘家之所以落得如此田地,全都是因为妘芸的关系,她要不是煞星转世就是凶神附身,否则怎会累得妘家遭遇如此大的不幸?

  流言蜚语无情的传啊传,传到最后,一个「绝代楣女」的封号便在在绝代镇传开了……

  第一章

  三月的苏州,无处不是春意盎然。

  清透的绿水如带,倒映着一株株临风摇曳的翠绿杨柳,盛载着一幕幕如诗如画的湖

  光山色,在蜿蜒过一座座古朴的拱桥,穿梭过一户户宁静的瓦舍后,恣意将水乡风情迤逦至天漫。

  是的,三月的苏州美得就像一卷画轴,如梦似幻好不真实,正适合让善于丹青者拾起画笔,为它绘下一抹倩影。

  然而,此时此刻,妘芸盯着眼前的旖旎风光,眉儿一皱,朱唇一启,却幽幽的逸出一声轻叹,因为她在宝桥街卖画至今,已经快半个月了。

  这段期间,她听到的闲言闲语不少,卖出去的画却少得可怜,要是再这样下去,她肯定又得考虑转行了。

  「爹爹的病似乎没有起色,娘的身子也越来越差,我不赶快想办法赚钱不行,可是……唉……」

  妘芸双手托腮,忧心的想着,两道细长的秀眉越蹙越紧。

  从小,她爹就称赞她有绘画的天分,毫不保留的将一身的绘画技巧全传授给她,因此,在苦练绘画十余年后,她果然青出于蓝,画得此父亲画得还要精妙,还要传神!若是在两个月前要她卖掉自己的画,就是像天下了红雨一般的不可能,可如今家逢剧变,逼得她不得已真要卖掉自己的画了,竟还乏人问津,这怎不教她痛心?

  偏偏在思想保守的绝代镇,因为「绝代楣女」这个封号的缘故,镇民们怕她、厌她都来不及了,怎么会买她的画?唉……怕只怕有这个封号跟着她的一天,她都别想翻身了!

  除非……她到外地卖画?

  妘芸低着头,认真思考着这个可能,完全没注意到前方突然出现的两道黑影,挡住了她的视线,直到对方刻意制造出不小的声响,打断了她的思绪,她才抬起头来。

  「林大婶、程大婶,买画吗?」

  一见生意上门,她立刻堆起了灿烂笑容。

  「站在画摊子前面不买画,难道是想买布吗?」林大婶双手交叉在胸前,话中带刺的说,分明是闲着没事做才针对妘芸而来。

  程大婶则抵着唇,在一旁窃笑。

  妘芸尽管听得心里头难受,仍是勉强自已保持着笑容,亲切的问道:「那两位想买什么样的画?山水画还是人物画?」

  林大婶挑起眉,没好气的应了句,「先看看。」

  说完,她随手拿起一卷画轴,摊开看了看,便摇着头扔了回去,又拿起另一卷画轴观看。

  妘芸见她如此不尊重自己辛辛苦苦创作的画,实在心疼极了,可她还是忍耐了下来,默默的将画轴卷好,放了回去。

  但林大婶和程大婶得寸进尺,不但将桌上的每卷画轴全都摊开来看,看完还随意扔在桌上,不过片刻,桌上尽是散乱的画轴,有的还滚落到地上,蒙了尘埃。

  妘芸瞧着眼前的景象,心痛到极点一时傻了,还来不及反应,又听见林大婶冷嘲热讽的道:「这些画呀,全都沾了霉气,要是买回去,怕不倒个八辈子的楣哟!」

  「可不是吗?」程大婶立刻附议。「什么样的人卖什么样的画,咱们还是快点走吧,免得真沾上了霉气,那可划不来。」

  「就是啊,快走快走。」

  林大婶和程大婶你一言我一句的奚落完妘芸后,便十分嚣张得意的要离开,此时程大婶肥胖的身躯碰着了桌子,令桌子晃动了好几下。

  连带的,桌上的画笔滚落了下来,不偏不倚往林大婶脚边滚去,林大婶一个没注意,踩到画笔,脚底一滑,眼看就要摔倒,她想也不想的便往程大婶身上抓去,结果两人同时跌得四脚朝天。

  「哎哟,疼死人了!」

  伴着一声声的哀号此起彼落,两人开始呼天抢地了起来。

  「我这细皮嫩肉,怎禁得起这样的折腾!」

  「这里果然有很重的霉气,哎哟,完蛋了完蛋了,等会儿不到庙里,请庙公替我们去除霉气怎么行啊!」

  「就是啊,我看哪,还得泡上三天三夜的观音竹叶水才行了!」两人边说,边扭动着身子,挣扎站起来。

  妘芸站在原地,瞧着她俩的狼狈样,没有一丝一毫的快意,反而觉得有股沉重的悲哀在她心底悄悄的蔓延,那速度之快,瞬间扩散至四肢百骸,令她绝望得想哭。

  现在不行!她告诉自己。不管别人怎么笑她、骂她,她绝不在人前落泪,免得失了自己颜面,也去了妘家尊严。

  于是。,她紧咬双唇,径自仰头向天边瞧去,像是这样,就能让满腔的怒火烧尽眼里的水气,让她再也不懦弱、再也不怕人言可畏。

  「臭丫头,妳果然晦气……」

  「谁遇着妳谁倒霉……」

  好不容易才爬起来的林大婶和程大婶,本还想再多辱骂妘芸几句,好消消满腹的怨气,但见她神色木然,一副失神的模样,彷佛没听见她们在说什么,自讨没趣之余,悻悻然的掉头走了。

  妘芸站立原地,瞧着她俩离去的背影,沉默了好半晌,才突然躲到桌子后蹲了下来。

  只见瘦弱的身子微微一颤,接着是止不住的抽噎,她再也抵挡不住心头浓烈的悲伤,埋首痛哭了起来。

  ☆ ☆ ☆

  也不知哭了多久,妘芸只觉得泪眼模糊中,隐约听见有人在叫唤着她,起先她还以为是幻觉,举袖揩了揩泪后,发现真的有个人影站在面前,她连忙抬起头来。

  「你……」

  她愣了愣,一时默然,因为那男子的相貌对她来说,是完全陌生的面孔,可他俊逸无俦的五官,却让人为之怦然心动。

  那浓密而斜长的眉,飞扬恣肆得像在宣告着他并非玩物丧志的纨绔子弟,深邃炯然的双眸漾着一抹不羁,骄狂自负得有如睥睨着市井里庸庸碌碌的凡夫俗子,再加上一身丝质缀玉长衫,益发显得他气质出众,拔萃不俗,他不是寻常人家子弟,正是绝代镇首富冰青钰的独子冰焱。

  当妘芸怔怔的盯着冰焱瞧的时候,冰焱也在打量着她。

  他万万没有想到传说中的绝代楣女妘芸,竟生得这般娟逸白净、娴丽动人,那秀外慧中的脱俗气质,让人怎么也无法将她和「煞星」、「霉气」等字眼联想在一起,特别是她此刻双睫承泪、蛾眉轻颦的忧郁模样,更惹人生怜。

  蜚短流长,果然最容易积非成是。

  两人就这么对望了一会儿,冰焱见她迟疑着没说话,先开了口。

  「在下冰焱。」

  「你是冰焱?」妘芸心中一震,表情微讶的瞧着他。

  「没错。」冰焱点了点头,并不觉得自己的身分有什么值得惊异的。「妘姑娘没事吧?」

  「你认识我?」这会儿妘芸吃惊的程度更甚方才。

  「我听下人说的,他们说妳在这儿卖画,而且画得好极了,刚好我对绘画又有兴趣,便过来看看。」

  「他们……他们真的这么说?」

  妘芸睁大了眸子,眸心泛着一丝光芒,那原先笼罩在朱颜上的忧伤消逝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抹突如其来的惊喜与欢悦。

  她本来就不是悲观的人,忧伤来得快也去得快,要不是今儿个林大婶和程大婶实在做得太过分了,她也不会因此情绪失控,崩溃落泪。

  「他们是这么说的。」冰焱信誓旦旦的道,只因瞧妘芸那般高兴的模样,实在不忍心将事情真相告诉她。

  事实上是他今天要出门前,不经意听见冰家的下人私底下在议论纷纷,说什么妘芸既然在宝桥街卖画,那么他们不管要去哪儿,一定得要绕过宝桥街,免得会沾了霉气、衰事连连,从此好运不来、诸事不吉……

  偏偏他向来是最不信怪力乱神之说的,自从两个月前由外地求学回来后,他亦不时耳闻一些关于妘芸的流言,起先他只是觉得荒谬,并不怎么在意,但他后来无意中由同窗好友龚玺口中得知妘芸竟是和他同年同月同日生的女子,这可引起他对她的一丝怜悯之心了。

  于是,大伙越是批评妘芸,他越想瞧瞧妘芸生得何等模样,他甚至更想印证一下,看看见妘芸一面会为他带来什么祸事。

  怎料今儿个来到了画摊前,却看见妘芸不知为了什么原因,躲在桌子后面啜泣,更令他不解的是琊轴还散落了满地。

  「这画……」

  他正想问个明白的时候,妘芸却先开口了。

  「本来,我几乎要相信我画的画根本没人要的。」

  她的语气虽然平淡,冰焱却听出了话中浓厚的伤感。

  「有人批评妳的画?」

  妘芸眸光一黯。「她们说我……」

  「说妳什么?」冰焱见她欲言又止的模样,不自觉追问。

  妘芸考虑了一下还是决定不说,「没什么。」方才发生的不愉快,实在不值得逢人便说呵!

  何况她和冰焱并不相识,尽管是他先问起,她又凭什么要人家倾听她的委屈与伤心事?

  想到这儿,妘芸沉默了起来,索性刻意忽略冰焱询问的目光,径自整理起桌上散乱的画轴。

  她虽不肯说,冰焱自个儿猜想,也大概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必定是有人欺负她是个弱女子.故意藉买画之名行找碴之实,恶意批评她的画,而她又对自己的画珍逾性命,所以才会哭得那么伤心。

  一思及此,冰焱忍不住拿了桌上一卷画轴来观看,想知道妘芸的画究竟是画得一之善可陈还是巧妙精细。而他这一看,立刻发出了赞叹。

  「画得真好!」

  那是幅山水画,描绘的是虎丘山的风光与景致,可妘芸不但不墨守成规的以传统山石级法来描绘山水,反倒是以融旧铸新的独特笔法来挥洒点染,笔立形体,墨别阴阳,反反复覆,层层迭递的铺陈,呈现出虚中有实、含韵不尽的真实景致,令人赞赏不已。

  冰焱再三观看,简直爱不释手,这还是第一次他这么发自内心的赞美他人。

  闻言,妘芸只是随口应了一句。

  「是吗?」她无动于衷的又继续整理画轴,在听惯了人们的冷言冷语后,她对自己绘画方面的信心已经所剩无几了。

  冰森见状,浓眉一蹙,忍不住伸手按住她一双柔荑,打断了她手边的工作。「妳真的画得很好!」

  妃芸被他这么一碰触,一颗心立刻跳乱了秩序,她触电般缩回纤纤玉手,低着头,瞧着自己的指尖,羞得不知如何是好。

  冰焱察觉自己太过唐突,失了礼,却没向她道歉的意思,只因他本无轻薄之意,不过是想让她专心听他说话而已。

  在冰家,他说话的时候,谁敢不必恭必敬,洗耳恭听的?

  妘芸低着头,沉默了好半晌,才又小小声的问道:「你真的……真的觉得我画得很好?」

  虽然她觉得冰焱不吝于说出口的赞美,也许仅仅是来自于他心中的一丝同情而已,可是她还是忍不住想再确认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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