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心你的相机!”云天突然大叫。
“啊!”她神色仓皇地回头,只见器材仍原封不动地待在原地。
“没想到三十五岁的人还会有兴致捉弄别人。”她没好气地说。
“别忘了你当初是如何认识我的。”他微笑着,浓眉下的黑眼闪闪发亮。
她怎么会忘记呢——相机,就是因为相机。要不是去年在巴黎的珠宝大展上,她没有遇见国中同学,也就不会因为兴奋过度而大意地把相机搁在某个展示架上,引来宵小的觊觎……
左云天和她合力把二十几公斤的器材放进后车厢。
“老天,我真怀疑凭你一个女生怎能背得动这些笨重的器材?”云天问道,站在车旁摸索着钥匙。
“当然,背这些器材会有肩膀受伤和脊椎疼痛的职业病,”若欢无可奈何地耸耸肩。
“不过,这些并非因为性别才产生的,而是每个摄影工作者都必须面临的隐忧。”她弯进驾驶座旁的位子;
“为什么不选择轻松一点的工作?云天说着坐到她的旁边,发动引擎。
“为什么你不放弃珠宝工作?”她反问。
“因为我爱我的工作啊!每次看到那些埋在地底下不起眼的石头,被琢磨成耀眼璀璨的宝石时,心里就有说不出的高兴。”他把排档换到倒车档,用他一贯的悠闲慢慢把车倒出停车位。
“一样的道理,我也热爱我的工作。”若欢说。
“看来我是遇上一个工作狂了。”他笑道。
若欢转头看着他。在曼谷的夜色里,他饱满的额头、挺直的鼻梁和线条刚硬的侧脸,焕发着一股神秘魅惑的成熟气魄。
“对了,你怎么会到泰国来?”
“为杂志社拍摄这一季的泳装照片。
“到哪里拍?芭达雅?还是沙梅岛?”
“普吉岛。”她闭上眼,开始感到疲累。
“天!距离这里有一千公里呢,你怎么去?”左云天惊讶地瞥她一眼。
“唐莉要是良心发现的话会来接我的,我想她现在八成还待在曼谷适合的模特儿。”
“唐莉?”
“噢,她是我在法国唯一的台湾朋友,也是工作上的伙伴。”她含糊不清地说着,长时间的疲劳使得她的注意力不太集中。
“她也是个摄影师?”
“不,她是化妆师……”
“于小姐——你没事吧?看你的精神不大好。”
“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家还有客房可供你休息。”
“不,谢谢你的好意,你只要把我送到一家安全又干净的饭店就好了。”她在西方国家就算是学得再开放,也不可能和一个只见过两次面的三十五岁男人回家。
“你不信任我?”
“这不是信不信任的问题,而是原则……”她已累得无法解释清楚。
半个小时后,左云天将车子驶进曼谷郊区一幢别墅的车库里。这个迷糊的小女人已经累得不省人事了,他实在不放心再把她丢在一家她全然陌生的饭店里。
“于小姐——”他轻拍她的手臂。
“我们到了吗?”
“是啊!你是要我把你抱进去,还是自己走进去?”
“听起来自己走进去好像还比较容易些。”若欢叹口气,转身打开车门。
云天绕到后车厢,把摄影器材一件件搬出来。“不要担心你的器材,我会帮你拿进去。”
若欢站在车库前,望向房子。“这是你家?”
“显然你的观察能力还没有变迟钝。走吧,我们进去。”
她微微蹙眉。“我今晚已经够麻烦你了,不想再成为你的负担。”
“你没有成为我的负担,于小姐。家里有空房却还把你送去住饭店,这不是我左云天的待客之道。”他温和但专制地宣称。
“可是……我们孤男寡女的。”她犹豫不决。
“哈哈哈!”他轻声笑了起来。“原来你怕的是这个?那我叫女管家陪你睡总可以了吧!”
“你保证绝不偷越雷池一步?”
“以人格担保。”
若欢环视四周一圈,这个高级住宅区里方圆三公里内肯定不会有任何饭店了。看来,她没有第二条路可供选择。
“好,就相信你一次,谁叫我‘误入虎口’呢?”
“你这张小嘴倒是挺不饶人的。”他颇具兴味地看着她沐浴在前廊微弱黄灯里的倔强面容。
他直接带她到客房去。他把灯打开,房里顿时绿意盎然,到处都是盆栽和爬藤类植物,就连床头也摆着几盆迷你型的仙人掌。
接触到若欢不解的眼神,云天道:“放心,你并不是置身在植物园里。”
“这……真的是给人住的?”她怀疑地望着他。
他走向床畔。“当然!你看,这是货真价实的床,这是枕头和被单,那边还有一张小书桌和藤椅,这不是给人住的还给谁住?”
“可是,那么多的植物……”
“你怕它们吵你?”他促狭地问。“放心,我保证它们是全世界最安静的朋友——或者,你不习惯与植物为伍?”
“不,我只是太惊讶了,你把房子布置得像天堂一样。”这是肺腑之言。她还不曾见过如此生气盎然的居住空间。
“谢谢,我会铭记在心。”这是她对他的第一次赞美。他忍着不去接触到她那令人怦然心动的直勾勾眼神,怕一不小心就要丧失了自制力。
她在房间内走了一圈,很满意地坐在藤椅上。“对了,谢谢你今晚到机场接我,要是没有你,我真要露宿街头了。”
“好啦,别说这些了,你还是早点休息吧,盥洗室在走廊尽头的右手边。”云天说着,忍不住打了一个呵欠。
“晚安。”她说。
“都要天亮了——你还是早点睡吧尸三更半夜被她的电话吵醒,现在他也快撑不住了。
“哦,对了。”若欢突然发声。
已走到门口的云天回过头来。“还有什么事?”
“你有没有安眠药?”
他摇摇头,关心地问:“睡不着?”
“我有习惯性失眠症,通常都睡得不太安稳,希望不会打扰到你。”她愧疚地说。
“你放心,我睡到天塌下来都不会醒的。”
“那我就放心了,晚安。”
他轻轻替她带上了房门。
三个小时后,左云天恨不得自己真正应了那句“睡到天塌下来都不会醒”一把他吵醒的尖叫声,足以使沉睡百年的睡美人,在还来不及等到王子初吻的时候,就被惊醒。
他本能地从床上坐起来,然后跨出卧室门,走向客房,准备好好教训这个破坏他睡眠的人。
但他却发现若欢跪坐在床上,她的手臂保护地环住自己,茫然地瞪着被早晨的微风吹动的窗帘,她渐消的尖叫声仍毛骨悚然地回荡在空气中……张张地找鞋穿。
第二章
若欢看见自己坐在一列急驰的火车上,悠闲地欣赏着窗外法国南部恬适的田园风光……突然,一袭白纱飘近窗前,紫菱的脸亦随着出现,她的肤色似雪,眼中的阴郁犹比夜色深沉,嘴角挂着一抹恍惚的微笑,双手像是一对天鹅的翅膀,不断拍击着玻璃窗……妈妈想进来呢!她欲拉开窗户,却无论如何也拉不开,眼看着白纱愈飘愈远,于是她心慌意乱地奔到最后一节车厢门边,就看见紫菱的白纱渐渐被吸入云里,她大叫:“妈妈,你不要走啊!”随即纵身跳下急驰中的列车……
若欢醒来的时候,尖叫声刚自唇边逸去。十二年来,她反覆地看见妈妈在梦中出现又消失,她绝望地想从这些梦境中挣脱出来,可是她知道她不能够,因为妈妈死得太不甘心。
就在她感觉到云天出现在房门口时,她的意识已经回到现实之中。
“于小姐,你还真能叫呢!”云天低沉的嗓音中透露着关心。
“对不起,把你吵醒了。”她歉然地低下头去,把掌心的冷汗抹在睡衣上。“一个梦……我说过我通常睡得不大安稳,对不起。”
“你的梦一定很可怕。”
她转头看他,发现他正用沉思评估的表情打量她。
“不……它只是一个普通的梦。”她不认为对他说出这件事会是个好主意。
“愿意谈谈吗?”
她摇摇头。“我只想把它忘掉。”
“也好。”他了解地点点头,信步走到她身旁。“可以忘记最好。”
虽然她不愿意说,但他明白会让她发出如此撼人尖叫声的,必定是极其可怕的梦魇。她到底有着什么样的往昔呢?竟然让她连在睡眠中也不得安宁?他在心里胡乱揣测着。
“对不起,吵了你的睡眠。我现在好多了,你可以回去睡觉了。”
他拍拍她的肩膀。“别说对不起,我听了会浑身不自在。”然后他走到窗前,拉开窗帘。“你看,太阳都爬得那么高了,一个有出息的人是不会在太阳的注视下睡觉的。”
“这么快就天亮啦?”她杏眼圆睁,一骨碌跳下床,慌慌张张的找鞋穿。
“哪里有电话?”她急问。
“什么事这么急?”
“打电话给唐莉啊!
“‘哉焉焉’啦,早餐都还没吃咧!”他一派闲然。
“‘哉焉焉’?”
“这是泰语‘慢慢来’的意思。”
“不行啦!不趁现在打,待会儿又被她溜出去怎么办?”她可十分清楚唐莉那超乎寻常的人的“玩心”,办完公事一定又去压马路、泡PUB、跳DISCO,不玩得天昏地暗是不肯回饭店的。
“好吧!你跟我来。”
他领她到绿意盎然,布置典雅的客厅。
“电话在这里。”他指着矮几上的电话。
她坐到沙发上,拿起矮几上的话筒,待要拨号时,突然进出一声惊天地泣鬼神的尖叫。
“你真是‘叫’不惊人死不休啊!”他连忙走到她身旁。“又怎么啦?”
只见她抬起那张吓得花容失色的脸,颤抖地吐出两个字:“蜥……蜴……”
矮几上一只二十公分的长的青皮蜥蜴,正趴在一盆水仙花下吐着细长的红舌纳凉,一派从容闲适。
“别怕,它是汤尼,不会咬人的。”他说着,把手伸向矮几,让汤尼爬上他的手臂。
她看得目瞪口呆。
“来,和于小姐打声招呼。”
云天把手伸近她,她则本能地往后退。“不要过来!”她大叫。
“汤尼,看来人家不欢迎你哦!”他用食指轻碰它的头,满脸同情。
“左先生,你……别开玩笑。”她心有余悸。
“我没和你开玩笑啊!汤尼它可是诚心诚意的。”他似笑非笑地挑了挑眉。
“谢谢它的好意,我心领了。”
“总有一天,你会爱上它的。”他满怀信心。
“爱上这只恶心的大蜥蜴?得了吧!”她没呕吐就算给它面子了,要不是看在左云天好心收留自己的份上,她早就破口大骂他是变态狂了——她坚信正常人是不会与这种恶心巴拉的动物为伍的。
她讨厌所有爬行类动物。
“你不是要打电话吗?”他提醒她。
“可是……”她指着汤尼。“可不可以先把它弄走?”
“它又不会吵到你。”
“它会妨碍到我的视觉,影响到我的心里,侵害到我说话的‘爽快权’。”
“好吧,那我带它去晒晒太阳。”就让时间来证明一切吧,他相信她终究会爱上这只可爱的小东西。
他依言把它带往庭院做日光浴。
她坐回沙发上,吁了一口气,终于可以心无旁鹜地打电唐莉答应两个钟头后来接她。
“左少爷,外面一位唐莉小姐要找于小姐。”管家进来通报。
“请她进来。”左云天正躺在庭院的凉椅上和汤尼一起晒太阳。
不一会儿,唐莉款步走进来,身上一袭无袖的丝质洋装随风飘逸,摇曳生姿。
她眼尖地看见了庭院中的左云天。
“你就是左先生吧?若欢向我提过你。”唐莉大方地走近他。
云天抬起头来。“是的。”
唐莉注意到他气宇轩昂、五官分明的面容里,有着一股她最欣赏的落拓不羁的狂放美感,尤其是那两道横在深黑瞳眸的浓眉,更是看得她怦然心动。
唐莉阅“男人”无数,但让她如此惊心动魄的,云天还是第一个。
“于小姐正在等你,走吧,我们一起进去。”云天站起来,走到她身边。
“哇!好可爱的蜥蜴!”唐莉看见趴在他肩上的汤尼,忍不住赞道。 “谢谢你的赞美,那位于小姐和它可是水火不容呢!”他笑说。
真是两个截然不同的女子,他心想。
“来,和唐小姐打声招呼。”
只见汤尼懒懒地抬起头来,向她吐了吐舌头。
“它在欢迎你呢!”他说。
“真乖,它没有咬人的癖好吧?”
“非但没有,而且还非常温驯。”
她大胆地伸出手指轻碰它的头,汤尼则谄媚地舔着她的指头,于是,他们在最短的时间之内,建立了良好的关系。
他们边走边聊,不知不觉中已进到了室内。
“唐莉!”若欢大叫。
唐莉就算是再迟钝,也听得出若欢语气中所夹带的愠怒与不满。
“对不起嘛!我……忘记了飞机班次。”
“忘记了班次?你知不知道我差一点就要流落街头?”
“都是那个远东区的发行经理啦!如果不是他坚持非要去PUB,我也不会忘记……”
“你又把责任推到别人头上——咽!快把这恶心的东西弄走!”若欢进出一声尖叫,手忙脚乱地挥赶跳到她胸前的汤尼。
“汤尼,不准对于小姐进行‘性骚扰’。”云天立即出面制止,奈何汤尼也有不听使唤的时候。
“小色狼,你给我下来!”若欢虽然努力挥赶,但双手始终不敢碰触到它。
只见汤泥仍一副“享乐”状地凄息在她的胸口,简直气煞若欢。
“左先生,请管管你的宠物好不好?”若欢实在忍无可忍。
“好,好,你不要慌。”他也不忍置她于如此的水深火热之中,旋即走到她面前,一只大手掌逐渐逼近她的胸口——
“住手!”她突然大叫。
“又怎么了?”他抬起头,一脸不解。
这个白痴!他难道不知道胸部是女人的敏感部位吗?
“我……我……”话未出口,若欢的脸已胀得通红。
一旁的唐莉正笑嘻嘻地欣赏这出活色生香的即兴闹剧,眼看着若欢和云天陷于尴尬的困境当中,她连忙走上前去解危。
“左先生,还是让我来吧!”她拉开呆愣着的云天,用大拇指和食指夹住汤尼背部,轻而易举地捉起它。
“喏,物归原主。”她把汤尼交还给云天。
“还是你有办法。”云天赞道。
“唐莉,你……”若欢惊魂甫定,却眼睁睁地看着唐莉那样如花似玉的美女抓起一只恶心的大蜥蜴,不免又被吓了一跳。
“不过是一只蜥蜴嘛!瞧你吓成这样。”唐莉说着,眼珠 子机灵地转了一圈。“嘿,我可是救了你一次哦……”她不怀好意地盯着若欢。
“好嘛!”她十分清楚唐莉的目的。“谁叫我于若欢走遍大江南北,却偏偏栽在一只蜥蜴手上呢——原谅你这一次,不过你得保证下不为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