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哭了?”他突然问。
“啊,是吗?”她伸手摸摸脸颊,竟感到两行温热的泪水沾留在手指之间——是什么时候开始哭的呢?是她的心开始靠近他的心的时候吗?还是她开始敞开心扉的时候?
他站起来,绕过圆桌,走到她面前,从容地掏出一条白手帕,弯下身来为她拭去脸上的泪水。
“别哭,新的记忆才刚要开始呢!”他的左手搭上她的肩,嘴角绽出一朵和煦且深情的笑容,目光灼热。
“新的记忆不会再让人作噩梦?”她抬起头,面孔纯真得象个天使
“不会,不会,是关于向日葵那种会让人微笑的记忆,是关于我们的……”他说着,不自觉地俯身攫住她的唇,她柔软红润的唇瓣在他的唇间微微颤抖,而他只想好好地吻她,让她不再哭泣,不再有噩梦缠身——
窗外的雪仍然无声无息地落着,别桌的客人则纷纷回头,向这对罕见的东方恋人投以。祝福的微笑。而在此情此景之中,连他们的笑也不免沾染上了几分幸福的光彩。
除了彼此的心跳,除了绵长的热吻之外,外面的世界是完全静止的,只有他和她忘情地在彼此的内心世界之中旋转,探索——
若欢刚进家门,紫绢随即神色仓皇地迎了出来。
“赵如眉自杀了!”
“怎么可能?我上午去医院的时候,她还好好的呀!”若欢难以置信。
“是下午两点的事,医院刚刚才来过电话。”
若欢闻言,旋即拎起皮包准备出门。“我去看她。”
“若欢,别忘了她可是害死你妈妈的狐狸精!”紫绢提醒道。
“可是她现在不过是一个性命不保的女人,阿姨,死了妈妈已经够了……”若欢说着,匆匆掩门离去。
两天后,如眉终于脱离险境。
“好点了吗?”若欢递给她一杯温水。
她接过之后啜了一口,幽幽地说:“我终于了解紫菱当初一心求死的心境了。”一张毫无血色的面容,简直苍白得像只鬼。
“为了一个无情无义的男人,你这么做值得吗?”若欢忍不住要教训她。
“跟着他,我生不如死。”她面无表情地回答。
“那就离开他。”若欢帮她做下决定。
如眉惨然一笑。“若是能够离开他,那么你母亲当年也就不会寻死了。像他那样死要面子,怎么可能让外人笑话他连一个女人都管不住?”
“所以你就死给他看?白白成全他和方婕的好事?”若欢反问她。
如眉沉默半晌后,才有点傻气地说道:“对哦,这样不是太便宜那只小狐狸精了?”
若欢忍不住笑了起来。“你总算开窍了,别忘了你的孩子还住在雷家呢,你怎么能说走就走?”
“对,我得小心教育小军,千万不要让他受到雷盛的坏影响。”她实在不能想像自己的儿子变成花心大罗卜的模样。
“你能看清这一层就好,我妈当初就是太死心眼了 ……”紫菱是个彻彻底底为爱而生、为爱而死的人,只可惜她跟错了人,死得太不值得了。
“若欢,谢谢你。”如眉满怀感激地握住了她的手。
若欢微微一笑。“你好好休养吧,病好之后还得回去‘解救’小军呢!”
若欢相信妈妈会原谅赵如眉的,因为赵如眉只不过是另一个受害的女人,而真正的罪魁祸首是雷盛,不是她……
赵如眉果真一痊愈,就即刻赶回台湾去了。
现在云天已不派人送花到紫绢家,而是每天等着若欢下班后亲自送来,顺便也可以大饱口福、尝一尝紫绢亲手烧的台湾菜。
铃铃铃——
门铃声比预期的晚了三十分钟才响起,若欢忙不迭打开门,只见云天捧着一束向日葵站在门口,但往日常挂在脸上的灿烂笑靥却隐逝不见了。
“今天比较晚哦,紫绢阿姨还在担心你不来了呢!”若欢发觉他神色不太对劲,但仍拉了他在餐桌旁坐下。
“来来来,尝尝这道皮蛋豆腐。”紫绢殷勤地夹一块皮蛋到云天的餐盘中。
“云天,你可不要小看这个皮蛋哦,自从上次紫绢阿姨听说你爱吃这道菜之后,就千方百计地托朋友从台湾寄过
来呢!”若欢接道。
“真的?”云天睁大了眼。“阿姨,你真是太好了,我已有半年没吃过皮蛋了呢!”
紫绢乐得眉开眼笑。“你是若欢的第一个男朋友,我当然要好好‘巴结’你呀!”紫绢说着,随即把嘴凑近云天的耳畔,细声说道:“真多亏了你,我本来还一直担心这个脾气古怪的孩子,一辈子都不会把男生请回家吃饭呢!”
云天听着,哈哈笑了起来。
“阿姨!”若欢斥道。一看紫绢那副偷偷摸摸的样子,就知道她准没安什么好心眼。
“你放心,不该说的我全没说。”紫绢从容地吃着炸鸡肉。
“好久没吃过这么地道的台湾莱了。”云天边吃边称赞。
“你这孩子就是会说话……”紫绢笑得合不拢嘴。“啊!”不知怎么地,她突然发出一声尖叫。
“又到演连续剧的时间了?”若欢早已见怪不怪。
“时间怎么过得这样快呢?才一眨眼就七点半了……你们慢慢吃,我先去看电视了。”紫绢说着,已端着餐盘窝到客厅的沙发椅上了。
看着紫绢离席,云天这才放下筷子,敛起笑容,正经八百地看着若欢。“临出门时,我接到一通电话,是从清迈打来的……”他微蹙着眉,神情僵硬。
“是念荷?”
“他痛苦地点点头。
“她怎么了?”一见他神色不对,她立刻有了心理准备。
“病发了,医生也不确定她能不能捱过这一次……”他沮丧地用手掩住脸孔。
“什么病这么严重?”她第一次见到他如此沮丧,心情也随之凝重起来。
“血癌。”他痛苦地回答了她问题。
“那你还不赶快回去看她!”若欢急得叫起来。
“我今天就是来向你辞行的。”他突然抓住她的肩膀, 视线在她精致的五官上梭巡不息,久久不忍离去。
“若欢——”他站起来,忍不住拥她入怀,他担心念荷的病,但又舍不得与若欢分离……
“什么时候的班机?”她问。
“明天中午十二点十五分。”
“我跟你去。”她突然说。
“什么?”他睁大了眼,一脸不可置信的模样。
若欢旋即挣开他的怀抱。“我现在就打电话向公司请假。”
她也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勇气,只知道这个时候她必须陪在他身边,绝不能弃他而去……
第八章
泰国。清迈
飞机从巴黎直飞曼谷,再转搭国内班机到清迈,返抵云天的老家时已是傍晚时分。
“念荷呢?”云天一进家门就问。
“小姐刚服过药,现在正在卧房休息。”佣人王嫂心有余悸地说:“前天还好端端的,突然就病发了,还好江医师及时赶到,要不然我真不知道要如何向左先生交代……”
云天伸手拍了拍王嫂的肩膀,旋即拉着若欢走向念荷的卧房。
念荷睡得很安详。一头长发披散在枕头上,面色苍白似雪,脸形瘦削,五官活像小了一号的白咏荷。
书桌上一只来米色的暹罗猫正睁着一双绿眼望着他们,猫的身旁则摆了一张加框的咏荷独照。
“她睡着了。”若欢轻声说道。
“嗯,只有在睡着的时候,她才不会感觉到肉体上的痛苦。”云天爱怜地轻拂去她脸颊上的发丝,但即使他动作轻巧,还是吵醒了她。
只见念荷睫毛轻颤,缓缓张开了眼。
“爸——”再也没有比一睁开眼就看见云天更令她快乐的事了。
念荷迫不及待地扑进云天的怀里,就在这个时候,她看见了若欢。
“这是新来的家庭老师吗?”念荷眨着大眼睛发问。
“不是,她是爸爸的朋友,要在我们家住几天。”他向若欢眨眨眼。
若欢善意地走近她,伸手摸了摸她的头,笑道:“你和妈妈都有一双美丽的大眼睛哦!”
“你也认识妈妈?”念荷双眼发亮。
若欢指了指书桌上的照片。“我和你一样都是从照片上认识她的。”
“哦!”念荷有点失望。
若欢突然想起背包里还有一盒特地为她买来的巧克力。
“来,这盒巧克力送给你,如果自己吃不完,可以带到学校分给小朋友吃哦!”若欢把巧克力放在她床头。
念荷的脸色蓦然一沉,愤然道:“我不用上学,也没有朋友!”
若欢怔住,不明白她为何突然生气。
云天怕刺激到念荷的情绪,遂连忙把若欢推向门外的走廊。
“对不起,她的情绪有时候不大稳定。”
“是我说错话了吗?”若欢丈二金钢摸不着脑袋,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
“不,你没有错,是我没有把事情说清楚……”云天满脸歉意。
“是关于学校的事吗?”她直觉问题出在这上头。
云天果然点了点头。“她一直很羡慕别的小朋友可以去上学,而她却只能天天待在家里,既没有小朋友做伴,又没有爸爸妈妈可以陪在身边……”
“她一定很寂寞。”若欢想起了自己的童年,尽管她和念荷一样失去了母亲,但她至少还有紫绢阿姨,而念荷呢?想必长年在外奔波的左云天也没有太多时间可以陪她,她不禁深深同情起这个小女孩……
“我真是没用!”云天突然痛苦地用拳头抵住墙壁。“连自己的女儿都无法好好照顾……”他颇为自责。
若欢心中顿时掠过一阵不忍。“云天,这不能怪你。”她说着,紧紧握住了他抵在墙上的拳头。
霎时之间,仿佛有一股暖流自她的掌心缓缓流进他的心田里,他忍不住拥她入怀,因为在这个时刻,只有她能赐予他力量。
说真的,他实在不想让她看见自己软弱无助的一面,但是只要一站在她面前,他就无法伪装。
“太丢脸了,竟然在你的面前情绪失控……”十分努力地,他在压抑自己的激动。
“人总有脆弱的时候。”她体谅地轻抚着他,对一个失去了妻子、又将面临失去女儿的男人而言,他的表现已经够坚强了。
她的善解人意令他忍不住紧紧拥住了她,然而,就在此时,他的目光越过若欢的肩头,落在念荷门口一闪而逝的小黑影上——天啊!那不正是念荷吗?霎时,他倒抽了一口气,缓缓推开若欢。
“若欢她——”
云天话未说完,念荷的房间已传来一声砰然巨响,两人连忙奔了过去。
一进房,两人都怔住了。
只见念荷握紧拳头,浑身颤抖,眼中射出愤恨的火光,地板上到处都是散落的巧克力碎片。
“念荷,怎么啦?”云天蹲下来问她。
“你抢走爸爸!抢走爸爸!”念荷不理会云天,迳自冲向若欢,狂扯着她的牛仔裤。
“念荷,不能这样!”云天连忙抱住她。
“坏人!抢走爸爸!”念荷的小腿胡乱踢向若欢,仿佛要用尽最后一分力气才肯罢休。
若欢本能地后退两步,显得手足无措。
念荷的叫声突然中止,取而代之的是云天的惊叹:“哎呀!”
“怎么了?”若欢连忙走向他。
他低头看着怀中的女儿,无奈地说道:“她又晕过去了。”
看着念荷气晕的面容,若欢的罪恶感不禁油然而生——她这趟是来和念荷抢云天的吗?她忍心剥夺念荷仅有的感情依归吗?
“我去叫医生!”若欢急欲弥补些什么。
“不必了,叫王嫂打电话给江医师吧。”云天无力地抱起念荷往床上走去。
翌日早晨。
“念荷醒过来了吗?”若欢坐在餐室,望着满桌餐点,有些食不下咽地问道。
“她昨天对你不礼貌,你还这么关心她?”云天的眼中,流露出一抹惊异的神采。
“难不成要我和她大吵一架?”
云天微微一笑。“真是一山不容二虎啊!”
“喂,你这是什么态度?念荷都被我们气晕了,你还幸灾乐祸!”若欢忍不住锤了他一记。
“这叫‘坐高山,观虎斗’。”云天笑道,低头继续喝粥。“念荷天性怕生,脾气又古怪,有时候连我都奈何不了她呢!”
“她只不过是需要更多的关爱。”若欢语重心长。
“如果你不嫌弃加入这个‘关爱行列’,那么她就会拥有双倍的爱了。”
“我是很乐意加入啦,但是……”若欢皱了皱眉头。“但是什么?”若欢看了他一眼,缓缓说道:“不知道她看过‘灰姑娘’没有?我怕她会把我当成那个坏心肠的后母……”
云天闻言,哈哈大笑起来。“那也要等我把你娶过门之后才可能发生啊!哈哈哈……”
若欢忍不住又锤了他一记,恨得牙痒痒的。“云天!”她气得大叫。
他止住笑,然后从容地把桌旁的餐盘推向她。“这是念荷的早餐,你送去她的房间,顺便‘关爱关爱’她吧!”
“怎么了?还考试呀!好吧,你等着看我怎么掳获她的心!”说完,若欢便端起餐盘直往念荷的房间走去。
云天望着她离去的背影,不禁若有所思地微笑起来。
若欢一进门,就看见念荷在书桌前,两手支着下巴,对着咏荷的照片发呆。
“念荷?”她轻唤。
念荷头也不回,继续注视着咏荷的照片。
若欢轻轻地把餐盘放在书桌的一角,然后就在她身边蹲下来,学她用手支着下乜,呆呆望着咏荷的照片,不说一句话。
十分钟后,念荷终于开口了。
“你干么学我?”她面无表情。
若欢大大松了一口气——谢天谢地,这小妮子要是再不开口,她的腿恐怕就要蹲麻了。
若欢站起来,伸个懒腰,笑道:“看你妈妈呀!”
“妈妈才不会理你呢!”
“那她理你了吗?”若欢弯身问她。
“当然,我们每天都讲好多话呢!”
“可以告诉阿姨,你们今天说了什么吗?”
“才不要!”念荷皱起眉头,嘟起了嘴。
“你信不信我和你妈妈也说话了?”若欢故作神秘。
念荷又嘟起嘴。“她和你说什么?”
“答应我不跟爸爸讲,我才说。”
“好,我不跟爸爸讲。”念荷的好奇心显然已被挑起。
若欢微微一笑,说道:“昨天你说阿姨要抢走爸爸,阿姨听了很难过,所以就问妈妈说阿姨像不像是要抢走爸爸的坏女人,你猜妈妈怎么说?”
“妈妈一定看穿你的诡计讨了。”她天真地说。
若欢伸出食指向左右挥一挥。“妈妈说,念荷需要爸爸照顾,但是爸也需要别人照顾呀!所以我就问她肯不肯让我来照顾爸爸?”
“妈妈怎么说?”
“她要我问你的意见,如果你答应,妈妈就答应了。”
“真的?”若欢怀疑地瞅着她。
若欢举起右手,作发誓状。“阿姨保证绝不欺骗念荷。”
“我考虑看看。”念荷慎重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