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曲
「柳劭月,终於逮到你了!为什麽又躲起来不上联课活动的美劳课?」四年级导师拎著柳劭月这顽皮的学生回教室。
老师头痛地揉著额头,心想:教育部有事没事要国小办什麽联课活动干嘛?国小的孩子们哪会办社团啊?到头来只有老师们忙得七荤八索,还好今天是本学年度最後一堂课。
「因为我……我又忘了带彩色笔。」柳劭月被压回座位上,微微红著双眼。
其实不是这个理由。她刚才看到一群个子恍较高的男孩在欺负一个小男孩,心中因为想帮却帮不上忙而著急,最後那群高个子男孩像欺负完弱小了,又像被打跑一样跑掉了,只剩小男孩蹲坐在原地,她能做的只是递出一条仅有的手帕,没想到这个时候老师就杀来了,她只好随便找棵树隐藏小小的身子,但还是被抓到。
柳劭月心中扼腕著不该躲在树下,下次爬到树上好了。她低头只瞄著小小的桌面,随口说完躲起来不上联课活动的理由,突然一盒十二色彩色笔被丢到她的眼前。
「老师,我有多的彩色笔借柳劭月。」刚才那个男孩跟在老师身後进了教室,他丢出一盒彩色笔,接著用指背揉了揉嘴角被揍出的淤青。
柳劭月惊讶地回头,觉得好像在哪里看过那个男孩漂亮的眼睛,原来就是坐地後面的同学,他不是好讨厌她吗?要不然也不会每次上课偷偷拉扯她的辫子,害她怕得不敢随便回头。
「是你?」
「多谢你的鸡婆,现在我们扯平了。」这个头发又黑又漂亮的小女孩终於肯正眼看他了。男孩拍了拍那条被他折好收在胸前口袋的手帕,对柳劭月撇嘴一笑。
导师当然不了解两个小孩之间的小动作,也当作没看到男孩身上的伤,开始上课。
「每个同学都有彩色笔就好了。现在开始上课,同学们把作业放到桌子上。」老师不耐烦地拿起手上的藤条在柳劭月的桌西敲了敲,打算从柳劭月开始检查作业。
「作业?」柳劭月见老师盯著她许久,嘴角的笑容僵住。她的画画作业也和彩色笔一起忘在书桌上了。
「也是忘了带吗?柳劭月,手伸出来。」老师举起藤条准备体罚。
「她的作业在这儿,老师。」那男孩又递出一张花花绿绿的图画纸。
「为什麽她的作业在你那?」老师双手叉腰,对这小男孩投以奇异的眼光。
「是柳劭月她妈妈送来的,柳劭月不在,所以请我转交。」
「不……」为了不让她依赖成性,慕珍绝对不会帮她送东西。柳劭月正要摇头,男孩褐色的漂亮大眼瞪了她一下,仿佛她敢妄动而糟蹋他的好意,她就完了,害她又将脸藏到双手後。
「那你的作业呢?上次答应我这次一定会交,你已经三次没交作业啰!」老师挥舞著藤条,问著已被她认定为壤学生的男孩。
「没有。」男孩用不驯的口气回答,反正老师早已在他身上贴了壤学生的标签。
「好,三十下,这也是你允诺的。」老师挥出藤条。
男孩伸出手掌,藤条不留情地直到打了三十下才停。
一定很痛。柳劭月看著被打完还面不改色的男孩,坐立不安的上著原本是她最爱的美术课。
最后一堂的联课活动在四十分钟後结束了,从四面八方来的各班学生们收拾东西准备回自己的教室。
柳劭月从走出教室後便一直跟在那个男孩身後。
「干嘛?」这女孩畏首畏尾的跟在他身後,他等她出声等得不耐烦,於是恶狠狠地瞪向背後矮小的女孩。
柳劭月被他的表情吓得停下脚步。
「彩……彩色笔还你。」她怯怯地递出手上的彩色笔。
「我用不到了,给你。」他本来就不爱画图,是在得知柳劭月参加了美术课之後,才离开躲避球社来美术社强占了一个位置。
「给我?」柳劭月确实对这盒彩色笔爱不释手,「但是庆元……我爸爸说不能随便拿别人的东西。」她满脸害怕,但看到男孩向她勾手指,只好鼓起勇气走近几步。
「不随便,你可以做些事来交换。这头发从上国小之後都没剪过吗?」他就近拉起她的辫子把玩。发现她把彩色笔当宝一样,他脸上的表情远远超出小小的年纪。
「呃,对呀!我爸喜欢我留长头发。」她怕得想抽回长发,却被他握得死紧。
「我也很喜欢,你别轻易剪掉这一头黑得发亮的长发。」他坏习惯地拉她的辫子。
他入学时,第一眼就被她长得不可思议的黑发吸引住,起先只是多注意她一点,但是因为那条手帕,他发现对她不只是注意而已。
「好……好啊!」怎麽陷入了有点奇怪的对话,她只是想道谢而已。头发被拉得好痛,柳劭月的泪都呛出来了。
「就这麽说定了,没有我说准你不能剪。」他用力拉扯辫子,一手攀住柳劭月的肩膀。
「这样彩色笔就可以给我了吗?」仰头看著比她高出许多的男孩,她在班上已经是最高的人,竟还得仰头看他,刚刚还以为他是个小男孩,原来是另一群人的个子更高,他们是谁?国中生?
「不,还有一件事,你这麽怕我是不行的。」他凑近了脸,在柳劭月的颊上吻了下。
很久以前,他就想这麽做了。
「吓!你……为什麽亲我?」对於男孩亲近的举动,她感觉到心脏像猛然被撞了一下,很难受。
「因为喜欢。」男孩使坏的勾起嘴角,在女孩耳边轻喃。
「原来你喜欢乱亲人。」就像庆元老爱抱著她猛亲一样?可是庆元是想证明父爱,那他呢?
「我可不是……」
「范文畬,你在做什麽?」两人太近的距离惹起路过老师的视线,待老师看清那以身高和双手困住女孩的人是谁时,立刻大声斥骂。
「好老师来抓坏学生了。」男孩无力地偏了下头,也微微挑眉,他什麽都还没开始做,就有个家伙来杀风景了。
「老师在叫你吗?他好像很生气。」柳劭月怯怯地问,指指走廊尽头奔来的人影。
「大概是因为看到我在亲你。」他说著,又拉过柳劭月,粗鲁地在她额上再印一吻。
「哎呀!」又被偷袭了,柳劭月费力地将大男孩推开一臂之遥。她虽然不觉得这样的亲
吻有什麽不妥,但是边吼边飙过来的老师似乎不这麽认为。
「不能剪头发,知道吗?」范文畬顺势退了几步,在轻巧地举步逃跑前再次叮咛。
「噢,好。」柳劭月傻傻地答应了。
「乖。」他丢下最後一抹微笑,像是只餍足的猫儿满意地离开了。还有正事要忙呢,刚刚堵他的那一票国中生,似乎就是他两个月後要读的那所学校的学生,他现在该去巩固未来的地盘兼报仇了。
「柳劭月,你没事吧?」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的老师终於赶到,但已经没力气再追那早就不见的小夥子了。
「谢谢老师,聊聊天应该不会有事吧?」柳劭月拍拍被她不小心掉在地上的彩色笔,今後,它是她的宝贝了。
「可是……他是……」发现这孩子语带讽刺,是听错了吧,看来那麽乖巧的孩子。
「坏小孩吗?」他虽然大她两个年级,但在同一堂联课活动相处了整个学期下来,他并没有伤害她,而且也算是帮助过地,这算坏吗?
她心中偶有与师长们看法不同的疑惑,但只要一发问,得到的答案不外乎是小孩子不懂事、看得不够多、想得不够广,久而久之她便学聪明地不再提出类似的问题了,因为她只会得到相同的答案。
啊!但是她想问那个大男孩,当他的嘴唇碰到她的脸颊时,那种胸口抽痛的感觉是为了什麽。
只可惜他要毕业了,也许她这辈子再也见不到他了,只能为他留著这一头长发。
第一章
柳劭月站在庭院中,从八角窗望儿父亲优闲地在客厅里看报纸,母亲应该在厨房内忙著煮午餐吧,深怕女儿中午回来饿著了。
肩上的书包忽然变得千斤般沉重,原本代表荣耀的省中制服现在成了负担,她将手上的成绩单揉成纸团紧握,用最快的速度开了门进入客厅。
「回来啦?」原本专心看著报纸的父亲,抬头展开慈爱的笑容欢迎女儿回家。
「庆元,我回来了。」她觉得内疚,低头顾著脱自己的鞋子,没看父亲,怕他发现她红著双眼。
「可以吃饭罗,肚子饿吗?」母亲从厨房中探出身影,用围裙擦乾湿濡的双手问著。
「我快饿死了。」父亲像老顽童一样踱步至母亲身旁,帮她端出瓦斯炉上那锅热汤,还绅士地拉开属於太座的椅子。
「我在学校吃过了,想先回房间里休息。」不等父母反应,她以最快的速度奔向二楼,开门、关门,人影消失於昏暗的房间中。
「女儿怎麽了?」柳庆元纳闷地望向老婆,顺手夹了块葱爆牛肉丢人口中。
「我怎麽知道?」慕珍帮老公舀了碗鸡汤,眼神一直瞟向楼梯口,心中自有打算。
「啊!我想起来了,劭月今天返校是要拿成绩单。」柳庆元击掌。放寒假前女儿的导师曾打电话做家庭访问,记得她说劭月的成绩退步得很严重,下学期再不加把劲会有留级之虞,但是他几乎是挂了电话就忘了这档事。
「老公,你是不是有什麽『很重要』的事忘了跟我说啊?」慕珍温柔地问道。
完了完了,某种住在河东边的生物在吼叫前是很温柔的。
「嗯……那个……」柳庆元急忙启动所有的脑神经,将半个月前那通电话的内容重述一遍,当然,他的粗心大意被解释成对女儿的包容,成绩不好,最伤心的莫过於女儿本人了。
「呜……呜……」黑暗的房问中传出阵阵啜泣声。这哭声听起来好压抑、好忍耐,满满的情绪却不能一口气打发。
原来这是她的声音,怕爸妈发现,她都躲在衣柜里偷偷地哭。
胸口越来越闷,不记得上一次嚎啕大哭是什麽时候了,她知道这是恶性循环,得不到充分宣泄的泪水只会囤积得越来越多,让她没有喘息的空间,只感受到好累、好累。
「劭月,原来你躲在这里。」衣柜的门被打开了,乍现的光让她不习惯地直眨眼,看不清楚慕珍的表情,慕珍将衣柜门打开後便转身坐在床沿。
「我的成绩单。」她将一直握在手中的纸团递出,依然蹲在衣柜中不想离开。
成绩单被摊平放置在书桌」,慕珍并未多看一眼。
她知道女儿的好胜心把成绩顾得比命还重要,甚至压下对绘画的兴趣,前年考上那麽好的美工学校不读,偏偏要去重考,虽然後来考上第一志愿,但是读了半个学期下来,她只看到原本开朗的女儿渐渐变得消沉、不快乐。
「我的英文和数学不及格,你骂我好不好?」柳劭月止住哭声开口,拉起衣袖将脸上的眼泪和鼻涕乱抹一通,又将脸埋进膝盖间。
「可是你其他科分数都在甲等以上,这是好成绩啊,为什麽要骂你?」女儿的好胜心和责任心已经给她够多谴责了,身为母亲不需要再多加施压。
慕珍的教育理念,一向是希望女儿能读得开心就好。
「慕珍……」柳劭月只能苦笑,这种开明的父母全校大概找不到第二对了。
「哭得眼睛家核桃一样肿,不怕被另外两个柳家的星羽和望日笑?」
「什麽?」柳劭月不懂慕珍为何突然提到她们两人。
慕珍和星羽、望日的母亲是姊妹,三人先後嫁给了都姓柳却毫无关系的男人,於是三家便玩笑地以星星、月亮和太阳为自己的孩子命名;其实她与柳望日、柳星羽三人是表姊妹,但向别人解释起来真是一个头两个大。
「因为我们来桃园了啊!」两张淘气的睑出现在梳妆镜中,柳劭月躲在衣柜里藉由镜子看到她们,当然地们站在房门口也能瞧见泪眼婆娑的她了。
「呀!你们来干嘛?」尖叫一声,柳劭月猛然阖上衣橱的门。
「羞羞羞,七岁躲在衣橱里哭,十七岁了还躲在衣橱里哭。」星羽嘟起嘴巴取笑。
「啧啧啧!奴家低空飞过的科目你居然都考超级高分。」望日拿起成绩单端详。
柳劭月将衣橱开了个小口,迅雷不及掩耳地抢回望日手上的成绩单,又躲回「蚌壳」中。
「你看到她的速度了吗?难怪她的体育成绩这麽棒。」望日对著衣柜哇哇叫。
她哭笑不得,怎麽今天全世界都被慕珍和庆元洗脑了?她这种应该被毒打一顿的成绩居然被捧上了天。
「出来啦!慕珍已经下楼去了,现在二楼是我们三个霸王的。」星羽闷闷的声音传来,柳劭月能想像她将脸贴在衣柜门外的傻样子。
「我是在躲你们,两个小霸王没事来我家干嘛?」她也和星羽一样隔[橱」叫嚣。
「还不是慕珍打电话来宿舍说你关在房里哭了一小时,我们俩花了一小时搭国光号赶来了,够朋友吧!」望日有点得意地说,其实心里很高兴找到翘补习班的课的藉口。
柳劭月走出衣柜,感觉很窝心,因为星羽和望日考上一女中,两人搬到台北的宿舍住了一年多了,如果不是有很重要的事,三人更多一个月通一次电话聊聊近况,今天她们却都亲自来了。
「打起精神,没事了。」她对她们保证,同时也提醒自己不要再将悲伤形於色,这只会让亲人们担心紧张。
真的没事了吗?她知道白己只是在粉饰太平。
「今天要住在这里吧?」柳劭月间。望日的家在龙潭,星羽住杨梅,现在要回家或是回台北都费时又不方便。
「当然,我受不了长途奔波,明天再请庆元载我们回台北,他不是在建国路的某家公司上班吗?顺路。」星羽自信地说,她知道身边每个人宠她宠到有求必应的地步。
「我是没关系,今天还是留下来陪你好了。」望日狡诈地把所有对自己有利的事都说成「为别人著想」。
「吃饭啰!」声音远从一褛飘上来。知道女儿中午饿肚子,慕珍体贴地五点就开饭。
哇!她从中餐哭到晚餐,能哭这麽久真是不简单。
「嘿!」两人听到这声叫唤,蓄势待发地要往楼下冲,慕珍的手艺可是有名的。
「等等!」她当然知道她们打算以最快的速度下楼抢位置,「我们已经不是小孩子了,对不对?」柳劭月绕过她们,挡住房门口後接著说:「我家的餐桌只配了四张椅子和两张凳子,今天势必有个人要坐那凳子对不对?」
她们两人合作地点头。
「那个人绝对不会是我!」突然,劭月奸笑一声,仗著地利打算第一个飙到餐厅。
「柳劭月!」两人有默契地怪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