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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豆吾妻 page 7 作者:羿君

  见他父亲动怒,杜浩然收起不羁,垂首敛手退至一旁,这点该有的分寸他还是懂得的“孩儿知错。”

  杜府一家之主令管家将张文训领至为他准备的西厢房休息,日后他便可在自家及杜家来去自如,而这个厢房距杜家的书房只有几步,小巧而干净,还特地为他备好文房四宝,供他使用。

  杜国学把他儿子拉至桌畔坐定,意味深长地凝望着他。

  “咱们杜家三代经商,虽然谈不上富可敌国,但也算是不愁吃穿,可是不管再怎么锦衣玉食,人们还是看不起我们做买卖的,从不曾考虑我们也是以自己的劳力血汗来谋生活,轻蔑我们,我等行再多的善事,但,连街头行乞的叫花子也自觉得比商人清高——当然,我们放赈时除外,他们会称我们一声,‘好心的员外’……”

  杜浩然单手撑着下巴,看着他的父亲,他漆黑的瞳仁中看不出情绪的起伏,仿佛一潭幽深的湖水,映射他父亲的面容……

  “地方官也对我们礼让三分,不过都建立在有求于我们的基础上,在这种情况下,难道我杜家人不该争口气么?”杜国学眼瞳微微闪着湿润的弱芒……

  杜浩然莫可奈同地叹口长气,将扇子收起,插入腰际。“我明白了,我会跟着张秀才念书的,可是别对我指望太多。”

  梁红豆走近杜浩然,拉拉他衣袖,悄悄地附耳对他言道:“喂,你太逾矩了。”

  杜浩然闻言略一挑眉。“我逾矩?那你对岳父大人呢?五十步笑百步啊。”

  梁红豆鼓起双腮,恨恨地拧了他一把,惹得杜浩然哀叫,这举动教杜氏夫妻莞尔一笑。

  庄秀娘掩嘴轻笑,一副乐呵呵的模样。“太好了,红豆,以后就由你管着浩然这小子,别再教他整天无所事事,尽管逼着他念书,娘当你的靠山!”

  “你不会照做吧?”杜浩然祈求地望着她。

  “你、说、呢?”梁红豆轻轻开口,甜沁沁地笑着。

  第四章

  “哪里走!”梁红豆提着裙摆在迎廊上跑着,追着眼前的杜浩然。“今天你一定要去书房才行,张先生说你足足一个月都没上书房去。”

  一个月了,原本刚开始时,杜浩然还会乖乖地上书房去报到两个时辰,但是五日后,每逢这个时候他都找藉口溜掉,什么分行掌柜的有要事洽谈之类,不然就是躲得不见人影;在杜家二老的授意下,找杜浩然的工作便成为梁红豆分内最重要的事。

  一提气,杜浩然窜上围墙边的大榕树,居高临下地瞅着梁红豆。

  梁红豆正一脸诧异地望着他。他何时学会轻功了?

  “你怎么?”她一头雾水地问着。

  “岳父大人说我将来要继承镖局,当然要学些功夫,不然传出去可笑话了,这一个月来我先从轻功入手。”杜浩然现宝似的笑笑:“怎么,我是个好学生吧?”

  “你是要自己下来,还是要我上去捉你?”梁红豆叉起手,挑衅的看着他。

  “打个赌,我们比比,你赢了,我就乖乖上书房;我赢了,就让我出门,如何?”杜浩然抓着树桠,转了一圈后跳下地面,莫不在乎地说。

  梁红豆偏着头想了想,这交易还满划算,她就不信才学一个月的功夫就能赢得了她。点点头,拾起地上的树叶,带笑回望着杜浩然。

  见她应允,杜浩然喜上眉梢。他岳父大人说要常常练习,功夫才会进步,红豆愿意陪他切磋,他进步得愈快!这下被他逮着机会了。

  “岳父大人说我是玉树临风的佳公子,适合练剑。”他以脚尖挑起地上的树枝,以手接住。“看我的!剑走轻灵……”

  杜浩然挟着风势将树枝直刺向梁红豆,梁红豆微微一晒,看准来势后脚尖轻点,便往右边移了一步,避开杜浩然的剑招,再趁赴浩然收势不住,一脚踢去,踢中他的脚脖;杜浩然便应声往前跌个狗吃屎,梁红豆再笑盈盈地以树叶抵住他的颈后。

  “好一个剑走轻灵!”梁红豆笑得含蓄,不敢太过张扬。

  “唉,未曾学打先挨打,输了。”杜浩然无奈地趴在泥地上,“愿赌服输,我去就是了,就两个时辰,时辰一到,我马上走人。未时我和钟老板有约。”

  “什么生意?”梁红豆扶起他,好奇的问,帮忙拍去他身上的泥尘。

  杜浩然神色一震,偏过头去不看她。“没什么,是木材方面的生意。不是说好你不干涉么?”

  “小器,问问都不行啊。”梁红豆懊恼地嘟着嘴巴,拉正杜浩然的衣襟。

  当然不行!杜浩然在心中想着,要是让她知道这场生意是在百花轩谈,那他还有命在么?

  你道这百花轩是什么地方?是李家镇上仅次于醉柳阁的青楼呀!笙歌丝竹、胱簧交错,近二十位的姑娘鸳声燕语环绕着你,对喜好此道的人来说,这儿可说是人间天堂哩。不过要是被他的娘子知道了;可就当场变人间炼狱喽!

  进书房和张义训打个照而,不带任何感情扯动嘴皮子算是寒喧问候,杜浩然一屁股便坐在书桌前,意兴阑珊地单手支颐望着他。

  “夫子,今日做何打算?”

  “不妨,看看《通鉴》如何?”张文训自案头上抽下一本宋版线装书。

  “如此,甚好……”杜浩然在心中长长地叹了口气。司马光啊,司马光,你可真害掺我了,没事写这么大部头的书来折磨人。

  梁红豆坐在书房前的阶级上,偷偷听着里头杜浩然和夫子讨论的声音。她发现,其实她的夫婿真的不算太笨,头脑灵光,凡事都有自己的见解,而且专想一些刁钻滑头的问题来反问张秀才,可是总在张秀才快发火前的那一条界限他就识相地打住,像是故意似的,故意找秀才麻烦,逗弄他。

  “为什么呢?为什么浩然那么讨厌张秀才呢?他人不错啊……”她陷入自己的思绪当中。

  季秋的阳光暖烘烘地洒将下来,柔柔的温度教坐在阶梯上的梁红豆有种昏昏欲睡的冲动。这也不能怪她,里头上课的内容也真枯燥乏味,在外头旁听的她也不支倒地,张文训单调的嗓音像是千百只瞌睡虫大举袭来,她仿佛听见瞌睡虫在耳畔振动翅膀的嗡嗡声,眼皮不争气地直要合上,这会儿她终于可以理解杜浩然想落跑的心情……

  “司马相公的气节具令人击掌赞赏,教人悠然神往……”张文训合上书本,一脸陶醉样。

  “是啊,他的固执也真够呛的了。”杜浩然眉一挑,“东坡先生不是说过他‘司马牛,司马牛’么?”

  “你知道什么,读书人最重视的便是气节,便是淑世济民的理想。”张文训重重放下手中的书。“尤其是在时局纷乱之刻、在中原板荡之际、在改朝换代之时……”

  “你说的可是那些动不动就反什么复什么的人啊?”杜浩然很不捧场地伸伸懒腰,打呵欠。

  “你懂什么!”张文训双目怒睁。

  “是是是,我是商人,不懂这些,反正我只管做生意糊口便是。”杜浩然舒展舒展肩头,坐得全身酸痛不已。“我只觉得奇怪,谁当家作主又如何?既是淑世,既是济民,就该以苍天百姓为重,今日是谁家天下和读书人有何干系?满口仁义道德,心里头想的却是升官发财!读书、读书,读书!这不过是你们的终南捷径罢了。”

  “你……”张文训气得咬牙切齿。

  “我说错了么?”杜浩然恶作剧地笑笑。“没考上科举前,看那些做官的人气得牙痒痒的,一旦登了黄榜,搜刮民财、结党营私便不落人后,这些人是什么人?读书人。”

  “你……你,你侮辱斯文!”张文训全身发颤地指着他鼻子,像是在秋风中飞旋的枯叶。

  “哎呀,在下说话不得体,得罪得罪。”

  杜浩然拍拍张文训肩头,然后潇洒地转身离去。留下直跳脚的张秀才,在屋里头恨恨地看着他离开的背影。

  悄悄地推开大门,梁红豆轻手轻脚地探头张望,确定没人发现她才安心地跨出门槛。

  拉整身上向管家硬借来的袍子,她把自己扮成一名普通、不引人注意的小厮,拉低头上的布帽遮掩容貌,踩着细碎的步子向着李家镇每晚最热闹的地方走去。

  看管家被问起少爷去处时的尴尬表情,梁红豆就知道其中必有蹊跷,果不其然,在她强力逼供之下,管家供出了杜浩然的去处——百花轩,陪同的客人除了邻镇陈公子,还有专营木材生意的钟老板。

  梁红豆怒上心头,明明杜浩然答应她不再浪荡,谁知才一个月余便又故态复萌,这分明不把她这个结发妻子放在眼底!二话不说从仆人的厢房中拿了件深蓝色的装束,梁红豆把自己装成小厮模样便出门。

  “我倒想见识见识,花街柳巷有多大的魅力让你如此流连忘返!”

  川流不息的人潮在已嫌窄小的街道上塞得满满的,不少打扮豪奢的男子浑身酒气东倒西歪地走着,嘴里还咕浓些听不清的浑话;少数人身边拥着些穿金戴银的女孩儿,薄得快遮不住春光的衣裳欲掩还露,笑得淫邪的男人经过时故意地摸了一把滑腻的肌肤,那些女娃娃们亦笑着回敬不痛不痒的拳头,挂在腕上、腰际、还有脚踝上头的金铃铛,叮铃、叮铃直响……

  各窑子里的伙计拉直了嗓门在门前拉客,稍有不顺便会干上一架。梁红豆迂回曲折穿过人和人间的缝隙,忍任那教人作呕的酒气,好不容易才来到另一头的百花轩,门口的伙计恶声恶气地拦住她。

  “我是杜家的人,来找我家公子,麻烦大哥通融一下。”梁红豆嘿嘿嘿地陪着笑脸,但布帽底下的面容却是咬牙切齿,恨不得狠狠给他一拳,教他狼狈地摔过前庭去。“喔,杜少爷就在最里头的厢房,小哥你自便。”听是杜家的人,那小鼻子小眼睛,脸颊上还长根杂毛的汉子马上换了张脸,卑躬屈膝地请她进门。

  弯过迎廊,掠过几座凉亨,又绕过了一片水塘,满满都是调笑的红男绿女,乐哈哈地跌坐成一团。梁红豆冷冷地瞟了一眼,才进入一个隐私的花园。圈中有座八角楼字,屋檐上挂着彩纱官灯,燃着迷朦的光晕,屋内焚的冰片薰香在花园中都可嗅到。

  立在门前的小厮见她来到,将她拦下,一见竟是少夫人,一时间呆在原地。

  “少……少夫人……”一名男僮期期艾艾地挡住她。

  “谁敢拦我?”梁红豆叉起双手,秀眉一挑。“阿俊,你敢——”

  “少夫人,阿俊不敢……”阿俊将手缩在背后。

  梁红豆轻轻地推开门便要一进去,阿俊连忙拉住她的腰带;梁红豆双睁一瞪,吓得他又松手。

  “少夫人,少爷他很规矩的,绝对没乱来。”

  “眼见为凭,用不着替他说好话。”

  梁红豆躲在房中伺候的仆人背后,偷愉地瞧着这场饮宴。那有着大大酒糟鼻的不就是陈公子么?

  左拥有抱的好不快活,还不时想在姑娘颊畔偷香,乐呵呵地笑开脸,眼神中满是不正经的邪光;那个着浓茶色绣金花纹绸缎袍子的想必就是钟老板了,他身边也坐着一个如花似玉的俏姑娘,一双贼手环住姑娘的纤腰,强要灌她喝酒,两人就这么推来推去,拉拉扯扯……

  杜浩然则是独坐上位,唇角噙老一抹轻浮的笑意,啜着酒液,冷眼旁观一切,事实上他心中是愉悦的,因为这笔生意跑不了了,他唇畔逸出低低笑声。

  虽是如此,但眼尖的梁红豆还是瞧见钟老板身边的那女子是敷衍了事地应酬他,一双凤眼不住地瞟向杜浩然身上,一把无名火熊熊燃起……

  打从方才开始,杜浩然就觉得不对劲,但又说不上来,似乎有道视线扎在身上,怪难受的,而且这杀气也满熟悉的,很像是……很像是他娘子……

  红豆!杜浩然一震,眼光四下梭巡。不会吧?红豆应该不至于来到这里才是。但为何他的心跳得好急,还有点慌张起来?

  忽地站起身,杜浩然走向小厮们,一一看看他们,梁红豆吓了一跳,换到下一个人后头去,杜浩然前进一个,她便退一位。但是一不小心踩到地板木条掀起处,身体不受控制地晃了晃,在摔倒前拉住杜浩然伸出的手。

  “呃……谢谢……”梁红豆看着握住自己手的杜浩然,尴尬万分地低着头,方才的怒气烟消云散。

  “你……”杜浩然无奈地看着她。“怎么会来这儿?”

  “不说我还不生气,既然你先提了就别怪我!”梁红豆抽回手,以食指尖戳着杜浩然的胸膛:“婚前你明明答应我……”

  杜浩然捂住她的口,截住她的话。“这儿不适合吵架,回去再说,我正在谈生意!”

  梁红豆知他有理,恨恨地咬了他的掌心一口,算是出气。

  “小老板,怎么啦?躲在后头和那位姑娘调情啊?”沉醉在温柔乡中的钟老板不忘捎来问候,轻浮的语调让梁红豆气恼万分。

  杜浩然以眼神制止梁红豆,教她别任性,才施施然地走出站立的人墙,拱手为礼向钟老板赔个不是。

  “钟老板,不知今晚的安排您是否满意?”

  “好好好……”钟老板又掐了掐姑娘的纤腰,色迷迷地直笑算是回答,一双眼儿都眯成一线了。

  “那明年的生意……”杜浩然抽出腰际的摺扇。这是他的习惯,在高兴时会不自觉地把扇子拿出来把玩。

  “没问题,我钟某人拍胸脯保证,绝对没问题!小老板就等领货交钱便是。”

  杜浩然眸光滴溜溜地转了一圈,唇角拉开一抹勾人的微笑,一旁的姑娘也跟着傻笑。

  “那在下不打扰钟老板和陈公子的雅兴,先行告退。”他稍稍欠身为礼,便要离去。

  “那怎么成——”钟老板眉头才蹙,立刻有人截下他的话。

  “钟老板您也别拦着他,杜家公子的小妻子可凶着呢!”陈聪明幸灾乐祸地拍着手。“您要是碍着他回府的时刻,他岳父大人可不会这么就算了。”

  “原来小老板家教甚严啊。”钟老板笑得暧昧,手不住地拂着自己稀疏的山羊胡须。

  杜浩然不以为意地笑了笑,“二位见笑了,在下先告退,二位爷要玩得尽兴啊。”

  以眼神示意梁红豆随同他一块离开;梁红豆嘟起嘴巴,悻悻然地作个揖便跟在杜浩然后头走。

  月光清凉流泄一地,偶尔有几声犬吠声划破夜的宁静,夜风撩起树木的枝叶,使筛下的阴影不住摇曳着。

  杜浩然和梁红豆坐在凉亭中无语对看,杜浩然冷眼旁观地看,而梁红豆则赌气性地别过头去。

  “你为何出现在百花轩?”杜浩然先开口。

  “你谈生意为什么去那种地方?”梁红豆先声夺人,“你分明答应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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