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任研和梁红豆回头一看,原来是隔壁杜家的小伙子——杜浩然,他一脸杀意蒸腾地快步走来,手中还拿着一只破了半边的天青色陶杯。
梁红豆收起方才张狂的神情,换上一副冷然的模样,淡淡地瞟了他一眼,还带着一声冷哼。
“一定就是你!为什么要把这只陶杯砸向我的窗口?差点打中我,你知不知道!”他边怒叫边把那只陶杯忿忿地丢往地面,“当当”一声,碎成四大块。
“唉,小伙子,火气别那么大。”梁任研连忙迎上前去,拍拍杜浩然的肩胛。“怎么啦?”
“又没打中,做什么火气那生大?还像声只癞蛤蟆似的跳个不停……”梁红豆“在一边咕咕哝哝,她百无聊赖地玩弄自己的发丝。
“我听到了!你这个罪魁祸首还敢狡辩。抵赖!”杜浩然欺身向前,恶狠狠地俯视这个身高只到他的肩膀、可是气焰却像天一般高的小女子。
“呵呵……”梁红豆假假地干笑几声,敷衍了事。“有吗?我有说了些什么吗?一定是你听错了啦。”她一个回身,躲到她爹后头。
“你给我出来!”杜浩然被梁任研给挡住,无法直接把梁红豆抓来质问。
“小伙子啊,我家红豆再怎么说也是个小家碧玉的乖巧女娃娃,怎么可能有这种粗鲁的行为呢?”
虽然是昧着良心,可是也得帮自家闺女说些好话,梁任研在心里对着观音菩萨忏悔。
“哈,乖巧的女娃娃?我看连天老爷都不会相信!”杜浩然冷嗤。睨了睨躲在后头的梁红豆。
梁红豆瞳眸中闪过一丝恼怒,但是她很技巧地掩饰过去。现在她要扮演的是一位乖巧的女孩,她可不能砸了自己的招牌,她可不要为了这个花心大萝卜坏了自己的名声,她还得留一点让人探听哩!
不能为了这个小小的意外,让自己辛苦建立的好形象毁于一旦。
“到底是怎么回事?”梁任研连拖带拉地把杜浩然带开两大步的距离。
总算有人肯重视他的问题了,他心里觉得还算有点安慰。杜浩然把他的悲惨遭遇一古脑全说出来。想他只不过是站在窗口发发呆罢了,谁知居然有一个陶杯夹杂凌厉风声破窗而来,险险地从他脸颊边掠过,然后摔在脚边的水磨青石地板上,裂成两大块……
“这可能是其他人乱丢东西的结果,不一定就是我家红豆啊,更何况我家红豆是位娇滴滴、水灵灵的俏姑娘,怎么可能有这么大个力气把杯子丢到你府上去呢?”梁任研把躲在后头的女儿拉出来:“你瞧瞧,这么一位手无缚鸡之力的姑娘家,有力气把杯子丢过去呜?顶多是把它掼在地上罢了。”
“是这样子吗?”杜浩然带着邪气的恶意笑容欺近梁红豆的面容,意有所指道:“反正也是你自个说说罢了!”
而梁红豆以衣袖隔在彼此间,隔开杜浩然的脸庞,顺便也遮掩自己眸中射出的凶光。
“当……当……当然。”梁任研巨掌拍向杜浩然的背,震得他前进两、三步才止住去势,稳住自己的身躯,而且还差点撞上梁红豆;而梁红豆像是躲什么洪水猛兽似的躲了开来。“梁伯伯啥时骗过你了呢?哈……”最后的笑声带点勉强。
杜浩然不甚热络地冷冷笑了笑。
“年轻人要多笑笑,别老是挂着一副晚娘面孔,这样子老得快。”粱任研又捏捏杜浩然的腰际,教杜浩然拍开他的手。“像梁伯伯我就是笑口常开,所以年纪虽然大了,可是看起来还是和年轻人一样,江湖上的朋友都说我看起来和三四十岁的人差不多哩。”
“是是是,小侄谨遵教诲。”杜浩然不以为然地陪笑。
“啊呀,瞧瞧,梁伯伯我人老了,脑子记性也不好,都忘了明儿个是七夕节了,红豆她明天晚上说要乞巧,拜拜天上的织女娘娘。”梁任研推了他女儿一把,让梁红豆差点儿扑进杜浩然怀里,结果他俩赌气地相互别过脸去,看也不看对方一眼。
粱任研好笑地看了看他们一眼。这两个小家伙似乎打从认识以来就不对盘,从小吵到大,没有过一丝软化的迹象,也没听说过结下什么梁子,奇怪的是就是不合,孩提时可以不计较什么男女之分,打打闹闹的:长大了之后就是互别苗头了,看也不看对方,连不小心提到对方的名字都像是犯了啥滔天大错似的,直嚷着要去漱漱口——这当然是他们家红豆的样子,杜家那小子就不知道是否也一样。
“我说,浩然啊,等会儿你就陪我家红豆去买些新的绣花针、五彩绣线之类的东西吧。”
梁红豆忙不迭地大声喊冤:“爹啊!你老糊涂了,这种小事我自己就成了,用不着找这个家伙陪我!”说罢还不忘送给杜浩然一双白眼。
见她这种瞧不起人的模样,着实令杜浩然气结,但不和小心眼的女人计较又是他奉行的不二法门,因此也只能一口气梗在胸口,闷得受不了。
“不行,明天是七夕节,镇上来了不少南北杂货的小贩,闲杂人等多了不少,爹是担心你会受欺负啊!”梁任研宠溺地捏了捏他女儿的脸庞。
“她别欺负人家就好喽,还担心别人欺负她哩。”杜浩然凑在这爷俩中间泼下一桶冷水。
“你是什么意思?”梁红豆怒气冲冲地反诘。
“没什么意思,随口说说罢了。你心虚啊?”
杜浩然两手一挥,耸耸肩,摆出一副无赖模样。
“就这么说定了!小伙子,就劳烦你保护我家红豆,免得她被那些垂涎她美色的登徒子给欺负了!”梁任研大手一挥,把杜浩然推向梁红豆怀里。
两人差点收不住去势跌进花园中的池子里,所幸他俩皆硬生生地站稳。
“你占我便宜,无耻的登徒子!”梁红豆重重地捶了下杜浩然的胸膛。
“嘿,别瞪我!”杜浩然好声好气地对眼前这个怒气勃发的女娃子,两手高举。“我不是故意的,我什么都没碰到——”他又换上一副嘻皮笑脸的模样。“反正也没什么可以摸的。”
梁红豆闻言气极,但是又不能自毁形象打他,突然一个主意闪过她脑中!
“无凭无据的,你这样说一个黄花闺女就是污蔑她!”她边说边用力地踩住杜浩然的脚,还不忘转了几转,力道之大痛得杜浩然差点克制不住眼泪,就要掉下来。
“哎哟!你这疯女人!看你干了什么好事……痛啊!”杜浩然缩起被踩痛的那一脚,摇摇晃晃地在原地跳啊跳,想把那痛楚甩掉。
梁红豆唇畔弯起一抹甜蜜的笑意,连忙扶住杜浩然:“怎么着?你没事吧?”
“走开!你别碰我!”杜浩然像碰了烧烫的滚水似的想甩开她。
“这可是你自己说的喔,别反悔。”梁红豆扶住杜浩然的手不露痕迹地轻吐掌力,然后再放开他的臂膀,站回一边去。
只见杜浩然晃了一晃,整个人失了重心,“哗啦”一声,跃进池子里,激起半人高的水花!
“哎呀,你吓着我家池子里的鲤鱼了。”梁红豆蹲下身子,笑得无辜地瞅着站在有半个人深的池子中的杜浩然。
就见他冷冷地膘了她一眼,慢条斯理地吐出口中吃进的池水。
“是啊,真对不住它们了,不过在这么热的天气里,玩玩水是满凉快的。”杜浩然极力克制自己想把眼前这疯丫头也一道拖下水的念头。“我要告辞了。”
他双手撑住池边的大石块,借力跳出池子,就直接要打道回府。
“喂,小伙子,男子汉大丈夫,说话要算话,等会记得来接我家红豆啊!”梁任研对着他的背影大喊。
杜浩然脚步一顿,恨恨地回答:…知道了!”
“真是带种的。不错不错。”看着杜浩然的背影,梁任研笑呵呵地捻着自己的胡须。
原本李家镇只是个县城外自给自足的小小村落罢了,但是因为位在前往绵城的必经道路上,所以过往的行人皆须经过这个小小的村落,因此定居下来的人也愈来愈多,逐渐形成一个较热闹的市集。
随着来往旅人行商增多,这里也更形繁荣,加上距离县治所在地也不过半个时辰,所以许多县城中容纳不下的人口便集居在李家镇,不过短短二十年光景,李家镇便成为县城外重要的卫星城市,和县城人民生活作息有极为密切的关系,许多县城所需的民生物资全由李家镇提供。除了每半个月一次大型的赶集外,镇上另外有大大小小的市集。
适逢明天的七夕节,贯穿李家镇的大街上聚集了大批小贩,贩卖着祭拜织女所需要的各色用品;另有贩卖妇人家的各式首饰、胭脂水粉之类的货郎,来来往往在这条中心街道上,吆喝声不绝于耳。早上刚下过一场雨,青石板铺成的街道被洗去积聚已久的灰尘,因此显得于干净净,人来人往也不会掀起扰人的风沙。
“我要糖葫芦!”
“我也要……”
一群结着冲天发辫的小孩儿围着一位卖糖葫芦的小贩,团团拥上的孩子军团差点把梁红豆给撞倒,,杜浩然赶紧拉住她的臂膀。
“你走里边,比较不容易被过往的人撞倒。”
梁红豆挑高了眉,饶富兴味地看着一脸冷漠的杜浩然。“你干嘛,这么体贴,花花公子的本性喔!”
“这叫风度,疯丫头。谁像你一样,一天到晚疯狗似的乱咬一气。”杜浩然冷冷地瞟她一眼。
梁红豆索性停下来,站在街旁墙壁边。“喂,你不想来就别来,我不会怪你的,干什么摆一副臭脸给我看?又不是我求你来的,你跟着我还嫌你碍眼呢!”
“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守信用是很重要的,更何况对一个商人来说,信用可是第二生命。”杜浩然淡淡地说着,送给她一双轻视的白眼,才又慢条斯理地开口:“你这种小鼻子小眼睛的妇道人家明白么?”
“你!”梁红豆瞪大了双眼,这个不知羞耻、大言不惭的男人,居然敢说出这种欺人太甚的话,而且还面不改色!她深深吸了口大气,克制住自己想打入的冲动。
觉得自己心情平静一些后,她便转身就走。
“喂喂喂,你等等……”杜浩然赶紧跟上。
两人一前一后走在街上,穿过来来往往的人潮。
绕过一大群挤在街上的小贩,杜浩然的目光被一枝镶有金丝蝴蝶结黄金穗子的发替吸引住,他停下脚步,捡起发簪细细端详,他目光看看那小贩,小贩伸出五个手指头,杜浩然面露不豫,摇摇头,比出两个手指头;小贩睁大了双眼,慌忙挥手,再度比出三个手指头,看他脸露哀凄的表情,杜浩然勉为其难地点了点头,掏出荷包付钱了事。
“这位公子您真抠门……”那小贩万分不情愿地说道:“小的上有高堂老母,下有黄口小儿嗷嗷待哺……”
“废话,不杀价还算是商人么?”杜浩然莞尔一笑,拍拍那小贩的肩头。“杀价才是商人本色。”
花了几大步追上梁红豆的脚程,他扯住她的衣袖,把发簪递给她看。
“喏,给你。”
梁红豆莫名其妙地看看那枝簪子,再看看杜浩然。“你……什么意思?”
“送你的。”杜浩然面无表情地瞟她一眼。
“干嘛,一副见鬼的样子。”
“哟!敢情你平常都是这样骗女孩子的喽?花花公子!”梁红豆以衣袖掩口,吃吃娇笑。“这招对我没用啦。”
“去,我见鬼了才觉得这簪子合适你戴,居然还花了我三两银子。”杜浩然不悦地回答。“真是一时鬼迷心窍。”杜浩然拿着簪子在她眼前晃着:“要不要,一句话。快决定。”
“当然要,能够坑你的钱,我当然要拿。”梁红豆抢住那发簪。“我讨厌你,可不讨厌发簪,它们是无辜的。”
杜浩然抢回那簪子,“你这丫头怎么这么不客气,连声谢谢都不说,直接把礼物拿走,梁伯伯平常是怎么教你的?”
“嘿嘿嘿,你可别对我说教,我不吃你那一套。”梁红豆在他眼前摇摇她的右食指。
“哼。”杜浩然不以为然,冷哼一声。“别动,我替你戴上。”
不管梁红豆愿不愿意,杜浩然二话不说就把簪子别上她的发簪之上,用弹簧连结在发簪子上的金蝴蝶晃动不已,仿佛一只翩翩飞舞的彩蝶舞动于梁红豆的青丝之上,金光熠熠,青丝流光润丽。
梁红豆低头以眼角余光偷觑着杜浩然的神色:“嘿,告诉我,你用这招拐了多少女孩子的芳心啊?”
“你文雅些成不成,这叫做体贴、风度!懂不懂?”杜浩然拍了下她的肩头。
梁红豆发上的金蝴蝶舞动不已,虽是夕照霞光,但是流光金灿,一时间迷住他的眼,点点金芒在他心坎上狠狠地扎了一下;梁红豆灿丽的笑颜也令他胸口一紧……
“你怎么了?”梁红豆好奇地在发愣的杜浩然眼前晃晃白嫩嫩的玉手。“发什么楞啊?”
杜浩然收摄心神,抓住她晃动的手掌,“没什么。一时想到别件事罢了。”
“真的吗?不是中邪吗?”她以眼神示意他的手还末放开她的手掌。“喂喂喂,你不觉得男女授受不亲吗?”
杜浩然亦意识到自己逾矩的行止,连忙放开她的手,不过眼尖的他眼角余光瞥见了梁红豆指尖的红点。
“手怎么了?”
梁红豆似摸到烧红的木炭般缩回自己的双手,怎么可以说是因为想到他的脸,结果被绣针给刺个正着哩!她呵呵地假笑:“没什么,只是小伤罢了,用不着放心上。”
“的确像是你的作风。”杜浩然嘴角弯起嘲讽的笑意。“奇了,像你这种凶巴巴又粗线条的恶婆娘,怎么会有那么多人想和你结姻缘?我真是想不透。”
“这有什么好奇怪的?我这种孝顺乖巧又贤慧的媳妇,打着灯笼都找不着,当然人人抢着要了。”
杜浩然细细打量站在面前的梁红豆。她称不上艳光照人,但却也清清秀秀的,鹅蛋脸、肩若刀削、腰若束素外,吸引人的是安在她脸蛋上那两汪灵动的眼瞳,极富活力,闪耀着教人不心动也难的神采,整个人因为那双眼瞳亮了起来!无时无刻都带着笑意的她,在人群中就是让人一眼就看见她的存在,仿佛周身点着一圈光华。
“那么想嫁人啊?”杜浩然打趣地问道。
他惊讶地发现一丝羞赧闪过梁红豆的眼底,一股莫名的厌恶感袭上他的心底。
“见鬼了才娶你为妻!”他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话才说出口便感到不对。他是动怒了吗?
“你说的是什么话!反正那个人绝对不是你就是。”梁红豆恼极,出手便把发上的簪子解下,用力地摔至杜浩然的怀里。“还你!我不要你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