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近日的郁闷，他是看在眼底，又不知该如何为她解忧--近些天来，她也学会当贝壳了。
"嗯，没有。"她老实摇头。
"是吗？"他心疼，却只淡然回了句。
将他拉到桌边坐下，她将食盒中的食物一一排放在桌上，便偎进他怀中。"我饿了，今天的午膳我不喜欢。"
"是吗？我让御厨改。"喂她一口食物，自己再吃一口，亲密的小动作他如今做来仍有些不自然。
是他多心吗？为何会觉得怀中人儿离自己远了点？
"尧，半年快到了，只剩一、二、三、四……十天？"她闷闷开口，眉心有股淡愁。
"嗯，半年了……"他虚应了下，一时没反应过来她的意思。
"尧，我好怕哥哥会来找我……"那件未完的任务……她永远都不会完成的，又觉得对不起哥哥。
突然明白了她的心思，眉心一凝，轩辕尧也了解事情严重--凭虞冰的能力，要从宫内带走一个人不是个难题，而虞美人也不会强烈反抗……
"我没有完成哥哥的交代，他会很生气的……可是我不要你离开我嘛！"小脸埋进他怀中，虞美人开始哽咽。
提到离开，又想到白云霜那件事，她心情更差，索性大哭起来--人家她可是忍很久耶！叫自己要长大，别像个孩子，要懂得忍耐……好痛苦！
被她突来的大哭弄得心慌，也不知道该从何安慰起，只好抱紧了发颤的小身子反复道："美人乖，别哭啦！心里不痛快可以告诉我呀！"
虽然令他头疼，多少仍感到欣慰。原来她并没有变，还是像个孩子般傻气。
"不要！你是坏人！"小脸在他胸前擦来擦去，泪水全移到他衣服上头。
轻叹，怎么他又成了坏人？
"你会不会哪天也不要我了？"抬起小脸，水泡泡的红眼睛瞅着他。
"云霜的事是吗？"轩辕尧终于知道她在介意什么了，不禁惊于她的敏感。
点点头，她道："一百年很久呢！为什么不要霜妃呢？"
"因为我不爱她，只是喜欢。"他试着解释。
"我不明白这其中的不同……如果她用刀刺你，你会原谅她吗？"想到他对自己有过的许诺，此时不禁提了出来。
"不会，我毕竟是个王，她难逃一死。"不由得暗叹她的天真，这种承诺哪会轻易给人？只有她是不同的呀！
没有立刻点头，过了会儿她像是找到了结论。"我懂了，你们男人的心会变来变去，是坏人。"
"美人……"被她的结论弄得哭笑不得，承认或否认都不是办法，只能苦笑以对了。
"没关系！我会抓着你的。"仰首在他唇上一吻，她一脸笑。"来！我们勾勾指头，我一辈子都会抓住你！"
看着勾在自己指头上的青葱纤指，轩辕尧温柔的弯弯唇角。"好，我相信你会抓得很牢的。"
这傻丫头，她难道不知道，他早就陷在她掌心中，永远翻不了身了吗？
* * *
虽然想过哥哥或许会出现，虞美人却没料到会出现的如此早、又突然！
缠了轩辕尧大半天，她心满意足回房，哪知才推开房门，她就被吓得默住了。
"才半年没见，你已经忘记为兄的模样吗？"端坐在桌前的人影发出嘲弄的冷笑，不难听出一股怒气。
"哥哥……"怯怯唤道，她僵在房门外不敢进去。
"美人，为何对哥哥这般疏远？"轻柔的细语如寒风般抚过她神经末梢，她打个寒颤，下意识猛摇头。"那就进来呀！你才是主人，怎么反倒站在门口？"
迟疑地走进屋内，才带上门她就后悔了……能不能逃走呢？她第一次这么害怕哥哥……
"你在怕我?为什么？"邪魅的眸不带任何感情望向她，像两道冰刀一般扎在她心口上。
"没有……"嗫嚅着，她强迫自己又向前走近了几步，无措的垂着头不敢看向虞冰。
冷哼一声，他没有感情道："美人，哥哥不是傻子，你怕不怕我很清楚，不用否认。"
"哥哥……美人只是……只是……"她慌了，又编不出理由，只能在兄长的凌厉目光下噤声。
看妹妹不知所措地垂下小脑袋，他为自己倒了杯茶润润喉后，更犀利道："我要你做的事办得如何了？"
身子一震，她抬眼望了下哥哥又迅速垂下头，纤指被衣带绞缠得死白。
没有勇气告诉哥哥她不想杀轩辕尧，因为从来就不曾违抗过哥哥呀！但是……不能动手！否则她会后悔一辈子……她不要过没有轩辕尧陪伴的日子！
"怎么不说话？离半年的期限还剩多久？"狠狠瞪着妹妹，他心知不妙。
她有多单纯、多容易被影响，他还会不明白吗？这是个赌注，用他花了半生的时间、费尽心思培育出来的傀儡娃娃来赌，难道却输了吗？
"嗯……十天……"嗫嚅着，她又偷眼看了下兄长，心思已转到庆祝会上。
"是，只剩十天。你还不打算杀轩辕尧吗？他对你很迷恋了才是。"啜口茶，他耳闻过霜妃自请回乡的事，知道轩辕尧已深恋上虞美人。
这是个好现象，他在面巾下冷残地笑了，"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怨不得、也没什么好怨人的了。
"我……我……喜欢尧……"终于，她鼓足了勇气开口，虽然声音细小，却还不至于让虞冰听不见。
"你说什么？"声音出奇的柔，让人极度不安。
吸口气，她放大了声。"我……我不要尧死，我喜欢他……很喜欢……"
"胡闹！你懂什么叫喜欢吗？"怒斥一声，虞冰冷煞地一瞪妹妹。
像被鞭子打到，虞美人弹起身往后缩到门边，不敢再说话。
"你忘了我的话吗？为了狐族，你必须杀了轩辕尧，明白吗？"瞪着妹妹，低语鸷冷得让人心寒。
没有回答，她缩着身体不敢看他。
"十日内，我要接到轩辕尧的死讯！"丢下话，他走过妹妹身边就要推开门离开。
"我不要！"虞美人尽全身力气吼出一句，眼眶湿红的看着哥哥，不住颤抖。
"你说什么?!"虞冰简直不敢相信自己所听见的，她反抗命令！
红唇发着颤，小脸死白一片，显然她也被自己的大胆吓着了，却仍道："我不要听哥哥的话了，我不要杀尧……"
目光一合，他一把扯住妹妹手臂，冷然道："你再说一次，你不要什么？"
"我……不要听……哥哥的话了……"声音低了，连她也不知道自己哪来的勇气反抗哥哥。
蹙起眉心，虞冰漠然不语地瞪着虞美人良久……"跟我走，我会派别人来杀轩辕尧。"
终于，他做出决定，扯了虞美人就走，也不理她的挣扎。
"不要！我要跟尧在一起！"抱住廊柱不肯走，她的武功虽然高，又怎么赢得了兄长。
"和尧在一起?"重复一回她的话，他的目光更冷。
"我喜欢尧！"她努力要抽回手，眼泪也流了一大串。
"你只是另一个白云霜，他还会迷恋你多久？笑话一则！"残忍的丢出话，准确刺中她的畏惧。
直摇头，她不断说："那不一样……不一样……不一样……"
"谁说不一样？白云霜不是走了吗？"既然戳中了罩门，虞冰也毫不客气地猛攻。
无力招架，她又哪说得过兄长？只是不愿走呀！用力摇摇头，她还是紧抱廊柱不放。
"你要我将你敲昏带走，还是自个儿来？"冷冷下最后通牒，他抱起双臂狠瞪她娇小身子。
"我不要走。"一跺脚，她死死抱住廊柱。
魅眼射出异光，虞冰上前扬手就要往虞美人颈后击去，此时他耳中听到熟悉的脚步声--是轩辕尧的！一道狠毒计策在心中成形，他缓缓放下手，等主角到齐。
"虞冰?!"轩辕尧大吃一惊，没想到会见着不速之客，原本不错的心情被瞬间打坏。
"尧！"一见是他，虞美人便要跑上前，怎知虞冰先一步将她抓回。
"虞冰，你要带美人去哪里？"心疼她的眼泪，轩辕尧努力地打起精神应付虞冰。
"回家去。"淡淡丢出三个字，虞冰眸中没有情绪，连挑衅也无。
"这就是美人的家。"轩辕尧的强硬并不输他，温和的黑眸却依然温和。
能力相当的两人现在很清楚，现在这场对峙谁先泄漏情绪，谁就注定失败。
诡异沉重的暗潮让虞美人不敢言语，紧张地瞪大眼静观其变。
"哼！跟你在一起，我的乖妹也懂得不听话了。"
"那很好，美人先前不过是个愧儡。"
"愧儡!你都这么侮辱人吗!"
"不敢，我只是老实了些不是吗？"
"是老实，只会教别人妹妹不听话。"
"我只是疼妻子。"
针锋相对、你来我往的回头争斗，战况之激烈并不下于一般兵刃相见，两人又都是一副平平淡淡的调子，更添一抹诡异紧张。
斗了大半时辰，两人还是不分高下，但轩辕尧知道虞冰十分胸有成竹……这份笃定令他不安。
知道轩辕尧察觉自己的情绪，虞冰冷冷瞪向他。"我懒得跟你多说，美人我带走了。"
"留下我的妻子！"连忙上前阻止，却被虞冰一掌打开。
"她不是你的妻子。"诡异地瞪视他，一股不安油然而生，染上微凉夜中。
"有天地为凭，她为什么不是我的妻子？"
不答反问："兄妹成亲叫什么？"
"乱伦。"淡答，一时间摸不清他所欲为何。
"堂兄妹能成亲吗？"又问，邪魅的眸更加诡谲。
摇摇头，三等亲内不能成婚，这是明文律法，何须多问？
"如果犯法，该当何罪？"
"虞冰，你要说什么就明讲！"懒得再跟他继续打哑谜，轩辕尧极不耐烦的低吼。
冷冷一笑，虞冰一字字道："美人是你的堂妹子，是轩辕述耀和我母亲私通生下的孩子。"
"胡说！"轩辕尧厉声怒斥，俊颠霎时刷白。
当年，前狮王轩辕述耀与狐后间的暧昧情事弄得满城风雨，狮族便是在那时与狐族有了嫌隙，但两个当事人身份全非同小可，事实的真相究竟如何也没一个人说得清楚，两人则既不承认也不否认，放任流言传来传去。
再说，轩辕述耀原本就是个风流潇酒的人，对投怀送抱的女人从不拒绝，说他四处留情实不为过，但他也不曾真正出过什么乱子，大伙儿也就睁只眼、闭只眼随他了。
若说虞美人是轩辕述耀的孩子，也不是不可能……
"这个秘密我隐瞒了几百年，为什么要骗你？"魅眼中满是快意。"告诉我，抱自己的妹妹是什么感觉？"
"住口！"轩辕尧嘶吼一声，身形不稳地往后退。
不可能！不可能！虞美人竟是他堂妹？怎么会！
"我不信！绝不信！"勉强倚在墙边站稳，他仍未减对虞冰的怀疑。
虽然震惊，但在未证实前，他绝不相信！
"想不开呀！"冷冷一耸肩，虞冰自怀中摸出个荷包丢给轩辕尧。"看看里边吧！有张字条顶有意思。"看来上天是帮他的！虞冰满意的一弯唇，虽然是临时起意，却又这么巧刚好将"证据"带在身上，还怕轩辕尧不信？他等这天，等多久了？
蹙着居，轩辕尧将荷包打开，一眼就看到张泛黄的纸条，他胸口一窒，抖着手将之拿出展开来。
上头，是他再熟悉不过的苍劲飘逸的字迹，及一行秀致楷书：
述：有孕，不知如何为名，烦心。
茕：若生女则名美人，希求孩子能肖似你。若生男则名思人，期他莫忘你的苦心。
轩辕述耀
眼前一黑，轩辕尧不得不信……苍天为何总无情！
"尧！你怎么啦？"虞美人见他神色不对，心焦不已。
她对两人间的复杂关系并不在意，也不了解，不管怎么样，她都还是要当他的妻。
"你走吧……咱们……"失魂落魄地别开首，他落荒而逃……
第九章
跪在如银带一般的溪流边，身着黑色布衣、头戴斗笠的男子掬一口水喝下，虽然走在林间，没被炙热回头直接晒着，空气却更加闷热，不见凉爽。
自怀中拿出一条汗巾沾了沾冰凉溪水，擦拭了下因冒汗而湿黏难受的颈部、双臂，又将挂在腰间的竹筒装满水，男子转身走回树林中。
在一块刻意整理出来的空地上生了一堆火，正烤着山鸡及几朵菇类，已经发出阵阵喷香，诱得人食指大动。
火堆边有只毛色金黄灿烂的大狮子趴着，它优雅慵懒的在整理前肢的毛，不远处的土堆上有一滩鲜血，看来它该是刚用完餐。
"灿，你不觉得这儿的气候还真是热得让人不敢领教吗？"男子笑道，他很习惯对金毛狮说话，不只因一人一兽已相处了几百年，也因金毛狮极具灵性。
甩甩尾巴算是回答，它已热得不想动了。
"咱们回来的时机不对，应该再晚一两个月。"拭去又闷出的汗，男子有些抱怨。
不过都回来了，也没理由什么也不做就走啊！毕竟他离开狮族也三百年了，也耳闻过轩辕尧的治世与五族间的冲突不合……还是该回来看一看，尤其是一个月前他闲来无事所卜的一卦，显示出轩辕尧有难，他不好当作不知道，再怎么说他身上背负的责任还没退下呢！
还是感到闷热，他索性将上衣褪了下来--离开这么些时日，他还真难适应这恶劣燥热的气候。
悠闲的用完餐，他带着金毛狮在树林中逛来逛去，并不想太早回皇城中。
反正都离开三百年了，事前又没告诉任何人他要回来，既然这样他不如当逛大街，看看在轩辕尧的治理下狮族变成何种模样了。
来到大街上，是他熟悉的繁荣景象，但心细如他却隐隐察觉人们神色中的一丝不安浮动，似乎发生了什么大事。
"灿，你先回树林去，咱们半个月后见。"发觉人们已经开始注意金毛狮，他俯身对它交代。
摇摇尾巴、甩甩鬃毛，它乖乖转身离开。
独身一人四下走了走，他更加肯定有事发生，但人们似乎有共识般，没有一人在讨论比较奇怪的事，日子看来很平静。
低头思考了下，他扬起一抹浅笑，绕进一条小胡同中，在墙边坐的全是乞丐之流。
众人看了他眼就别开目光，奇异的没有一个人向他讨钱。
直走到胡同底是一间小庙，因年久失修而显得破破烂烂，门前的石狮子也残破的看不出原样，他推开摇摇欲坠的庙门走入，积满尘土的地上立刻浮现一枚明显脚印。
"时休！时休！"悦耳的声音回荡在空荡荡的室内，大堂上所供奉的菩萨早已被尘沙掩埋住一大半，此时些许尘沙落了下来。
"谁呀！"不耐烦的声音自内堂传出，却一直没看到人走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