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欲奴 page 1 作者:易淳

  楔子

  放眼只有一片漫漫黄沙,几丛矮树枝干佝偻弯曲、叶片萎黄稀疏自一堆堆沙丘间露出。

  马蹄、车轮印在软松沙地上蜿蜒,向自地平线边蔓延而来,几头骆驼在前方开路,驼铃清脆嘹亮。

  旅人约有四、五十来人,衣着华贵气宇轩昂,看来是在当官儿的人,腰上均有佩剑,有几人背上还负了弓箭。十来辆车装饰精致华丽,但不见俗气。依车轮陷入沙中的深浅,应是装满了值钱的玩意儿。

  其中一辆图饰雅致的车,侧边小窗的竹帘被轻轻掀开,露出一张小女孩的脸蛋,如出水芙蓉而不艳,粉嫩的面颊似能掐出水来,其上一双大眼黑白分明、晶亮澄澈,灵黠地转了下,充满好奇。

  下一刻,帘子被用力拉上,遮去那张虽年幼却叫人怦然心动的娇颜。

  "青儿,女孩儿家,怎能抛头露面。"娇柔艳丽的少妇斥责着女儿,手臂却疼惜地将女儿搂进怀中。

  "娘,外祖父家还没到吗?我好闷哪!"小女孩噘嘴,娇嗔着窝在母亲怀中。

  "就快啦!忍忍吧!"安抚地拍拍女儿,美丽的唇角有抹无奈又宠溺的笑。

  小女孩闷闷不乐地哼了声,将头枕上母亲腿上,手中无聊地把玩母亲日前送的象牙镶珍珠的巧致梳子。

  少妇温柔地抚摸女儿因好动而散落未扎辫的秀发,纵容地凝视女儿把玩那柄名贵的象牙梳。

  "娘,爹说大漠上有盗匪,不可怕吗?"突然她爬起身,兴奋地仰望母亲,长发因太大的动作而散乱。

  细眉优雅地轻蹙起,少妇接过女儿手上的梳子替她梳头。"青儿,你是谨王府的郡主,这样没规矩哪成呢?"

  "娘!"小女孩娇点嗔地唤了声,感觉到自己桀骜不驯的发丝正在母亲手中为辫子。

  不多时,梳子还回她手中,少妇又搂了搂女儿。

  正想开口说些什么,一阵鹰啸突然传来,并不特别响亮的声音却震得人耳朵发麻。接着车子猛然一颠而往后停住,四周是一片纷杂乱响……

  "盗匪呀!"

  "护住王妃、郡主!"

  七嘴八舌的叫嚷,乱得人听来只余一片模糊,其间杂有人死前的惨叫……

  少妇惨白了脸,死命抱住女儿。小女儿也被莫名凝重的气氛吓住,面无表情地伏在母亲怀中。

  倏地,车幔被猛力掀开,男性肤色黝黑却难掩邪妄英挺的面孔映入母女俩眼中。少妇咬住下唇,防备地牢盯男人。而小女孩眼中却闪着好奇,反将头探了出来。

  "青儿!"厉声轻斥,她将女儿使劲的按回怀内。

  男人一弯唇扬起诡异的笑。"谨王妃,你的人全死了,你待如何?"他环抱双臂,似帝王般睨视少妇。

  "你要什么?"颤着声,少妇却不甘示弱地瞪视他。

  似听见了全天下最有趣的笑话,男人仰天哈哈大笑,金灿日光在他面孔上撒下一片黄,余晖让他像个王者般令人心生畏怕。

  少妇更用力搂紧女儿,身子抖若秋风落叶。

  笑了半晌,男人不肩地撇撇唇。"你以为我会要什么?劫财劫色?"大摇其头,一副索然无味的神情。

  "无名!"他突扬声唤道。

  立即,一名十来岁的少年自一旁窜出,恭恭敬敬弯着身子。

  伸出手,那少年随即奉上一只姆指大小的玉瓶。

  "你运气不好,适巧碰上我做出了新药,急欲找个女子试药。"若无其事地将玉瓶在手上轻抛,他笑得如地狱使者般骇人。

  说不出话来,少妇几要昏厥--若非念着年幼爱女,她现下会亲手结束自己。

  留心到她小心翼翼保护的小女孩,他笑得更为骇人。"放心,我会替你照顾女儿的。"

  优美下颚朝小女孩的方向轻扬,无名伸手便粗鲁地抢过小女孩。

  "娘放开我!"小女孩一声尖叫后,开始哭喊,小小身子扭动着要挣脱无名收紧的双臂。

  随手点住小女孩哑穴,男人拉开瓶塞,倒出些许粉末在少妇掌心,粉末竟迅速消失似在瞬间钻入少妇体内。

  除了发颤外,少妇唯一能做的只有死瞪被下药的手……"啊--"她猛地发出凄厉骇人的惨叫,丽容扭曲变形,被下药的手不住甩动--然而一切看来全无异样。

  "不--救救我!救救我!"她疯狂地哀叫,跪在男人脚边,一边仍不住地甩着手。

  "手怎么啦!"男人浅笑,询问的语气似水温柔。

  "骨头露出来了!不!不!"少妇叫得更凄绝,突然自身侧拔出护身匕首,用力砍断手……一泓鲜血狂喷,在半空中画出一道弧线。

  小女孩张大了口,瞪大了眼,剧烈扭动的躯体骤然停住僵直……

  男人瞥了眼小女孩,又望望倒在一片红沙中仍在哀嚎的少妇,便对少年道:"药性不够烈呢!"极度失望。

  少年没开口,只用空闲的一手比了几个手势,应是在安慰男子。

  "算了,咱们走吧。"轻一耸肩,男人将玉瓶中的药尽数倒在少妇身上。

  无用的东西不必留。

  点点头,无名突又比了比手中的小女孩。她面无表情,澄澈的双眸现在成了两泓混浊的死水。

  "带走吧!丝丽姐不是想要个妹妹吗?"自无名手上抱过小女孩,男子给了她颗药丸。

  见她麻木乖顺地吞下药,他扬起笑……

  第一章

  京城里,天才刚亮,无数小贩已涌上街头,热热闹闹地开张,要不了多久,人们也涌上街。

  宁静街道在一个时辰内嘈杂起来,人声鼎沸,车水马龙,彼此肩碰肩,腿并腿拥挤不堪。

  叫买声、呼喝声、杀价声、孩子的哭闹声和妇女们高吭的谈笑声汇成一条纷乱的声音之川。

  空气是热络的,充满活力及和平。

  少女忍不住微扯了下眉心,低语:"汉人……"轻轻哼了声,似有不屑。

  她身穿回族少女的服饰,衣裙边上绣满花草的图样,手工精巧,披在身上遮住头脸的披肩是羊毛料子,染成青翠草绿色,也勾出了许多繁复花样。

  在拥挤得连一只蚂蚁也没有立足之地的人群中,她轻巧地左躲右闪,奇迹似地连一片衣角也没与人碰到。

  忽地,她往条僻静胡同中闪了进去,走了数步后,看到一面蔓延而去似无边际的红砖墙。

  左右略一张望确定无人,她纵身跃起,直接翻过高墙,无声无息地落在另一边的地面。

  才落地,在前方走出一抹颀长身影,谨王爷司徒连面带笑容地迎视她。"青儿,你回来了?"

  拿下披风,是张水灵水秀,娇若芙蓉的丽颜,可惜却面无表情。"报酬呢?"娇脆悦耳的细语如寒冰。

  "这儿。"司徒连抛出个物体,准确无误地飞至少女脚前--是个随意包起的包袱。

  裹在羊皮短靴中的纤足轻抬,撩开包袱中赫然是个人头!

  细视了会儿,少女点点头,自腰上摸出一瓶小罐,倒了些许粉末在人头上。

  伤口上化出几滴黄水,渐渐地黄水越化越多,要不了几刻,一颗人头全化为黄水。

  "之前都找不着你。"司徒连随意用土盖去黄水,笑容可掬地问。

  "那时逢冬,我不会来。"轻缓答完,她立即往另一方向走去,摆明不想再谈。

  可司徒连没那么容易打发,他追上前道:"那你为何又回来了?人多的地方不是令你不快吗?"

  "我来是为收取医药费。"淡淡回道,她躲开司徒连接近的身体。

  摇头叹叹气,他哀怨地道:"青儿,亲亲妹子,我是你亲大哥啊!为何躲我像躲虫子?"

  "油嘴滑舌用在旁人身上。"丢下话,司徒青运起轻功,三两下不见人影。

  被撇下的司徒连不以为意,他自嘲地笑了笑,转个方向回自己的房。

  甩掉大哥,司徒青来到一幢雅致小屋前,推门走入,迎面而来是一股药味。

  这个家她几乎不曾回来,能有这么浓的药味仍久久不散,是很怪异的一回事。除非有人在使用这幢小屋。

  蹙眉,她往内走去,久无人住的屋内纤尘不染,瞧得出管理人的用心。

  不自觉往窗边小桌走去,上头放了为数不少的瓶瓶罐罐,其上用以标示的字体秀丽而过度谨慎,显得过于小家子气,特别是出自个男人之手,更是小气得紧。

  拿起几个小瓶,嗅了嗅其中药物的气味,她微拧眉心,一抬手便将之掷出窗外。她知此些药物是司徒连的心血结晶,是他花费功夫自她这儿学去的东西。正因此,她才会将药全丢出窗外--失败的、不完美的,都没有存在的必要。

  再往内走,将小屋里里外外审视,她回到小桌前将腰间皮囊内的小瓶小罐掏出,整整齐齐摆好。

  摆放好,她轻巧坐落在椅上,只手支颊陷入沈思。

  她黑似木炭、细若绸缎的秀发束成一条长辫垂在背上,发鬓插了一柄小巧精致的象牙小梳,几颗镶在其上的温润珍珠,散射出温和的光晕。

  空出的一手无意识地抚摸着象牙小梳,眼前莫名浮现一张男子面孔--肤色黝黑、五官立体优美,眉宇间有股不假隐藏的狂妄诡邪,那对拥有艳红血色的瞳中更是藏不住噬血凶残。

  尽管如此,她仍不能不承认,他是个异样吸引人的男人,那目空一切的狂是无人得以仿效的,像尊战神像,让人无限敬畏以至崇拜。

  呆呆入神,平静澄澈的美目渐渐在不自觉中染上深色暗潮。

  "郡主,王爷命小婢给您送早膳。"怯懦的声音忽尔自她身后传来,唤回她沉陷的思绪。

  缓缓回首,望着一个婢女及端在手上过分奢华的食物。

  微蹙眉,她轻启樱唇道:"端回去。"便垂首自背上小囊中拿出肉干、奶酪来。

  "郡主,王爷说了,若郡主未用膳,小婢一条贱命就要送返老家了。"婢女咚地声跪下,全身发颤。

  "与我何关?"抿抿唇,司徒青起身走进内堂。

  被留下的小婢只能无措地跪在原地。

  进了内堂,司徒青坐在窗边将肉干撕成一条条送入口中。

  在新疆直待到十五、六岁左右,才回京城,重新当起谨王爷的郡主。并非没人去寻她,只是在学好医术,闯出名号之前,她绝不认亲。

  吃惯了新疆的简单饮食,她无法了解为何会有人奢靡之至,餐食精美丰华得让人不快。

  九岁在新疆失去母亲,那是块伤心地,却也是她的故乡这是回京城后她突然发现的事实。她对"汉人"的世界陌生;习惯孤独而承受不了人与人的拥挤;过惯朴实无华的日子,对谨王府的奢华感到不自在。

  每次回京,她都会陷入相同的迷惘中。

  吞下最后一片肉干,她挥挥手、理了理微绉的裙摆,拿起一旁的披肩披上,遮住头脸,踩着一贯不疾不徐的脚步由小屋的另一扇门离去。

  她不爱回京,一来气候寒冷的日子多过炎夏的日子,她的身子耐不了寒冷,二来她觉得自己不属于这儿。若非今日她要同兄长索取"医药费",也为了找"那个人",无论如何是不愿来的。

  沿着屋后一条直接连至府外的小径缓缓而行,她不若旁人或快步疾行或四处顾盼赏风景。只是默然垂首走自己的路,似有一层透明的墙将一切隔绝在外。

  并非刻意要与人疏远,却不自觉爱往人烟少的地方跑。也因此常会遇着些麻烦事儿,例如现在……

  蹙眉俯视抱在自己腿上,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小女娃儿,司徒青一时半刻间不知如何是好。

  "救……救……娘……哇--"小女娃小脸皱成一块,呜咽着几要听不清的低语,尔后大哭。

  不欲招惹麻烦,她拎起小女孩衣领将之往一旁放去,举步要走。

  哪知小女娃竟飞身扑进她怀中,更是哭得惊天动地,道:"救娘!"

  还没能做出反应,男人低嘎难听的吼叫声由前行传来:"操!吵死人的死小孩,老子一刀解决你好了!"

  "不!小蝶快跑!"女子惊惶失措的尖叫十分嘶哑,之前应是挣扎过许久。

  循声望去,一个粗壮魁梧、面目憎恶的男人裸着上身,手提单刀从竹林中走出。

  "坏人!欺侮我娘!"小女孩一见他,立刻要扑上前。司徒青一伸手拎住她衣领,往身后一放。

  "呸!臭娃儿,你识相点儿闭嘴,就放了你这条小命!要不……"单刀刷地划开空气,吓得小女孩噤声。

  男人得意一笑,看向静立一旁的司徒青,涎笑道:"唷!回人姑娘,你需不需要老子疼呀!"说着便要伸手去掀她的披肩。

  司徒青微一侧身避去,平着调子问:"她娘呢?"

  不得手,男人往地上吐口唾沫,邪笑:"正和老子爽呢!如何?你乖乖听老子话!"伸手又要抓司徒青。

  这回司徒青使出轻功往上一跃,俏生生地站在竹梢上。微风轻拂,衣袂飘飘,仿若凌波仙子一般。

  男人讶异地仰望着她,眼睛瞪得几要滚出眼眶,小女孩也吃了惊,但立即对她喊:"姐姐!救救小蝶的娘!"小小身子恭恭敬敬拜了下去,看来是将她视为仙女了。

  "我没兴趣,但我可以找人替你娘报仇。"她轻柔的声音冷得没有温度,平板得似个无意识的人偶。

  "呸!少装神弄鬼,老子可是鼎鼎有名的。赛武松--李大虎。!你这小女娃能找哪个不怕死的家伙来,老子一个个送他们上西天!"

  "会来的,都是怕死的人。大老虎,你好自为之。"摆摆手,她踩着竹林稍远去,平稳得像在平地行走。

  虽听不出她的话中意,李大虎却忍不住打个寒颤,心底直涌上不安。

  深吸几口气,他逞强地对小女孩骂道:"老子今儿没心情,算你走好狗运!要敢到处乱讲话,小心老子杀了你全家,白刀子进红刀子出!"话毕,他连上衣也没穿,仓皇而逃。

  小女孩赶忙跑进竹林要找母亲,却发觉母亲早已咬舌自尽,惨白的脸上有一道刺目的鲜红始自唇角,往下染红衣襟……

  呆了呆,小女孩惊天动地嚎哭起来,哀叫道:"娘!娘!你怎么了?你看看小蝶嘛!娘……"

  幼小的心灵隐隐知道,娘大概永远不会醒了。

  倏地一只纤臂搂起她,娇脆悦耳的轻语如和风,掠过她耳畔。"乖孩子,别哭啦!"

  认出是司徒青的声音,小蝶立刻回过半个身子,环住她颈部抽咽道:"仙女姐姐,娘怎么了?为什么不看我?又流那么多血?"

  "乖孩子,你娘死啦!不会再看你了。"温柔地拍抚小蝶背脊,司徒青努力想安慰她,但似有些失败。

  "娘为什么死了!"止住泪,小蝶严肃认真地问。

  "为什么?"轻声重复一回她的疑问,司徒青摇摇头,回笞道:"为什么我不知道,但一定和那只大老虎有关。"

  长年在塞外生活,她不明白女人对"贞节"的重视胜逾性命。她只知道,被人玷污了身子,并不是女子该死,而是那色欲薰心的男人该死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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