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在门外的小钰与阿奴见她奔出,忙跟上前。
“小姐,这么做好吗?”阿奴迟疑地问。他看得出申书苗的心意,也察觉申浞对她的不同。“没啥不好,我终于解脱了。”回首对他一笑,泪水已然抹干。
见了她的笑,阿奴一阵心痛,却无计可施。申书苗是好脾气,但决定的事可绝不会改变。
和小钰对望眼,她一耸肩摇摇头。没啥好说的,她太明白申书苗的脾气,没有谁能改变她。此外,今儿下午,申书苗便派了她去见杜雪雁,说是申浞找回了她(这倒没错就是),晚上会来见过娘亲与爹,约在“苗园”里。
摆明了,绝不回头。
顺利出了混沌居,申书苗毫不迟疑往苗园的方向行去。若没意外,她今夜会见着阔别多年的爹娘。
站在房门前,她略显迟疑。灯光柔和地自窗口透出,为暗夜添上莫名不安。
门内似乎传出窃窃私语,但听不真切。
“小姐,回混沌居吧!”阿奴压低了声音。
怔怔呆了会,申书苗仍摇头,一咬牙推开房门。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杜雪雁清丽依旧但过分憔悴的面孔,与申书苗相同的美目,红肿如核桃,神情却喜不自胜。紧接着是申望贵,他松垮垮的脸上,肌肉不住跳动,双眼瞪如铜铃,看来可气得不轻。
“爹!娘!苗儿回来了。”她盈盈拜倒,周身只感到不可抑止的寒冷,冻僵了她。
“小贱蹄子!还有脸回来!”推开上前抱女儿的杜雪雁,申望贵冲上前就是一脚,踢得申书苗仰跌出去,背脊狠撞在桌椅上,一阵头昏目眩。
“老爷!老爷!苗儿还小不懂事,您放过她吧!”杜雪雁哭着抱住申望贵双腿,不住哀求。“放过她?老子的脸都叫这小贱人丢光了,不好好教训她,我不姓申!”申望贵怒气冲冲地踢开杜雪雁,大踏步走至申书苗跟前,大手一伸提起她,劈劈叭叭地几个耳光甩上粉白玉颊。
十几个耳括子打完,申书苗双颊青紫一大片,唇角也流出鲜血。她大大喘着气,神志有些飘忽,眼前只看到一大片白光,其中有个模模糊糊的影子。
“他”正自笑着,带着残忍快意,黑珍珠似的眸冷得没有温度,深不可测地与她对望……申书苗周身一颤,她想起当年身受重伤时,申浞的神情了!心底不禁凄苦异常。为何他那般爱伤害她?而她又为何如此傻,总是飞蛾扑火?能怨谁?如今,又有谁能来怜惜她?
思绪纷杂涌入,一点不在意纤弱身子正曝露在申望贵无情的拳打脚踢下。发丝凌乱、衣衫破裂,无瑕雪肌上更有不算少数的擦伤、疗伤,她却浑然无所觉。
阿奴与小钰不知所措地站在门边,虽然心疼申书苗,却使不上力帮忙,又得眼睁睁见她如同破布娃娃,任由申望贵暴力相向。他们很无力,身为奴仆怎能干涉主子?
“小姐……”小钰哀伤轻唤,用力抓紧阿奴双手,泪水早已满布脸颊。
反握小钰,阿奴不忍观望而别开首……申书苗一滴泪也没掉,一滴也没……心痛异常又莫可奈何。
突然,一阵剧烈疼痛利刃般切入申书苗脑中,她不自主惨叫出声,吓得申望贵退了几步,不再打她。
小钰再忍不住,冲上前要扶起申书苗,这才发觉她左臂不自然地垂挂肩上,肘部血肉模糊,隐隐瞧见刺出的骨头。“小姐!”小钰哭叫,手忙脚乱地想替申书苗接上骨头,却不知从何下手。
“快请大夫!快呀!”杜雪雁冲出房门大喊,然而“苗园”地处偏远,又久无人住,一时三刻哪找得着人?
“咏长,瞧瞧去。”忽地,冷硬冰冷语自暗处传出,一道人影风也似的窜入房内。
“咏护卫!”小钰泪眼汪汪地看着咏长自自个儿手中将申书苗接去,怯怯叫了声。
适才那声音,十之八九是申浞,思及此,阿奴与小钰均有些不安。
果不其然,申浞月白身影,悄无声息地浮出墨黑夜色,五官冷硬得吓人,眼眸是暗红色泽,闪着诡光。
“大公子。”阿奴喊了声,恭敬一躬身,小钰则恐惧地缩在他身后,不住发抖。
“许久未见,爹爹可安好。”申浞越过两人,冷绝的目光牢牢盯在申望贵脸上,看得人一阵恶寒,冷彻心肺。
强自镇定干笑数声,申望贵装模作样道:“也算你有些良心,找回了这小贱人,再迟过一年半载,怕找不着好人家嫁了。”
“爹想将妹妹嫁谁?”唇角微抽动,他不得不承认自己真的十分生气,语气隐含杀意。
没察觉申浞的变化,申望贵洋洋得意道:“庆王爷府。庆王爷刚死了妻子,他需要妻子。”
“没有人敢要我的女人,娄宇衡也等同!”申浞暴戾怒吼,一伸手打烂门柱。
“你……你竟敢直呼庆王爷名讳!”申望贵发指地尖嚷,肥短手指抖着内指向儿子。
“直呼怎么?苗儿是我的人,谁也不许碰!”申浞咬着牙,俊颜如鬼魅令人畏惧。
不过一盏茶时刻没见,他无法相信向来蹦蹦跳跳的申书苗会如此奄奄一息、伤痕累累。要是咏长没发觉他被迷倒,或许他有朝一日会见着少了只手的她!一直以来,他对申望贵多方容忍,瞧他给自己种下什么因?不解决是不成了,他不会轻易放过申望贵!
“你……你……把她……这小贱人!”一瞬间,申望贵明白儿子话中意思,又气又恨地痛骂。又飞了!到口的肥鸭又飞起了!他捶胸顿足不已。
“住口!你真以为申府的当家还是你吗?父亲!”申浞一挥手,吓住申望贵的满口怒骂。
吞吞口水,他尖叫:“你什么意思!什么意思!”
邪诡一笑,申浞柔声道:“不妨告诉你,你老了,于公于私都不适合再操心。”又一笑,他更温柔道:“你明白吧!父亲大人!”促狭地加重末两音。
喝醉酒似的,申望贵不稳地往后退着,一跤跌入椅中。无力张着口喘气。他不会怀疑申浞的能力,那代表着他……
见父亲如泄了气的皮球般软倒椅上,申浞冷哼了声,转向咏长道:“将苗儿带回混沌居。”
此时,原已陷入昏迷的申书苗猛地睁开眼,凄厉叫道:“我不回去!绝不回去!娘!救苗儿!”挣出咏长怀抱,也不顾带伤的手。
“杜雪雁!你敢拦我!”申浞不待杜雪雁有所反应,黑眸一瞪,吓得她僵在原地。
“娘!娘!救救苗儿!救救苗儿!”她更奋力挣扎着,声音却低了,并觉有气无力。
“你就是不愿回混沌居!”申浞怒吼,一箭步上前狠狠握住纤腕,似欲将之掐碎。
双重疼痛洗去她的血色,悄脸白得发青,额头布满细密汗珠。饶是如此,她仍倔强道:“不回去!不回去……不回去……”语尾消失在呢喃中,神志已然飘远。
她好累,也好疼。疼的不只是手,还有心。谁来怜惜她?娘吗?不可能,娘太懦弱了。爹吗?她的亲爹早不在人世。“他”吗?别再痴心妄想了吧!
直到昏迷前,她念念不忘绝不回混沌居的事。离开申浞,离开这伤心地。嫁给那庆王爷什么的也好,或许会有人来怜惜她了吧!
真的,她什么也不求了,只要有个人愿意怜她、爱她、保护她,就算是个乞丐也无所谓。
好累了,真的……好累……泪水滚着,她的意识碎成千万道光线,消失在暗色中。
第七章
雅洁房中,以嫩绿为基调,缀有些许鹅黄、粉青,令人不自觉放松心情。然而,房中空气却是冷凝的。一个黄铜脸盆被搁置于桌上,在日光照射及微风吹拂下,在白洁天花板上投射青澄澄的水纹,或上或下的缓动,平添诡异与不安。
置于一角的大床,青绸帐幔垂下,掩去里头人影,间或受风吹撩掀起一角,便瞧见一张惨白憔悴的娇颜,及被层层固定于胸前的断臂。
少女睡得极不安稳,失去血色的樱唇偶会发出几句语意不明的呓语,细致眉峰更一直结在眉心,愁浓得化不开,日渐侵蚀她活力。
“小姐醒了吗?”门外,细弱女音不安地询问。
“还没……别心急,没事的。”略高亢的男音应着,柔声安慰。
“万一小姐醒来发现在混沌居中,会怎么?”女声更加不安,微微发着颤。
一时沉默,好半晌才听得回答。“没事的!没事的!”像在说服自己。
“大公子去找庆王爷吗?”
再次沉默,再开口时,却是风马牛不相及的。“你累了,歇会儿。”
“庆王爷是好人吗?”这回,她可不会轻易被哄过去。
“我不知道。”答得心虚,强自镇定。
“是吗?我原想,若庆王爷是好人,小姐何妨嫁过去,也比在大公子身边好。”叹口气,她由衷道。
“太难,就算庆王爷是神佛下世,也不可能娶了小姐……照常理说,小姐与大公子是……乱伦!”虽然他不这么认为,但申书苗身败名裂的事实并不会改变。
“是呀!”长长叹口气,也无法否认。
“你们在多嘴什么?”低沉男音蓦地插入,带点薄责,倒也不如何严厉。
“咏护卫!”小钰、阿奴异口同声道。
微颔首,咏长问:“小姐可醒吗?”
摇头,小钰道:“咏护卫,大公子去见庆王爷吗?”
“是,作个小拜访。”语意躲闪。
“小姐……能嫁庆王爷吗?”又问,已属逆龙鳞之语。
铜铃大眼嗔怒瞪向她,咏长沉喝道:“活腻了不成!”
一颤,小钰怯生生缩至阿奴身后,仍不死心道:“小姐很痛苦,大公子又不给名分,小姐太可怜了。”
“他要给,我也不要……咳咳!”细弱轻语自房内传出,有气无力,上气不接下气的。
“小姐醒了!”欢呼一声,小钰急匆匆进房,跑到床边。
申书苗已将床幔掀起,她醒了许久,及至适才她才开口出声。
“小姐,要不要喝水?”替申书苗垫个枕头在身后,小钰口中也没闲着。
“我要回苗园。”她不答,她望向远方,坚决道。
“小姐,大公子吩咐,若小姐非出混沌居不可,小钰和阿奴的命,可得留下。”咏长不知何时立于床前,没有感情起伏地道。
“他还要我吗?为什么不放我走?”她虚弱地道,美目半闭。
“大公子没说。”咏长一板一眼地回答。
轻笑了下,她满脸倦容地挥挥手。“别来吵我,我好累。”如能就此长睡不起,会轻松些吗?乱伦?是呀!她与他,永远是兄妹,不会变的。
三人互望一眼,不再多说,恭恭敬敬退了出去。
才出得房门,一道人影远去日光,小钰率先回首望去,顿时一吓。是申浞!
“她醒了?”声音有些疲惫,但已不见昨夜失控。
“是。”咏长抢先小钰之前应了,不让她多话。
应了声,申浞不理会众人,推门进房。
一瞬间,他以为看到了仙子,目光空洞地半坐床沿。心下不禁大是骇然,快步上前搂住申书苗。
虽略微冰冷,但温软身躯是实实在在的,他这才松口大气。
“手还痛吗?”不舍地放开她,双手仍牢牢圈在她纤腰上。
垂眼望了下手臂,她淡然道:“不太疼了。”
“有心事?”明知故问。
瞟他一眼,她涩然道:“你知道的,别同我装傻!”苍白双唇颤动。
“我不会放你走!别再提了。”粗暴喝着,双臂使劲收紧,似欲将她揉入体内。
“放我走!求你别再折磨我了!”她再也受不住哭喊道,小手成拳不住捶打申浞。
“不可能!”字字由他齿间挤出,十足骇人。申书苗也不觉停手,呆望他,只默默流下泪,不言不语。
“娄宇横不会娶你,他会娶十二取代你。”那混蛋藉此向他提了不少要求,想来就满心不快。
“又让别人替我!偏不依你!我要嫁!”倔脾气冲上,她虽仍垂着泪,却大着声驳斥。
咬咬牙,他沉怒道:“为何要逃离我?就这么讨厌我不成?”该死的!
活了三十多年,申浞从未在意过任何人。旁人喜爱他也好、厌恶他也罢,全都无关痛痒。而今他在意了,真真正正的挂在心头,结果却令他无法接受。
听了他的怒吼,申书苗呆了呆,脱口而出。“谁说讨厌你了!”她就是太喜欢他,才想逃呀!为何他不明白?
“那为何逃?”语气缓了,甚至有丝欣喜。
“你不懂,等你明白了,我或许就不用逃了。”哀哀低语,心下凄然。
剑眉微蹙,他不解。“你是说我逼你不得不逃?”
仰首望他,疲惫一颔首。到了这般田地,他仍不明白,这教她如何能不逃?
“我要你留下!”他霸道地开口。
“你要我怎么留下?待哪日你娶了妻子,欲将我置于何处?”她平声静气地道,不见情感起伏。
“像你母亲那样。”蹙眉,些许不耐。
这笔小问题,他定不认为无法解决,也不以为该在上头伤神。
苦涩一笑,她绝望道:“你不懂,啥也不懂。放我走吧!我和母亲是不同的。”她不想等待一辈子。
“够了!你非得逼我就是了?”一击床沿,他恶狠狠瞅望她。
“我没逼你什么,是你逼我。”闭上眼,她虚弱道。
“嘿!”的冷笑一声,他道:“口口声声说我逼你?老实说吧!你就是要我给你名分!”声调冷酷。
申书苗打个冷颤,轻声道:“不管你怎么想,我都无能为力……”眼眶一酸,几要落下泪来,却强行忍住往肚里吞,她不能在他面前落泪。
要求他给个名分……就算真求了,会过分吗?!更何况,她根本不求这个。
深睇她,申浞不禁心软。她看来极虚弱,天真活泼的模样,已叫眉心的结深埋住了。这不像她,在他眼前的只是一个漂亮的空壳。这认知,令他心痛不已。
咬咬牙,他下定决心开口。“来吧!我带你出去。”
“去哪?”目光闪着防备,她小心翼翼问。
“来吧!我让小钰替你换件衫子……你有红色衣裳吗?”问道,将她自床上扶起。
摇头,她不解。“没,你要怎么?”他那古古怪怪的心思,老教人摸不透。
神秘一笑,他语焉不详道:“总之,是个好事。”
***
“这是哪儿?”被逼着换上件大红衫子,夹带上马后,约莫过了半个时辰,来到片荒野,申书苗忍不住问道。
一大片长及小腿的草直蔓延到天际,粗草低垂下去,露出一垒垒小土堆。
荒野一片平坦没有起伏,放眼望去见不着人家,甚至也不见马牛羊等牲口,只有一座小小祖堂。
“你猜。”申浞笑颜益加神秘,手上动作里一常温柔地扶着申书苗往祠堂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