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上的天女莲步轻移,走到大桌后头,拿起一个状似杯子的铜器,缓缓向天举起,嘴中喃喃念出一串云少祎听不懂的语句。
然后,她把盛于铜器中的液体,洒在面前的地上,一阵酒香扑鼻而来。
“这是敬天,接下来才是正式的祭神。”苗勋靠近云少祎,低声解释道。
果然,天女把铜器放回桌上之后,一连串繁复的祭天仪式正式展开。
她以各种优美的姿势使用摆在桌上的各样祭器,云少祎觉得这不像祭神,反倒有点像某种舞蹈。
或许,她真的具有某些神奇的力量,云少祎想道。光是看着她优美的舞动,某种清凉甜沁的感觉滑过他心底,仿佛一涤尘世纷扰。
当大家都如痴如醉地观看天女祭祀时,云少祎的注意力却被祭坛左方的一个小动静吸引。
一名用斗笠遮脸的黑衣男子静静地站在祭坛旁边,很安静、很不起眼……
但是他的斗笠,却令云少祎感到诡异。
如果是来观看祭典的,怎么会戴顶斗笠遮住自己的视线?显然这个男人是另有目的。
于是,云少祎好管闲事的个性又被激发。他稍稍往前挪一些,不着痕迹地注意着那个男人。
祭坛上,苗馨儿熟练地使用各种祭器,玲珑有致的娇躯有时伸展、有时旋转,姿态曼妙至极。
不过,她的一双俏目却浏览着台下围观的群众,想找找有没有自己认识的人。
今年来的人,好像比去年又多了些,她在心中想道。
接着,她拿起最后一件祭器。
然而,她的手才碰到冰冷的金属,就突然觉得一阵天旋地转,胃部忽地翻搅起来。
她在台上颠踬了一下,才用手扶着桌缘,稳住自己。
由于她掩饰得很好,所以围观的民众并没看出她的异样。
然而,凤婆婆却担心地朝她看了一眼。
有危险……苗馨儿直觉地想道。每当她感应到有危险时,就会有现在这样的感觉。
可是,这众目睽睽之下,怎么会有危险呢?
她稳住自己之后,很快地把最后一个仪式结束,警戒地注意着周围的动静。
忽然,一个人毫无预警地跃上祭坛。
苗馨儿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是她没有半点武功,所以只能惊愕地愣在当场。
那人拿着一包药粉,便欲往苗馨儿身上撤去,苗馨儿反射性地往后退一步,不料竟踩到方才褪下的斗篷,脚下一个踉跄,整个人向后倒栽。
在此同时,一枚石子飞来,打落那人手上的药包,药粉全数撒至地上。
“千万不要碰到药粉!
云少祎飞身上台,一把抱起苗馨儿,用斗篷将她覆住,然后在大家错愕的表情中蹿出人群。
“等等我!云大哥,等等我!” 苗勋反应过来后,也跟在他们身后拔腿狂奔。
那人见情势不对,也乘隙逃跑。
一切全在眨眼之间发生,围观的群众根本还来不及反应,就已经都结束了。
“怎么办?冒犯天女,会有大劫的啊!”
“是啊!不知道是谁吃了熊心豹子胆!”
不祥的耳语在人群之间传开。
台上的祭司们也是急得团团转。
“我们先回灵山。”凤婆婆开口说道,“带走天女的人应当没有恶意,毕竟若不是他,天女恐怕已经遭到不测。”
众位祭司皆同意地点点头,眼前也只有这个方法了。
“那些药粉很可能掺有剧毒。”凤婆婆小心地绕过撒落在地上的药粉。“大家立即离开,若是等会儿吹来一阵风,可就不妙了。”
不多时,祭坛前的群众散去,祭司也坐上软轿返回灵山。
但是,凝重的气氛却久久不散。
天女遭袭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第三章
天哪!她快要吐了!
苗馨儿像个货物般,被云少祎扛在肩上带着跑。
她努力抬起上身,眼前的景物不断地上下晃动,让她本已饱受折磨的胃更加难受了。
“放我下来!”终于,她忍不住低声喊道,连声音也听得出震荡。
没有反应?她仍然以极快的速度在移动着。
这人是聋了吗?苗馨儿泛起微微的恼怒。
“我说,放我下来,不然我快要吐了!”稍微提高些声音,她又重复一遍。
此话一出,云少祎立即停下脚步,而且几乎是把她从肩上给扔下来。不过,最后还算有良心地扶她一把,没让她臀部着地。
开玩笑,假若她吐在他身上,谁来赔他一件衫子?
“哎哟!”苗馨儿惊喊一声,连忙抓住云少祎的手臂。
她确定自己站稳之后,便闭起双眼,深呼吸数次以平息不停翻腾的胃部。
“天女姑娘,你是睡着了吗?”一个低沉悦耳的声音传进苗馨儿的耳里。
她睁开眼睛,登时吓了一跳。
一个高大的男人正弯下腰,与她眼对眼地相望,距离近到他的脸庞都快填满她的视线。
但更令她惊讶的是,她认得这张面孔!
他就是上回在卖簪子的小摊旁,一直盯着她瞧的男人。
幸好她的面纱没有在混乱中掉落,这是她脑中闪过的第一个想法。
“被方才的事吓到说不出话?”云少祎瞧见她星眸微微瞠大,忍不住调侃道,“毕竟是年轻姑娘,不禁吓。”
“你又怎知我是年轻姑娘?”苗馨儿不服气地问。
他长得是很俊,可是那副自信满满的模样,让她不自觉地想跟他唱反调。
“我可以打赌,方才我抱着的身躯,绝对是个年轻姑娘。而当你开口说话时,我就更加肯定了。”云少祎眨眨眼睛。
刚才一路上,她身上的幽香似有若无地传入他鼻间,那是闺女才有的香味儿,他不会弄错的。
苗馨儿闻言,双颊倏地燥热起来。
可恶的家伙,竟然吃她豆腐!“你好大的胆子,既然知道我是天女,还敢这么跟我说话!”苗馨儿又羞又怒地斥道。
虽然她从不觉得自己是天女有什么了不起,可也从没有人敢对她口无遮拦。
“那你打算怎么办?降一道雷劈死我?”云少祎满脸无辜的表情,直勾勾地望着她。
他真的不是有意对她的神祗不敬,但是他扛着她跑上这么一大段路,也不觉得她有何神奇之处。
“你、你……可恶!”苗馨儿努力忍下跺脚的冲动,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云少祎发觉自己很享受与她的对话,尤其是瞧见她生气却又不知所措的样子。
本以为天女是个不食人间烟火、没什么人味儿的女人,谁料得到她竟是如此逗趣可爱。
“瞧瞧,连天女都如此没肚量,又怎能要求我们小老百姓当圣人?”他装模作样地摇头,大大地叹一口气,“我把你从鬼门关救回来,也没听你说一声谢,一照面就把我数落一顿。”
苗馨儿一听,想想也对,自己的确是没谢过他。
可是……可是……谁教他要说些令人气愤的话?
面纱下的粉唇撒了撇,她有些不情愿地说道:
“多谢大侠相救。”
…… 过了一会儿,仍不见云少祎有任何回应,他只是一径地盯着苗馨儿瞧。
“盯着我做什么?我不是已经向你道谢了吗?”
苗馨儿见到云少祎一径地盯着她,不解地说。
“还有呢?”云少祎问。
“还有什么?”苗馨儿被他问得一头雾水。
“通常……”云少祎清清喉咙,像跟小娃儿说话一般,说道,“一个年轻姑娘说‘多谢大侠相救’之后,会加上一句‘小女子无以为报,只有以身相许’,懂了吗?”
世上怎么会有这种人?苗馨儿蹙起眉头想道,正想开口说话,却瞧见一个人影朝他们跑来。
云少祎似有所觉,回头朝身后望去。
“云……云大哥……你背着天女,怎么还……还跑那么快?”苗勋在距离他们数步前停住,只见他弯下腰,双手撑着膝盖,不断地喘气。
“小勋,你的轻功倒是不弱,竟然连得上来。”
云少祎没料到苗勋年纪轻轻,却可以紧追着他跑上那么一大段路。
苗勋闻言,抬头露出孩子气的微笑。
“他是你弟弟?”站在一旁的苗馨儿问道。
“不,我们是忘年之交。”云少祎回答。
“忘年之交?”苗馨儿忍不住失笑,“忘年之交是说老头子的,你看起来没比他大多少岁,跟他是哪门子的忘年之交?”
“人不可貌相,说不定我已经七十岁,只因驻颜有术,所以才能有现在这个相貌。””云少祎半开玩笑地说。
看着他俩一来一往,苗勋不觉膛目结舌。
云大哥未免也太厉害了吧?才那么半晌的时间,就与天女如此熟络。
跟云少祎相处的短短时间里,苗馨儿已经学会不把他的话当真。她朝天翻个白眼,说道:“没时间跟你拌嘴,我得回灵山,不然大家要担心死了。”
说罢,转身便欲离开。
“你知道怎么回灵山吗?”云少祎的声音在她身后凉凉地响起。
苗馨儿迟疑地停下脚步,回头道:“不是……往回走?”
“哈!连灵山在哪个方向都搞不清楚,还敢四处乱跑。”云少祎轻笑道,语气中充满调侃。
“云……云大哥。”苗勋在一旁拉拉他的袖子,小声地道,“她是天女,你不能这样跟她说话。”
“还是小兄弟懂事。”苗馨儿听见他的低语,立刻赞道,“小兄弟,听我的劝,还是别和他混在一起,以免近墨者黑。”
“天女,云大哥他不是坏人。”苗勋又急急地替云少讳辩护。
“小勋,放轻松,天女方才已经答应,不会降雷劈死我。”云少讳悠哉地拍拍他的肩膀。
然后,他对苗馨儿说道:“此处距离灵山少说也有十多里,你如果想自己走回去,至少要花一两天的时间,其中还不包括你可能会迷路。”
“十多里?!”苗馨儿惊讶地重复。怎么可能?他们又没有跑多久。
“没必要大惊小怪吧!你没听说过轻功吗?跑十多里对我而言是轻而易举,但是若你要自己走回去……”云少祎隐去话尾,状似无奈地双手一摊。
那……那可怎么办才好?凤婆婆他们现下一定很担心。苗馨儿心下焦急,却又不愿开口向云少祎求助。
“云大哥,反正咱们也要回灵山村,不如就顺便护送天女回灵山。” 苗勋瞧出苗馨儿的窘状,建议道。
你这小子倒会做人!云少祎心中暗笑,但又故意面露难色。
“不用麻烦了!”苗馨儿鲜少出现的倔脾气被他挑起,“小兄弟,你只要告诉我灵山往哪个方向,我自己回去就成。”
她故意不问云少祎,甚至连看都没看他一眼。
“可是你孤身一人……” 苗勋为难地望向云少祎。
“别用那种眼神瞧我。”云少祎说道,“我从没说不带她回去,只是天女似乎不喜欢我,所以我才不想自讨没趣。”
他幽黑的瞳眸锁住苗馨儿的视线,隐隐有一丝挑战。
苗馨儿望进那双深造的黑眸,有一刹那的闪神。
他的眼睛,怎么好像会吸人似的?
眨了眨眼,苗馨儿隔绝掉他双眸奇怪的吸引力。
“怎么样?天女,能否让在下护送你回灵山?”
云少祎见她不语,于是说道。
“你不能再将我像货物般扛着。”苗馨儿说道。
直到现在,她的胃部都还怪难受的。
“没问题,我也不想再扛着你。除此之外,天女还有何吩咐?”云少祎偷偷跟苗勋做个鬼脸。
“没有了。”苗馨儿看看他,又看看苗勋,“你们真的要送我回去?”
一当然,难不成还拿你去卖啊?你那么娇小瘦弱,秤斤卖也卖不了多少钱。”
云少祎随口说说,却又害得苗勋脸色一变。
云大哥是怎么回事儿?明明知道她是天女,态度还如此不敬,不怕老天降灾吗?
苗馨儿本来应该生气,却又觉得他说得有趣,反而忍不住扬起唇角,连眼睛也带着笑意。
长到这么大,她所接触的人却少之又少,灵山上的祭司们个个正经八百,何时听过这样的说话方式?
“天女露出微笑,那就表示首肯喽。既然我们还有一段时间要相处,请容在下自我介绍一下,我叫云少祎,他是苗勋。”云少祎指指自己,又指指苗勋,说道。
“我……”苗馨儿本想报出自己的名字,后来又因犹豫而收口。
“还是叫你天女吧!” 云少祎接下去说:“不过,你确定一路上都要戴着面纱?很不方便哪!”
苗馨儿闻言,退后一步,说道:“没关系,我不能把它拿下来。”
莫非她脸上有疤?云少祎猜想道。
“当然,随便你。”他转向苗勋,“小勋,咱们走吧!你可要看好你崇拜已久的天女。”说罢,便径自往前走去。
“天女,请。”苗勋脸庞微红,客气地对苗馨儿说道,眼神刻意避开她。
苗馨儿有趣地看他一眼,然后跟在云少祎身后走去。
※※※-
夜里,黑暗的野地中燃着一簇微弱的火光,木柴燃烧的声音噼啪作响。
火堆边,云少祎手持一根木棍,棍子上叉着一只倒霉的山鸡,在火上慢慢烤着,肉香四溢。
而围在火堆旁的苗勋和苗馨儿,则盯着那只鸡猛吞馋涎。
“云大哥,那鸡到底烤好了没?”苗馨儿开口问道。鸡肉的香气让她更觉饥肠辘辘。
“快啦!快啦!有点耐心。”云少祎一边慢慢翻转山鸡,一边笑道,“我还以为天女不食人间烟火,只喝些像清晨露水之类的东西。”
“喝露水?那我早就饿死,变成亡魂,而不是天女了。”苗馨儿轻嗤道。
“既然如此,你这天女跟一般人到底有什么不同?”云少祎问道。他没有不敬,纯粹只是好奇。
“老实告诉你,我也不知道!”苗馨儿吞吞口中快流出来的口水,眼睛一径盯着火堆上的烤鸡,回答道。
她会一点点占卜,但不是每回都准;她也会一点点医术,不过只是纸上谈兵,没有真正派上用场过;她更懂得祈福祝祷,可是,灵山上的每一个祭司也都会这些,并不是只有她才懂。
“你不知道?”云少祎稍稍扬起眉毛,“那么,你们每年的祭扫大典,该不会只是唬人的玩意儿吧?”
这下,连苗勋也把注意力从烤鸡上移开,注视着苗馨儿。
“当然不是!”苗馨儿坐直身子,有些受辱地喊道,“我们所守护的是一个信仰,是附近人民的精神依靠,祭祀大典的确有祈福的功用。况且,我们从不向百姓收任何好处,凭什么说我们在欺骗大家?”
“别激动!是你自己说你跟一般人没什么不同,所以我才会有此一问,并无恶意。”云少祎赶紧安抚道。
听他一说,苗馨儿才放松身子,视线又落在烤鸡上头。
三人沉默了下来,只剩火堆噼啪作响。
忽地,苗馨儿喊道:“我想到了!我想到了!”
另外两人莫名其妙地看向她。
“你想到什么?”云少祎问道。这姑娘的性子可真是直得很,说风就是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