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乙算命馆”,位在学校隔壁巷子的角落边上。
高中三年,霍希纭来回经过那家算命馆不下百遍。
小小的店面,弥漫一种远古的陈旧气息。
门面装潢除了棕灰色,还是只有棕灰色。可能是因为年代久远的关系,色泽鲜艳不起来,廊柱上的漆也斑驳脱落了,留下历史的伤口。
霍希纭几次曾经探头偷偷瞄了里面几眼,视线所及只看到一张老旧的小方桌子,桌上有一类似明清年间的青瓷花瓶。花瓶里没插花,微微沾了灰尘。
高中毕业典礼前一个月,天气似乎不是很稳定。
霍希纭才踏出校门,乌黑天空就下起丝条状小雨。
街道洒润滑油似的湿答答,空气中布满水气,商店前的橱窗都雾雾蒙蒙,彷佛里头的展览商品处在另一个不同世界,看不清、摸不着。
霍希纭照例又路过那家算命馆,才要走过去,心底不知怎么闪过一个念头,抬起头一望,“房屋出售,意者内洽”几个斗大的字竟张贴在木门上。
“要卖掉了?”霍希纭不置信地喃喃自语。
在她的印象里,那栋算命馆的古老建筑彷若上古留下的遗迹,会这样子一日复一日地留存下去,带着人们不了解的秘密在风吹日晒中伫立。
怎知,主人兴起出售的念头!
霍希纭好奇了!也或许,她心底一直有个问号,想瞧瞧里头的主人,是用怎么样的方式在替客人算命。
她握紧书包,悄悄走了进去,才踏一步,木板就发出嘎嘎的挣扎声。
霍希纭有点害怕,仍鼓起勇气前行。
屋子里空荡荡,灰暗暗的没点灯,也没人。
鼻子所闻净是悠远的气息,像是屋子本身的气味,又像是那些蒙尘家具散发出来的味道。
“有人在吗?”霍希纭颤抖着声音问。
没有反应?
明明在营业中啊!大门还开着呢!
霍希纭又小声喊了一次:“有人在……”
“来了!”
后头传来咚咚的脚步声,缓慢沉重地一步步靠近。
霍希纭局促不安地站着,手心都冒汗了。
门廉慢慢地被掀起,一位个子矮小的白发婆婆和蔼地笑着:
“坐啊!”
“我……我要……算命。”霍希纭结巴地说,说完,猛吞口水。
老婆婆坐在小方桌前,点起油灯。“好啊!手心伸出来。”
霍希纭乖乖地照着做,右手心在摇晃闪烁的灯影下显得玄机重重,一道又一道的线条斜上斜下。未来,就藏在里头。
“小妹妹……你工作运不错!很顺,不会有什么大困难;钱财和健康方面也都没问题……”老婆婆抓着霍希纭的手心看了很久,一双眼眸透视镜般反覆观看。
听到好消息,霍希纭的小脸虽然露出欣喜,心里不免纳闷:为什么老妇人满是皱纹的眉间充满狐疑?
“真是奇怪……”老婆婆不懂地说。“从没看过这种感情线和婚姻线。”
既然老婆婆不懂,霍希纭更不懂,只能静静地听着。
“看来……你的个性很好,也知道上进,可是爱情就是……就是不顺利,坎坷了点。”老婆婆犹疑地说出来。
霍希纭抬起小脸问:“为什么不顺利?”
“这……”老婆婆想着要怎么跟这个未经情事的少女解释。“嗯,因为碰到的人……不对,你可能要学习很多次……才有机会……结婚。”
霍希纭哪听得懂。“感情也需要学习?”
“这么说好了,就像算数学,一次算不对,两次算不对……最后你一定会找到方法把答案算出来,这就是学习。”老婆婆有耐心地说。
霍希纭似懂非懂地点头。
“你……”老婆婆注视霍希纭清纯可人、一副写着我是乖孩子的脸庞。“你是一个好孩子!”
老婆婆从抽屉里拿出一条红线给霍希纭。
“你一定要记住我说的话哦!不管在感情上遇到怎样的挫折,都不可以放弃你对人生的信念!这送给你,希望替你带来好运,保佑你颐顺利利、早日遇上属于你的姻缘!”
霍希纭小心地将红线收藏起来,乖乖地说道:“嗯!我会记得!”
老婆婆灼灼的眼光定在她孩子气的脸上,语气坚定地说:
“你会碰到那个命中注定的男人,你绝对会遇到他!二又二分之一的男人!”
忽然间,屋外下起滂沱大雨,预示梅雨季节的到来。
大自然里的一切变化,冥冥中有个规律在行进,人们无法抗拒必然的周期,更无能力改变。
走出那个算命馆时,霍希纭心里无限纳闷:
“什么是二又二分之一的男人?我又怎会知道……谁是那个二又二分之一的男人?”
第一章
三十岁,女人拉警报的年龄。
外表或许美丽动人、成熟妩媚,一般人听到三十岁仍不免发出惊叹声:
“啊!三十岁喽!结婚没?”
相当老掉牙的问话,却是每个面临此关卡女人心中的梦魇。
二十岁照镜子,眼角多一条鱼尾纹时还会以为自己看错,漫不在乎哼两声。
三十岁,眼睛旁无故多出两条细纹,隔天绝对会毫不犹豫杀到医院做整容手术,顺便把眼袋一起抽光光。
战战兢兢的三十岁!
宣告美丽终究昙花一现的起点。
划下青春岁月的终点。
从十八岁巨三十岁,霍希纭历经九次失恋后,第十次的恋爱在众望所归、甜蜜蜜的发展下,终于要迈入另一个里程碑──结婚。
高中毕业后,霍希纭的恋爱运一直没断过,却也没好过。
她还记得初恋的男友叫李国梁,在大学系与系联谊时认识的,两人一见锺情,腻在一起六个月后,李姓男子冷淡地说要分手。
霍希纭哭得死去活来,伤心问:“为什么?两人好好地……为什么要分手?”
李国梁看了她奇乖无比的脸:“和你在一起……太枯燥乏味了!”
霍希纭几乎不敢置信,一张俏脸苦到比沙皮狗还皱、还闷,她竟然被嫌成一个“乏味的女人”。
可是……她对他很好呀!好到班上的女同学一个个摇头叹息。
和她要好的联谊天后石婉儿说:
“你这样会把他宠坏!早上第一堂课,怕他睡过头,要打电话叫他;期中考怕他念书太累,送消夜给他吃。你又不是李国梁的老妈兼保母,把他当儿子养啊!深怕他饿着、累着!”
另一个系花级美女杜心语更是列出交男友五大纪律给霍希纭看:
“吃要他买、衣要他挑、睡要他哄、车要他骑、出去玩要他想,所有食衣住行育乐……男朋友都要负责得妥当当。哪有女生像你的?男生要做的事你全捡起来做,那要交男朋友干嘛?当古董供奉在柜子里吗?”
石婉儿在一旁点头如捣蒜,只差没扑到地上膜拜:
“女朋友是用来疼的,男朋友是用来使唤的!你怎么做得……恰恰好都相反呢?还是偶尔要让你家那口子有施展男性沙猪主义雄风的时候,撒撒娇、黏黏他,求他帮忙你做点事。年纪轻轻的,不要把自己当成欧巴桑级女强人,还当得乐不思蜀!”
杜心语深有同感发言:
“又不是养狗,你要照顾他吃、喝、拉、撒、睡!对狗好,它至少还会对你摇尾巴乞恩,对男人好过头……当心他一脚踹开你,嫌你烦、嫌你温吞吞没个性!”
班上两大美女对霍希纭宠男人的行径,完全无法苟同。
在她们的认知里,骄纵男人的最后下场,就是谋杀自己的爱情。
似乎周遭人奉劝她的预言都成真,霍希纭不死心,想要验证那些人说的话──
“难道……你都不明白我对你的好?”
李国梁带着银框眼镜的斯文脸满是不耐:“都说要分手了,不要拖拖拉拉、纠缠不清。我最讨厌这样了!”
霍希纭只想弄清楚一切,眼眶里都泛泪了。“我是不懂啊!明明我自始至终都对你一样好,为什么你一开始很高兴,后来就变了?”
李国梁冷冷地看她,眼神中原有的热情爱恋燃烧殆尽,只剩下厌恶、不屑:
“你就是这样罗罗嗦嗦,烦死人了!告诉你,我们之间玩完了,不要再打电话来烦我,早又问安晚又问好的,比我妈还让人受不了!”
说完,头也不回地快速走开,留下霍希纭蹲在原地,捧着面纸一把眼泪一把鼻涕的猛擦,那是她第一次失恋。
一星期后在校园里,霍希纭远远望见李国梁和另一个女孩子手牵手大步走着,彷如要昭告全天下──他们正在热恋中。
那女孩头发卷卷的、挺可爱的,和李国梁讲话时故意嘟起嘴巴,说到两人高兴不已时,还会用手轻敲他胸膛撒娇,然后李国梁就会疼惜地把她拥在怀里。
就只是那么简单的动作,男人竟因此迷恋不已!
霍希纭傻眼了,她替男人做死做活、照三餐的关心问候,竟输给这么矫情做作的肢体语言和柔媚表情?
男人,果真是用来崇拜的,付出,是多余!
霍希纭不断思考班上女同学告诫她的话──
“男人不会因为你付出的多,就比较感谢你,说不定心底还嫌透你了!”
没错,她是彻彻底底被嫌,从头嫌到尾,嫌到可以荣登菜市场的咸鱼冠军。
问题是……她的态度是真挚、真诚的呀!为什么李国梁可以完全漠视,不领情呢?
爱情在她眼里,就是要表达对另一半的体贴关心,实际行动远比嘴上功夫来得有说服力,为什么男人心里头想的都不是这样?!
一次的错误可以推托是遇人不淑,可九次的错误就是自找的了!
霍希纭坚持她一贯妈妈桑的方式对待男人,直到历经十二年岁月,九次失恋被抛弃,她才稍稍有所觉醒。
孔夫子说三十而立,霍希纭是三十而清醒。对感情态度不再执著,作法也不那么积极,这时,她遇上楼杰。
一个成熟、稳重、温柔的男人!
霍希纭打小时候就梦寐以求的王子,终于出现!在她濒临三十岁恶魔的侵扰下,伸手将她自城堡中解救出来。
相识六个月后,霍希纭长出三十岁尾巴,两人一同在高雄爱河旁的一家餐厅庆祝生日。
浪漫的烛光晚餐、悠扬的小提琴声,楼杰感性地拿出戒指,深情地凝视她:
“让我成为守护你一辈子的男人!”
霍希纭怔了一秒钟,拿起桌巾猛擦狂泻不已的鼻涕眼泪,当年那老婆婆说的话似刻在脑海里般清晰──
“就像算数学,一次算不对,两次算不对……最后你一定会找到方法把答案算出来,这就是学习。”
她心里感慨万千,学了十二年,她也该学会这道习题了!
“好。”霍希纭清清楚楚说出答案。
楼杰欣喜地亲吻她:“今年年中时,我们就结婚!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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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八号,天气晴朗、阳光普照,黄历上注明大吉,宜婚嫁、适搬家。
霍希纭和着蝉儿一整夏知了知了的叫声,准备要当六月新娘。
好不容易从过去沮丧、低潮的恋爱心情中康复,霍希纭故态复萌,又回到义无反顾、彻底为爱情牺牲奉献的模式里。
她想要当个称职的好女人,一如她当好学生一样。
好友石婉儿特地从台北下高雄来看她。
“希纭,恭喜你了!”
霍希纭神采飞扬笑说:“谢谢!你在台北的工作还好吧?”
“不就马马虎虎,混口饭吃嘛!哪像你,自己成立了DIY个人工作室,又要嫁一个好男人,爱情事业两得意呀!”石婉儿帮霍希纭挽好头发。
霍希纭照着镜子,左看右瞧说:
“大学时念经济系的谢裕豪不追了你很多年,你老把人家当备胎用!听说他当起专业理财经理,厉害得很呢!”
石婉儿不想聊谢裕豪这男人,转移话题说:“记得哦!别对你未来老公太好,小心他吃定你,让你一辈子当小小女人!”
霍希纭不以为意,甜甜笑着:“可是……我已经对他很好了耶!”
“什么?”石婉儿下巴当场要掉下来。“你又做了哪些好事?”这女人学不乖吗?还是苦头吃的不够多?
“就一些细微的小事,如早上叫他起床、中午送便当到公司给他、晚上帮他捶背马杀鸡、假日煮大餐庆祝。平时会三不五时帮他买西装、休闲服,我还送他一张高尔夫球俱乐部的会员卡哦!”
霍希纭为自己全心全意的付出,感到无限满意。
石婉儿一脸受够了她的表情:
“这还叫小事?那爱情里头……什么叫大事呢?希纭大小姐哪!结婚前,我是不想数落你,可是又忍不住不说!”
霍希纭不以为意:“我们这么多年的好朋友了,有话直说!”
看霍希纭甘之如饴的当小女人,石婉儿摇头道:
“也许……楼杰真的与众不同,他可以欣赏你的优点;但,爱情这种东西是要对等的,给的太多,亦或是给的太少,都可能造成双方的一种困扰。”
“杰真的对我很好,你放心。”霍希纭握住好友的手。“我相信这次的爱情投资是有报酬率的,不会再像以前,只是把钱丢入无止尽的深渊里。”
“这样是最好了。”石婉儿心里不太放心,可是都走到这个关头了,好友又露出幸福美满的模样,说什么都是多余的吧!
石婉儿只能暗自祈祷,霍希纭别再遇上之前那些看起来像是新时代的好好男人,却在霍希纭使出全力、掏心掏肺付出后,吓得慌张而逃,完全不见踪影。
打手机,就换门号。
上门找人,竟然连夜搬走了。
写e─mail,更不用说,石沉大海、没消没息的。
搞不清楚这些男人为何最后都将霍希纭视为讨高利贷的债主,个个如惊弓之鸟窜逃,就怕一个不小心被她掳在手掌里动弹不得。
对一个男人好……是践踏他的英雄表现欲?还是吓坏他无处可施的男人保护欲?
“你们拍的婚纱照呢?好想看看!”
石婉儿决定不再胡思乱想,楼杰都跟霍希纭求婚了,两人也即将结婚,哪会有什么问题呢?
“两大本、两小本!”霍希纭从大柜子里抱出厚厚的相本。
石婉儿认真地一页页翻看。“你们何时拍的?”
“上个月啊!”霍希纭穿着婚纱在镜子前转身,满心喜悦。
石婉儿愈看愈不对劲。“楼杰拍婚纱那几天……身体不舒服吗?”
“不会呀!”霍希纭对着梳妆台前的镜子摆出迷人微笑。
看着照片里楼杰心事重重、眉头不展的抑郁样,石婉儿根本感受不到他沐浴舜河的愉悦,反而感觉他是笼中鸟,不小心被困在照片里。
石婉儿心底浮现一种说不出的奇怪感。
“希纭,照片是你们两人一起选的吗?”
霍希纭笑嘻嘻地回头:
“不是,都我选的。那一阵子,杰的工作很忙,都好晚下班,他说随我选,只要我快乐就好!”
事情有问题了,石婉儿嗅出了关键点。“忙到选照片的时间都没有,你们都不见面吗?不会是他都在办公室打地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