贞观十四年二月,骊山的御狩园里,几十位着五色衣袍、乘坐骏马的骁勇身影,前后左右围住一头粗壮的黑熊。
“射!”唐太宗一声令下,数十枝箭精准地朝目标射去。黑熊哀嚎一声。鲜血登时由它身上泉涌般地喷出。
“啊——”惊呼声来自远处的黄色帐帏。
安康公主李芸苍白着小睑,终于忍不住恶心的感觉而呕吐。
“芸儿!”驸马独孤湛迅速为她擦去唇边的秽物,叹气道,“不是跟你说过别跟来的吗?瞧你不舒服成这样……我看,咱们先回别馆休息吧!”
“好残忍……”李芸在侍女搀扶下,躺上软榻,“我真搞不懂父皇怎会这么爱打猎,目睹那些野兽惨死的模样,他如何还能大啖他们的尸体?”
“待会儿父星回来时,可别扫他的兴。别忘了,若非为了帮你补补身子,他哪会在百忙之余,还率着左、右屯营飞骑来骊山打猎?”独孤湛轻点她的秀鼻。
“算了算了!就算御膳房料理得多美味可口,我也不敢吃……”
正说着,一道活力十足的男声传了进来:“上等补品熊掌来也!”
“阿诺?”李芸一见那男子手上腥红的兽掌立即吐出胃里残存的秽物“恶——”
“阿诺,公主害喜得正严重,你快把那东西拿出去。”独孤湛不悦地命令弟弟。
“难得平日‘生龙活虎’的公主,也会有脆弱的一面?”独孤诺则一脸狡笑。
“生龙活虎”是他在嫂子面前的修饰词,而真正的含意则是“刁蛮泼辣”!
想那朝中有多少温柔可人的名门淑媛,大哥偏偏娶了个皇室女。放眼这些娇生惯养的公主们,若非刁钻的泼妇,便是放浪的豪放女。李芸在众公主中虽不至声名狼藉,但骄纵的个性亦非平常百姓伺候得起的。
大哥基于爱妻心切,当然是情人眼中出“贤妻”,可站在他这小叔的立场,偶尔看到父母仍得对公主行君臣之礼,难免心中不平。
“但……这是皇上说要赐给公主的。”一向爱与李芸抬杠的他,可不会放弃这大好机会,“皇上说,要趁血还‘新鲜’时入口,才具有‘滋补养身’的功效……”
“恶——”果然,这刻意的强调让李芸连胆汁都喷出来了。
“该死的!我说把它拿走。”独孤湛迸出嘶吼。
“是是是,我亲爱的大哥!”转身退下的同时,独孤诺忍不住咕哝,“嗟!枉费我为你罹患多年的‘妻管严’通通气儿……”
哼!要是他的话,宁可买位言听计从的妓女,也比娶到一个只会颐指气使的公主来得强!
“这小子欠揍!”独孤湛在弟弟出帐后,心疼地抚着李芸如纸的白脸,“你这胎害喜的情形比上回还严重,这孩子如此折腾母亲,出世后我肯定先打他一顿屁股!”
“不许打!”李芸娇羞地抚着尚未隆起的肚皮,“你知道我和仪嫣上回指腹为婚的约定没能成,只希望这次如愿生个女孩。她家济儿生得伶俐聪明,将来一定同他父亲李盟一样,是个优秀人才。”
李盟乃当今定北大将军,原是唐太宗为李芸内定的驸马人选。然而就在一次阴错阳差后,与公主逃家期间成为至交的段仪嫣共结连理而李芸本人也嫁给了李盟的挚友独孤湛。说来,这一切都是天意呵!
“别对未来的事抱太大希望若天不如人愿,又是男孩,那你泪水泛滥的情形岂不比上次还可怕?”
想起生长子浼儿时,李芸竟以大哭特哭来迎接新生命,独孤湛不禁失笑。
“不管生男生女,只要孩子将来别像他叔叔一样,老爱跟我唱反调就好!”李芸努努嘴。
“你一向知道阿诺的性子。”他深情地执起妻子的手,“看在我的分上,别跟他计较太多,嗯?”
“我是度量宽宏的安康公主才懒得跟他拌嘴皮子呢!”窝进丈夫坚实的胸膛,她的语气转为娇柔,“其实阿诺是个不错的男子;就是太风流了,要不然哪,我就请父皇把新城公主指婚给他……”
天!可别再来一个公主了!
独孤湛一副苦笑的表情,他的妻子自是看不见。
“喔!我差点忘了提醒你……”李芸仰首正色道:“请转告你那宝贝弟弟,虽然他现在是电飞营的骑兵、皇上的贴身侍卫,大哥又身为驸马,但并不代表他能在太岁头上动土,尤其是我皇兄——承乾太子。”
③@③
在入夜后,映月胡同一向是男人们流连忘返的温柔窟。
这条历史悠久的“勾栏之街”,自隋朝后就林立着许多艳名远播的烟花院所。在此立足的姑娘;除具有过人的姿色外,还精通音律或瀚墨,难怪那些文人雅士、王公贵族愿一掷千金,任美人儿“劳其筋骨、空乏其身”。
而映月胡同堪称花中之冠的名妓,便是那雅乐小筑的杨盼盼了。她的琴艺高超,歌声宛若天籁,绝美的艳色更是让男人们看了都会销魂蚀骨。为维持服务的水准以及制造神秘感,平常这位当家梁柱每隔两天才在顶楼的红阁出席;而且指名见她的客人必须先通过文试,才有资格目睹佳人风采。
不过,倒是有一个人例外。
当《凤求凰》最后一个音阶完美地在抚琴者的纤纤玉指中结束时,响亮的掌声随即从对面的软榻爆出。
“好!弹得实在是太好了!”
“粗鄙之献,教公子笑话了……”杨盼盼美目流盼间,净是妩媚。她盈盈走向独孤诺,窝进那副健美的胸膛中,“只要你喜欢,盼盼可以冉弹一曲……”
洁身自爱的她,未曾主动对客人投怀送抱过。但自从那次在玉常寺上香,遭人调戏而被独孤诺所救,她的一颗芳心便死拴在这倜傥不群的男人身上。
英俊潇洒的独孤诺,在京城一向有“风流公子之称。可比起上门寻欢的客人,他算是最不下流的一位了,而巨才学卓绝又武艺高强,如果能嫁给这位风度翩翩的公子……
可惜交往至今,独孤诺对她顶多是搂搂抱抱,从未提出进一步的要求。难道……他对她的卖弄风情毫不动心?
“唉!”幽幽地,失望的轻叹自她的樱唇逸出。
“怎么啦?有什么不开心的?”独孤诺支起她精致的下巴。
“独孤公子……”杨盼盼眸中泛起一抹令男人心疼的泪雾,“盼盼承蒙公子恩惠原本希望以身相许来回报,奈何人在烟海身不由己,嬤嬤她……”
“说下去!”独孤诺缓缓的语气不带一丝心急。
“她打算为盼盼找个好人家,毕竟浮沉于勾栏生涯非长久之计。”
哀怨地瞥了这男子,杨盼盼无非想试探他的心意。
“难得周嬤嬤如此为你设想。”独孤诺居然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如果找到如意郎君的话,别忘了知会一声,我会送你一份丰厚嫁妆的……”
“独孤公子……”贝齿失望地咬了咬下唇,半晌后,她终于哽咽地说:“其实盼盼早心有所属。可惜……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盼盼……”独孤诺拍拍她纤弱的肩,“我希望能帮得了你,但感情之事不能勉强,你别把自己的心结打死了。”
他定定的眸子已表明一切——今生,她是没那个福分了。
杨盼盼吸吸鼻子,强撑起笑脸:“盼盼真是愚蠢,怎挑这月色正明、酒兴正浓的时机扫公子的兴?来!让奴家为公子献唱一首《春吟》,以示赔罪……”
在欢场打滚的她,很善于压抑自己的情绪,既然知道独孤诺的心意了,那又何必强人所难呢?
此时所求的,只要能多看他俊美的轮廓一服,多听他爽朗的笑声一刻,那已经——够了!
③③@
杨盼盼终于风光出嫁了。
据说有位财主以黄金十万两赎了她的身,将这位艳冠群芳的名妓安置在城东的豪华别馆中。原以为她的生活将可安定富足地过着,孰料不到三个月,其贴身丫环玲儿带着一身的伤痕跪在独孤家大门口,哭着要找独孤诺救人。
“求求你!独孤公子!我们家小姐说,全京城只有你能救她了!”
被扶进偏厅的玲儿,一见到独孤诺便猛磕头。
“先起身再说!”独孤诺撤开下人后,问道,“你家小姐不是嫁入豪门,过着锦衣玉食的生活了吗?”
“公子有所不知……”玲儿抽嘻地说,“出钱为小姐赎身的财主,原来正是当日在玉常寺调戏她的那位跛脚公子。”
“什么?”独孤诺顿时色变,“是李承乾?”
“公子早知情他是……”玲儿再度跪下,“既然公子晓得为小姐赎身的是何等人物,就请您设法救救她吧!”咚咚的磕头声,响自她细皮嫩肉的额头。
“别折煞我了!”独孤诺制止她的苦肉相求,无奈道,“为了上回五常寺的事,家兄已警告过我不得再插手管李承乾的闲事。此人贵为当今太子,却残暴阴狠,即使我有心想救你家小姐,恐怕也是无能为力了。”
“公子与我家小姐相识一场,难道忍心见她万劫不复?”玲儿的泪扑簌簌而下,“以前只听说太子暴虐无道,直至我们主仆二人亲身领教后,才晓得他泯灭人性的地步,有如魔鬼转世。太子的脾气阴晴不定,高兴时招之则来,生气时则对小姐拳脚相向……”
盼盼她过的是这种日子?
大哥也曾说起李承乾的荒唐事,只是没想到他会对女人动粗。
“小姐明明以处子之身嫁给他,多疑的太子却认为,那是她在洞房之夜耍的花招。因为玉常寺的阻扰加上听闻独孤公子乃雅乐小筑的常客,令他更加怀疑小姐的贞操。偶尔在宫中有何不顺遂,他就跑来别馆迁怒,把小姐糟蹋得满身伤痕……”
玲儿说到此,已是泣不成声。
“畜生……”紧握的拳头往桌上重重一击,他恨不得长了翅膀飞去救人。
但独孤湛却在这时候出现了。
“阿诺!别惹事!”他一向清楚弟弟行使仗义的性子,但对方可是他们独孤家招惹不起的太子呀,“虽然我们与皇族结为亲家,却没有任何权利干涉太子的行为。”
“大哥!”一向见义勇为的大哥,何时变成缩头乌龟了?
“爹娘年事已高,已无能力帮你收拾一时意气后的烂摊子了。”独孤湛扶起玲儿,“杨姑娘的处境值得同情,但我相信李承乾在玩腻后,即会弃之如敝屣,请她忍耐些时候,自由之日很快就来了。”
自由?再忍下去,恐怕连命都没了!
李承乾残忍凶狠到能把下人整死,要是他不放人,以盼盼那赢弱的身子,如何忍得了一年半载?而且她悲惨的命运有一半是因为他的缘故,若非李承乾疑他们之间有过亲密关系,盼盼怎会受尽凌虐?
“我一定会想办法救她的!”送玲儿出去前,他低声在其耳畔道。
“独孤公子……”玲儿满眼的感激,小姐果然没有看错人。
只是她不明白,既然独孤诺如此情深义重答应帮忙,为何当初不愿收小姐为妾?
ie@@
贱人!
已有十日未驾临别馆的李承乾,一进门就恼怒地掌掴这高价买回的小妾。
“啊——”跌坐在地上的杨盼盼,抚着脸上火辣的掌痕,惊吓地问:“太子,是不是臣妾又做错什么惹您生气的事?”
“你心里明白!”李承乾揪住她淤痕累累的玉臂,阴鸷地问:“我问你!你是不是趁我不在时跑去私会独孤诺,否则他怎会知道我们的事,还惊动谏官张立素来质问我,有没有在别馆里私藏了个勾栏院里买来的妓女!”
“冤枉呀!臣妾自从跟了太子,就未曾踏出这别馆半步。太子若不信,可以问守门的侍卫。”杨盼盼眼中溢满委屈的泪水,“盼盼虽是烟花之女,但深明三从四德之义,绝不会辜负太子宠幸之恩,而红杏出墙……”
“说谎!你的人虽然被我买来了,心却一直留在那臭男人身上!”李承乾倏而抱起她,粗鲁地往床上一丢,“枉费我花了十万两黄澄澄的金子,居然买来一条在床上没有任何反应的死鱼!”
杨盼盼胸口一缩——
老天!他又要施以“极刑”了!
“脱!”李承乾喝道,然后往杨盼盼身上一抓。
“太子……”多想哀求他轻柔点,否则她这把骨头真的快被拆散了。
“我要索回我该得的!”李承乾虽然跛了一只脚却无损利落的身手,一个翻跃就压上她娇弱的身子,“叫大声点!我要天下人都知道,我李承乾的‘能力’,在男人中是一等一的!”
“不——”
凄楚的叫声被凑上来的嘴给硬生生堵上,杨盼盼再度陷入“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哀绝惨境。
时间,仿佛变得好漫长,这非人的煎熬几乎榨干她的气力。要不是念在与玲儿尚有主仆之缘,否则,她早以死亡来结束永无上尽的苦痛……
“十天没碰你了,这肌肤还真令人怀念呢!”李承乾完事后往旁边一翻,气喘吁吁地说,“难怪独孤诺对你念念不忘。拿你去换碧寒剑,想想,我倒有点舍不得呢!”
什么碧寒剑?
杨盼盼死灰般的眸光缓缓转向他。
“两年前李素远赴蜀地,想取得父皇仰慕已久的名剑,结果差点连命都没了。这把剑不知是何等圣物不仅皇族极力搜罗,武林人士也为它争得你死我活。李承乾冷笑一声,“我才不像李泰那么笨,这等小事何须亲自出马?凭我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妾,就有人为我卖命了……”
李泰是唐太宗最钟爱的庶子,加上朝中某些大臣极力拥护,长久以来一直被李承乾视为争夺王位的眼中钉。
“太子……”杨盼盼转动她不明所以的大眸。
“我已叫人转告独孤诺,想要回你的自由身,就用碧寒剑来换。”他的大手蓦地揪紧她的肩,“而在他达成任务前,你仍是我的女奴、我的贱妾,听到没?”
“臣妾……啊——”一声惊呼,庞然重物已翻压上来,她的苦难又开始了。
但这次杨盼盼忍住苦哼,故作放浪声来取悦李承乾,因为刚刚的那番话为她带来了希望。独孤诺是个重信之人,他一定会拿到那支宝剑的。
“独孤公子,我等你……”她将悲愤化为生存下去的力量。
月影星稀,微凉的夜风徐徐吹着,一朵枝头上的桃花悄然凋零了下来。
③③③
话说这碧寒剑的出处,乃隋末夏王窦建德藉以杀遍天下无敌手的武器,而它的剑柄还隐藏了一张令人眼红的宝物藏图。经过辗转争夺,它现在的主人即为曾替武林除去大害的侠客简承砚;亦是大凉山上剑波山庄的少庄主。
李氏兄弟争着想得到宝剑取悦龙颜,而简承砚也正为这把锋芒毕露的宝物伤透脑筋。原因无它,实在是因为各地前来虚称想一睹名剑、实则欲探寻宝藏的野心人士,让好不容易恢复平静的剑波山庄暗涌险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