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看什么?”林昌灿的声音忽然响起。
汪咏蓁转向他,“你醒了?要不要吃点什么?”
“不用,告诉我,你在看什么?”他固执地要求。
或许是行动不便的关系,他的脾气变得十分暴躁,一不高兴就乱摔东西。因为对他心存愧疚,所以汪咏蓁总是强迫自己忍受他阴晴不定的个性。
“看下雨,和外面的树。”
林昌灿嘴角一撇,不屑地说:“你真无聊,以为自己是珍宝吗?也想写一篇《下雨天真好》?小学课本里就属那篇文章最天真无聊了。”
面对他的挑剔,汪咏蓁直觉地想避开。“没有,我没有那个意思。我去帮你端点食物进来。”
“我不是跟你说不用了,你怎么那么笨?”他很不高兴地吼着。
沉闷的气氛中,一股骚动隐隐在两人之间流窜。汪咏蓁不得不怀疑他是刻意让她难堪。
“如果你觉得我不够聪明,你可以拒绝我的帮忙,或者……明天之后我不该再出现。”她犹豫了一会儿说出心里所想的。
林昌灿没有直接回答她的话沉默了好几分钟之后,当汪咏蓁正想调头离开时,他突然像中了邪似的,拼命扯着自己的头发,然后推动轮椅撞向坚硬的墙壁。
“昌灿,你做什么!”她死命地拉住轮椅。
“你嫌弃我,是不是因为我的腿废了?不能走了?”
“没有,没那回事!你的腿只是骨折,根本不会影响你日后的行动等康复之后,你仍然和以前一样。”
“那你为什么说要走?你不再爱我了吗?”汪咏蓁静静地凝望着他。此刻,她不忍心用实话再伤害他一次。在他情绪 尚未稳定,身体尚未康复前,她仍必须维持住这个假象,即使这是多么痛苦的一件事,即使她有多么不愿意说谎。
“如果你希望我留下来,那……我不会走的。”她轻声承诺。
他的情绪渐趋平缓,眼神却移到窗外的远处。汪咏蓁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只觉得他眼神里的寒光令她胆战心惊。
“咏蓁,我肚子饿了,你去拿点东西上来吧!”
“好,你等等。”汪咏蓁推开门准备下楼,在房门阖上之前,仿佛听见他喃哺说着“不会……如愿……”之类的话。
直到晚上十点多,汪咏蓁才离开林家。站在对街等候的骆颖川迎向她,两人并肩往附近的公园走去。
“他现在情况怎样?”
“还是老样子,他还将自己关在房间里,除了我之外完全不理睬别人。”汪咏蓁眼中闪过一丝忧郁。
骆颖川揽住她的肩,“让我向他说清楚吧!”
“不行!”汪咏蓁连忙摇头,“我已经被他疯狂的举动吓到一次了,我不想再看见第二次。我认识他这么多年了,不希望看见他受到伤害,毕竟……错的人是我,不是他。”
骆颖川的眼睛布满血丝,声音里充满焦急。“不能这么说!爱情原本就是不能勉强的。你不愿看见他受伤,我又何尝愿意看见你受伤呢?若他真的爱你,根本就不会做出那种玉石俱焚的举动,只要一想到你躺在残破不堪、血迹斑斑的车内的模样,我就百般不愿意让你再接近他了。”
“那……我该怎么办呢?我已经无计可施了。”她真的很害怕无法面对现实的昌灿会再做出什么疯狂的行为。一想到种种最糟糕的可能性,她不禁全身颤抖,泪水无声地涌进眼眶。无助,就是她此刻的心情写照。
骆颖川将哽咽的她拥进怀里,温柔地轻抚着她的发丝。“去找一个完全没有人认识我们的地方,围一块地,盖个木屋,当作是我们的家。房子旁呢,就种一些我们爱吃的菜,养一些家禽,闲暇时,我可以拉大提琴给你听,再也不要其他人、其他事……”
“真有那么一天吗?”她问。
“会的!虽然不可能完全一样,但我会尽力撒下保护你的网。”
“有你这句话就够了。颖川,给我一点时间,我会让昌灿明白我爱的人是你,要共度一生的人也是你。但不是现在,现在的他还不能克制自己。”
“我等你。但如果情势发展成你无法控制的局面,一定要让我知道。”他在她额上亲吻一下。
从骆颖川深情的眼神里面,汪咏蓁看见了坚定不移的信念,更让她加深了追随他的念头。她在心中暗暗发誓,不论要花多少的时间,一定要让自己的梦想成真。
一推开门,汪咏蓁便听见下班破碎的声音,还有佣人小翠的哭泣声。而林母则是坐在大厅沙发上,不安的啜泣。
一见汪咏蓁进门,她犹如见到救星般的跳起来冲向她。“咏蓁,快去看看昌灿,他已吵了整个上午,说要找你。”自从林昌灿发生车祸后,汪咏蓁在林家的地位突然一下子提高,林母不再对她大呼小叫、冷嘲热讽,反而把她当成菩萨般的尊敬,这样的转变让汪咏蓁有些不自在,也有些感慨,原来人的地位也可以经由这样的方式取得。
“快上去看看他吧,一切都拜托你了。”林母又再次催促。
一看到汪咏蓁上楼,林昌灿立刻收起暴戾的脾气。他露出和顺的笑容,并以温柔的口气说:“咏蓁,你总算来了,我等你好久了。”他将汪咏蓁伸出的手紧紧抓着,像如抓着溺水时遇上的浮木。
汪咏蓁微微一笑,“心情不好吗?我陪你去花园走走,天气不错,我们可以去晒晒太阳。”
“不要。”
“那……我陪你到书房去看看书。”
“不要。”
“下棋?听音乐?”
“不要不要!我什么都不要,只要你在身边陪我。”他像个孩子似的紧紧抓着她,生怕她从自己面前消失。
汪咏蓁暗自叹了口气。近半个月来都是如此,昌灿越来越依赖她,不论任何东西,一定要经过她的手他才愿意接受,不然他就大吵大闹,将伸手所及的东西全都砸烂。
以前,汪咏蓁是依附在他身旁的冤丝花,现在,却成了支撑着他的大树。
汪咏蓁有些不能适应,特别是他不再像以前那样独立,变得情绪化容易歇斯底里,她开始害怕永无脱身的一天。
汪咏蓁慢慢地抽出她的手。
林昌灿感觉出她的举动,厉声叫道:“你干什么?你要去哪里?”
“我……你还没吃东西吧?我下楼去帮你拿早餐。稀饭好吗?”她暂停下动作。
“不用,我不想吃,张妈做的东西难吃死了。”
“可是你以前很爱吃的,每次我来吃晚餐,总看见你吃得一点也不剩。”
“那是以前,你该记得现在的我已经不一样了。”他冷冷地扫视着她。
汪咏蓁心中一悸,不觉微微地颤抖。是的,他已经不是过去的昌灿了。不是因为他坐在轮椅上,而是因为他冷酷的眼神和毫无理性可言的举止。
“为什么要这么说呢?”她避开他的视线。
“是你改变了我,咏蓁,我突然觉得自己好爱你。”
汪咏蓁全身的血液顿时逆流,寒冷从脚底直往上升,一种深层的恐惧慢慢地占据她的心。换成是以前的汪咏蓁,听见这句话一定会欣喜万分。但此刻她却只感到害怕。“我没有那么伟大。”
林昌灿将轮椅推到她的面前,强迫她看着他。“你有的,你让我认清自己有多需要你。过去我太专注于事业,以致忽略了你,但现在还来得及补偿,不是吗?”
“我……没关系的,我不在乎。”
“怎么会?你不希望我能多陪在你身边吗?”
“现在这样很好。”她刻意转过身背对着他。
“真的吗?你真的这么觉得?”他质疑的语气让汪咏蓁觉得很不舒服。他吐出的每一个字都像是锐利的箭锋,笔直朝她射来。但即使如此,她仍勉强开口回答。
“是的。”
“吻我!”他再次将轮椅推至她面前,霸道地说。
“什么?”
“我说……吻我,证明你不会弃我而去,证明你觉得现在这样很好。”他的双眼仿佛属于被诅咒的魔鬼所有,充满了狂暴与冷酷,闪耀着威胁的光芒。
汪咏蓁吓得连退了好几步。
林昌灿见到她惊慌的模样,马上撤掉那种令人畏惧的眼神,改用亲切与温驯的眼光望着她。
那是错觉吗?汪咏蓁有些迷惑。
“咏蓁,我需要你的吻让我感受到自己真的存在。”他一脸渴望。
汪咏蓁屈服了。她低头在林昌灿的唇边轻点一下,随即离开他的脸庞。
他以锐利的眼神盯着她,仿佛想穿透她的心。“你只能做到这样吗?”汪咏蓁沉默不语。
林昌灿静静地打量她一会儿,突然开口:“我们结婚吧!”
“不!”她反射性地拒绝,害怕得全身发抖。
“太快了吗?你是怕来不及准备吗?没关系,我会跟妈说,要她多派点人手打点,你只要专心陪着我就可以了。”
“不!”
“为什么?”
“我……”
“为什么不答应我?你不是一直都在等着我说这句话吗?”
“等你的腿复原了……”
“这很重要吗?我的腿能不能康复和结不结婚有关联吗?”他低头拍打自己的腿。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是为什么?”他不停地逼迫她。
就在汪咏蓁表现出犹豫时,林昌灿突然拿起桌上的刀子,在她还来不及反应前,猛地刺进自己的大腿。
“我恨这双没用的腿!一定是因为我残废了,你才不肯嫁给我。不要再骗我了,我以后都不能走,对不对?我是残废!”
“不!昌灿,你住手呀!来人,快来人呀!”鲜血从他腿上冒出,汪咏蓁惊慌得不知如何是好,她试图阻止他自虐的行为,却被他手中的刀锋划伤。
“住手!别再伤害你自己了,你不是残废,你的腿根本就没有问题,为什么要猜疑呢?”
“你们都骗我,不然为什么巳经拆掉石膏,我的腿却还是不能动?你不愿意嫁给我,是因为不想把下半生浪费在一个废物身上,对不对?既然我的腿都已经没有用了,干脆砍断它,砍断它!”他大喊。
“你的腿不能动是因为你的心理作用,医生说你在排斥自己!昌灿,你清醒一点,理智一点,我们没有人骗你。”
“那你为什么不嫁给我?”他抬起头,以最受伤、最无辜的表情质问她。
汪咏蓁无言以对。在这种情况下,她说不出自己爱上别人的话。
林母闻声冲了进来,当她见到两人全身沾满血迹的模样时,忍不住惊声尖叫:“张妈!叫救护车。”
“不要!”林昌灿大声阻止她。
“你……你流了这么多血……”
“不碍事的,我在等咏蓁的回答,等她回答我之后,我才要去医院。”即使他说话的对像是自己的母亲,但他的眼神却始终没离开过汪咏蓁。
汪咏蓁觉得毛骨悚然,老天,她撑不下去了!“咏蓁,你回答我呀!”他带着诡异的表情,微微勾起嘴角,手中还举着那把沾染血迹的刀。
汪咏蓁吓得双腿发软。
他的声声逼问把她推向更极端的恐惧里,她甚至无法想起过去与他共度的时光中,是否曾有过美好的一面。
他自虐与威胁的态度,简直就像“与敌人共枕”中的变态丈夫,此刻,汪咏蓁完全能体会茱莉亚罗勃兹在影片中感受到的恐惧。
“怎么样?你会答应我吧?”颖川救我!她情不自禁地在心中向骆颖川呼救。而就在那一瞬间,她的脑海闪过千万幅与骆颖川共处的画面,他的拥抱,他的亲吻,他的温柔……奇异地,她冷静下来了。
她深吸口气,将隐藏在心里的话全盘说出。
“不要逼我!要不要去医院是你的事,不要扯在我身上,也不要再伤害你自己以求得我的同情。我已经受不了了!昌灿,同情是无法转为爱情的,你高兴怎样就怎样吧,我就是没办法跟你结婚了。我已经不爱你了,所以请你放了我,你可以找到比我好上千千万万倍的女孩。”
林昌灿僵住了。他双眼睁大,牙齿紧咬着嘴唇,一脸难以置信的神情,仿佛她说的是外太空的语言。
林母像疯子似的冲到她面前,狠狠地甩了她一耳光。
“你太过分了!”她下手之重令汪咏蓁眼前一片白茫,狼狈地后退好几步。
“想嫁进我们家的女孩多的是,我根本就不希罕你!要不是昌灿坚持……现在你竟然敢说这样的话!”
“妈,别再说了!”他阻止母亲再说下去然后露出微笑,以更温柔的话语对汪咏蓁说:“咏蓁,我不会放弃你的,我从来不会得不到我想要的东西。”他的语气温柔,眼神却是凌厉的,当他说出最后一句话的时候,汪咏蓁不禁打了个寒颤。
“求求你,不要再逼我达成你的指望……我办不到!”她冲下楼,急切地逃离林家,就像逃离墓场一样。
她要见骆颖川!汪咏蓁的脑子里只有这个念头。她迫不及待地想见他,想告诉他自己已经离开林昌灿了。赶到他平日练习的场地后,她却得到出乎意料的答案。一个扎着马尾的女孩以狐疑地眼光盯着她,“你不知道颖川和小爱到加拿大去了?”
“怎么会……”这句话简直是晴天霹雳!他们去加拿大做什么?为什么颖川半句都没向她提起?汪咏蓁失神地跌坐地面,整个人发起愣来。
女孩大概是同情她,不但将她扶起,还好心地陪她走出去,帮她叫了辆计程车。
“骆颖川一向花名在外,你若陷得未深,还是早点觉悟吧!这种男人离他越远越好……”她之后还说了些什么,汪咏蓁己经都听不进去了。她怔怔地想着,那女孩的态度仿佛已经对这种情况司空见惯、习以为常……不,不会是这样的。过去的颖川或许不专情,但他不会这样对她的,那女孩一定弄错了。汪咏蓁拼命地说服自己。
她不相信颖川会不告而别,就算是要去加拿大,也一定是临时起意的,至于那个小爱,一定跟他没有关系。
她交代计程车司机开往骆颖川的住处,当看见骆颖川的车还停在路旁时,她紧绷的心情一下子舒坦开来。太好了!他在家,根本不是去什么加拿大。
下了车,汪咏蓁急切地冲进大厦,搭电梯到十七楼。当她发现骆颖川家的大门根本没上锁时,便仓卒的开门进去。
“颖川,你回来了呀?”一个长发及肩、明眸皓齿的女孩带着笑容从厨房探头出来,当她发现进门的人不是骆颖川时顿时僵住。
“你是谁?”她充满戒心地问。
汪咏蓁呆站在站在门口完全不知道怎么应对眼前的局面。
“你到底是谁?是不是走错门了?”
“你是小爱?”她试探性地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