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也彩拿起紫檀木箱里的白珍珠,一边望向另一个装满玛瑙的箱子。
“我想用珍珠好,雪燕大人的肤色白皙,看起来一定很美。”不等赤雪燕回答,她又打开另一个箱子,拿出华丽的绸缎,惊叹地说道:“这红绸是采邑的云华坊所出的哪!啧啧,皇上给雪燕大人的贺礼还真是大手笔!”
没有察觉主子僵硬的脸色,华也彩呱啦呱啦地迳自说着,兴奋得就像自己要成亲。
那天找到赤雪燕之后,众女将们很有默契地绝口不提太子大婚之事,深怕刺激到主子,而另一方面,烈日则对她积极了起来。
不但每天定时差人送药膳来,还经常来探望她,两人经过那一夜,不再那么针锋相对,反倒多了一份包容。
这种转变叫她感到异样,却也理不出个头绪。
可是,她七日后要和烈日成亲?这也太离谱了吧?根本没有人告诉她这件事。
即将要当新嫁娘的她,居然什么也不晓得,每天只是傻呼呼地喝着烈日精心准备的药膳,像只不知死活的小母猪。
“皇上什么时候下旨要我跟千药王成亲的?”许久,她紊乱的思绪终于先提出了一个问题。
“就在你突然离席之后,太子殿下又宣布了这项消息。”华也彩头也不抬地,认真的比对鹅黄色丝绸跟淡蓝绸缎。
“你们怎么不跟我说?”赤雪燕的小脑袋微微发疼了起来。“这事关我的终身大事,你们居然没有一个人告诉我?”
“你不是早就知道了吗?”华也彩不解地说:“当初你从酒宴上离开,烈日大人可是第一个跑出去找你的。”
“什么?”烈、烈日他……他居然为了自己做出这样的事?
“是啊!我们见你一个晚上都没回来,飞辰又自己跑进皇宫,怕你出事,找了你一个晚上,这才发现你跟烈日大人——”华也彩微笑地看着主子,露出女人家的娇羞。“烈日大人对你真是用情之深,令人羡慕啊!”
“嗟,我跟他八字都还没一撇咧!”
“是吗?大人,那为什么烈日大人要这么勤快地送药膳来给你?三不五时就过来看你?”
赤雪燕羞红了脸,连忙否认。“我跟他之间没什么,我只爱玺哥哥……”话说到一半却停住了。
是的,她原本是很悲伤的,也以为这样的悲伤会停留在自己心里很久,可是……
现在好像不那么悲伤了,从她和烈日在洞穴里共度一夜之后,她仿佛得到了重生。
她漂亮的水眸望向开始掉叶的枝头,采邑已经嗅到了冬神的踪迹,一点一滴的驱走秋意。
而她的心,是否也被其他人进驻?
“……你们要回琅琊了吗?怎么搬来这么多箱子?”就在两人沉默的当下,突然传来烈日的声音。
“哇!”赤雪燕像只受惊的小猫。说人人到,说鬼鬼到!
“怎么了?”烈日说着走进房内。“为什么看到我就大叫?我长得像鬼吗?”
“谁、谁要你突然冒出来?”赤雪燕小脸红了起来,为了不让他发现,她逞强地说:“你神出鬼没的,我当然会怕啊!以前在战场上遇到偷袭,我都是往后一刀就这么过去——啊!”
赤雪燕做出挥刀的动作,却牵扯到胸口的伤,立刻痛得皱眉。
“小心点!”烈日立刻上前拥住她,握住她的皓腕。“伤才好些就要作乱,真是静不住!”
“我静不住?”啊!突然被他拥入怀里,那股好闻的男人体味加上药材的香味,让赤雪燕的脸更红了。“我可是静如脱兔,动、动如处子!”
“是静如处子,动如脱兔吧?”烈日笑了起来,她软软的身子靠着他,使他有种想要保护她的感觉。他伸手捏了捏她的小鼻头。“你啊!我除了教你礼仪之外,不也让你看了书吗?怎么连句话都讲得颠三倒四的?”
看到两人在打情骂俏,华也彩很识趣地退下。
“我……”她是因为他的靠近才突然六神无主起来耶!
“是皇上赐的?”他没有继续跟她斗嘴,看看摆了一地的箱子。“不愧是扬州国的大功臣,瞧瞧太子对你多好!”
“这是太子送的?”她触摸着那些柔软光滑的绸缎,若有所思。
玺哥哥一向对她温和有礼,如今更送了这么大的礼,像是公主要出嫁一样。
因为她对他有恩,替他平定了叛乱,所以他心存感激,却不知她要的跟他所想的是有出入的……
看着她小脸上细微的表情变化,烈日隐约知道她在想些什么,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酸味涌了上来,让他淡淡地皱起眉。
“喵……”
就在此时,小莲跳进了他怀中,这小家伙也许是知道他心上有了别人,也开始黏着他不放。
“你在想念太子吗?”他提醒她。“很抱歉,他不是那个要娶你的人。”
“我没有在想谁。”她放下绸缎,一双水眸定定地望着眼前的男人。“你呢?”
“我?我怎样?”烈日不明所以。
“我也不是那个你想要娶的人,你愿意接受这种婚姻吗?”
她的问话好犀利,叫烈日不知该怎么回答。
赤雪燕瞧见了他怀里的猫,开心地道:“好可爱的猫!”
“这是香莲留下来的。”见她喜欢,他便抱起猫儿让她摸了摸。“自从香莲走了以后,小莲就跟我相依为命。”
听到他这句话,赤雪燕的手僵住了。
小莲?连猫的名字都取跟自己喜欢的人一样,还这么疼爱这只猫?他分明还念着香莲公主嘛,这样还要跟她成亲啊?
“喵……”一股酸意涌上,赤雪燕眼中的怒火让烈日怀中的小猫惊慌跳走。
“啊!小莲……”真该死,好不容易岔开了敏感的话题,谁知小莲竟不合作的逃跑了。
赤雪燕只觉得一阵不快,这男人居然只在意那只猫,不在乎眼前的自己!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压住心下的不爽,她故作冷漠道:“你真的想娶我吗?”
他该怎么说?
一开始他认为只要好好教化这个野蛮的小女人,香莲公主便会回心转意,回到千药与自己共结连理。
谁知和她相处过后,才发现她可爱的一面,碰巧她也遇上和自己相同的遭遇,他不知不觉的对她产生怜惜,加上山洞的那一夜,就这么抱出了火花……
“这是旨意。”他害怕她那双水灵大眼瞧出他心里的想法,只得这么回答。“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身为扬州国的诸侯,理应听从圣上的旨意。”
旨意?只是因为旨意?
他的回答让赤雪燕非常非常的不满,她说不出话来,心好像被狠狠的撞击了一下。
“我懂了,对你而言,只要是皇上的意思你就会遵从,无论你喜不喜欢?”十指握拳,粉唇里可是银牙紧咬。
“大致上来说没错。”咦?他怎么觉得她说这句话时是咬牙切齿的?
“很好,你跟我一样都是忠臣!”她的怒气到达最高点,可是她好像又没有理由去反驳他的话。“那我也会遵从皇上的旨意嫁给你,七日后我们再见!”
她转身往后门走,头也不回地离开,烈日连忙唤住她。“喂!你要去哪?”
“去散心!”口气不佳的。这个老古板,不会讨她欢心,就只会惹她不高兴!
“天要暗了,好像快要下雪,你别跑太远啊!”烈日在后头提醒道。
“要、你、管!”
她用尽力气大吼,然后拔腿就跑,企图离开这个呆头鹅远远的,远远……
第五章
彩云满天,正是倦鸟归巢时。
采邑城内,街上只有三三两两的行人,不若早上市集的热闹。
家家户户炊烟袅袅,传来阵阵饭菜香,让这傍晚增添了股温馨的气息。
石桥下的护城河,河面映着火红余晖,虽然如此,仍是让人感觉到阵阵入冬的寒意。气派豪华的客栈矗立石桥边,四个大红灯笼垂落柱子边,映照出“酒王客栈”四个大字,吸引路过人们的注意,往里头瞧一瞧,里面竟是人声鼎沸。
窸窸窣窣。
客栈里的一角,一名女子的行为引来旁人的窃窃私语。
“小二,再来几壶酒!”
这人便是独自一人在那儿喝着闷酒的赤雪燕。
“姑、姑娘……”店小二害怕得咽了咽口水,缓缓地朝她走去,他从没看过哪个姑娘家喝酒喝得比男人还猛的。“您已经喝了一大壶啦!再喝下去,怕您要醉上三天三夜啦!”
“三天三夜?”她的水眸含着蒙蒙胧胧的酒意,格格地笑着。“那正好,我就喝个三壶,恰恰醉个九天九夜,就连我进洞房的那一刻都是醉的,那才妙!”
“进洞房?”隔壁桌的人听了,议论纷纷的,边打量这奇怪的美姑娘。
“原来姑娘要出嫁了,真是恭喜!”店小二连忙陪笑脸。
“恭喜?出嫁有什么好高兴的?”她瞪了怯生生的店小二一眼,眼中有丝怒火闪过。“要是我出家,那个呆头鹅老古板才会高兴咧!”
呆、呆头鹅老古板?
店小二这下可不晓得该怎么跟赤雪燕沟通了,他从来不曾听过待嫁的姑娘骂相公这么难听的昵称。
“男、男大当婚,女、女大当……当嫁,这是天经地义的事。”店小二咽了咽口水,怕极了这个女人会突然发起酒疯。
“天经地义?”她眼中扫过一片寒光,说时迟那时快,手中那只杯子飞快的往店小二身后的墙上砸去,匡当一声,白磁尽碎,这等好身手吓得众人噤口。
看到赤雪燕好像要闹起事来,客栈里的客倌连忙起身,咻的一声全部作鸟兽散。
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可怜了留下来的店小二,跟杀气傻气酒气全混在一起的赤雪燕在一起,就像小兔和老虎同笼。
“你是怕我喝?”没了杯子,赤雪燕更豪气地拿起酒壶,就这么往嘴里灌。
“不、不是这个意思,我——”乖乖隆地咚,韭菜炒大葱,今儿个是大凶日啊?居然惹来了这等母夜叉。呜呜,早知如此,今天就该早早关门,也省得坏了几个锅碗飘盆。
“我是怕您的身子挺不住,万一要是太晚回家,在路上遇到歹人可就不好了。”小二含泪发抖地说着。
“哈!歹人?”她仰天长笑三大声,满满的酒意薰上了脸。“歹人遇到我也要变成呆人!我可是武功高强,谁见到我都要退避三舍,就连那个呆头鹅遇到我也变得呆上加呆!”
“对!他是一个呆子。”拿起酒壶,她摇摇晃晃地走到店小二面前,揪起他的衣领。“你说,我美不美?”
“美!当然美,姑娘您是我看过最美的女人!”天啊!果然是个可怕的女人,居然还使用暴力!店小二冷汗直流,双脚打颤。
“对啊!就连你这个店小二都识货!”她豪气地将他放了下来,连拍了几下店小二的背,力道之大几乎要让他吐血了。她将桌上的另外一只酒杯斟满酒。“你讲真话!好,赐你一杯美酒,我用酒壶你用酒杯,咱们干!”
“好~~干……”天啊!吾命休已,冷汗直冒的店小二为了性命着想,连忙先干为快。
“唉,为什么只有那个呆头鹅那么笨咧?”她真是捶心肝啊!再度扯起拿着酒杯的店小二。“你说!我为什么命运那么不顺?怎么会去嫁给一个根本不爱我的男人啊?他根本就是根木头,我以后都要跟一棵神木在一起生活喔?我不依啦!我不依……”
“他、他是做了什么让你恨之入骨的事情啊?”小二脸色惨白,他才是命运不顺的人吧?面对哭得梨花带雨的赤雪燕,他简直要尿裤子了。“如、如果您愿意,可、可以说给小的听。”
“呜……他只不过是在我被喜欢的男人拒绝之后,安慰我……”她边哭边打了一个大酒喃。“因为他最爱的女人也抛弃他……”
“这样说起来,你们算是同、同病‘相怜’啰?”店小二努力挤出这句话。
“不要跟我提到香莲!”她勒紧了店小二的脖子,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地吼着。“他最爱的女人就是香莲啦!都是这个女人害的!什么三从四德、什么礼仪规范,为甚么女人就要学那一套……”
眼泪一滴滴的流了下来,她想她现在一定很丑很丑。
她从来没看过那个什么香莲,可是她好气好气自己居然比不上一个不在的人。
她泪眼模糊,想起往事,居然发现心痛的不是明玺要立别的女人为妃,而是——
烈日说是为了旨意而不得不娶她!
她自认长得并不差,为何他一副非常勉强的口气?
“你、你一定……咳咳……爱你的未婚……夫很深、很深吧?”被她揪着衣领,店小二说得断断续续的。
“爱?”
突然间,原本伤心的情绪有了答案。
原来,当她听到烈日说娶她是义务时,会这么难过,是因为她已经不由自主的爱上了他?
爱上他那双总是深藏不露的眸子,爱上那抹总是礼教挂在嘴边的唇,爱上那副紧紧抱着自己、呵护自己的臂膀……
“没错!你说的对!我爱上了他,啊~~”呜啊!她仰天大哭。“我的命运怎么这么不顺?爱上两个男人,两个男人却都不爱我,我有这么丑吗?大家都说我长得美,为什么却落得被人抛弃的命运?”
“姑、姑、姑娘!”呜哇~~店小二两腿腾空,被赤雪燕高高举起,他快要被这个疯女人给勒死了!
“快把他放下。”就在千钧一发之际,低沉的声音响起,打破了紧张的气氛。
她泪眼汪汪,看不清楚眼前的景象。
只感觉一双冰冷的大手握住自己的,伴以熟悉的声音。“乖,听我的话,把他放下。”
那股好闻的药草味又来了,她明白是他。
店小二被放了下来,没命地抱头鼠窜,留下一把眼泪一把鼻涕的赤雪燕跟烈日。
那人的声音再度响起。“你可知道我找你找了多久?”
而他好不容易找到她了。
外面开始下起今年第一场雪,白雪纷飞,就像小颗小颗的棉花糖,而她一身单薄的衣裳,牵着飞辰就这么奔出皇宫,他忍不住追了出去,但已不见她的身影。
他四处找了好久,大街小巷,城里城外,完全没看到她,他的心不禁慌了起来。
她的身子还没完全痊愈,这下子又跑出去,万一遇到叛兵可怎么办?烈日第一次尝到心慌意乱的感觉。
刹那间,他想起了香莲,这个从小跟自己一起长大的女子,他对这两个女子的情感,在赤雪燕突然不见的那一刹那,他终于明白了!
他爱着赤雪燕,但对香莲只是亲情,一种理所当然的亲情。因为一起长大,长辈们早就将他们凑成一对,成亲也是顺理成章,如果不是这个如同火焰的女人燃起他的感情,他大概一辈子也不知道什么叫做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