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要是沒见到呢?她不就一辈子要被关在王府里了?
楚花雨忍气问道:「姐姐,那你可否帮我,带我从小门出去?」
秋桂惊讶道:「你想离开王府?不行!你是王府的客人,要是不见了,我怎么跟文大人交代?」
客人!她怎直觉自己比犯人还不如?
「那我想要一盆热水,有吗?」脾气向来温和的楚花而被秋桂的态度惹恼,她眉尖微蹙,语气生硬,双眸直视那欺客的婢女。
「我马上去准备。」秋桂有点意外,退却一步答应。
原来要拉下脸生气才管用,楚花雨轻摇螓首。再想,她什么人都见不到,也不知道小王爷烧退了沒,实在教人着急,楚花雨心情沉重地叹了一声。
秋桂很快提来一桶热水,她等秋桂出去后,上前将门栓紧,用那盆热水擦身兼热敷酸痛的肩膀,然后放下芙蓉帐,慢慢躺到床上,忽睡忽醒,辗转不安过完在王府的第一天。
第二天早上,当秋桂端着洗脸水进来时,她已经倚着窗枯坐许久了。
「姐姐,谢谢你。」楚花雨等水盆放好,站起来道谢。被谢的人楞了一下。
楚花雨的多礼和一身朴素令秋桂耿耿于怀,她怀疑这穷酸村姑根本不是王府客人,因为和王府往来的夫人小姐们,是不曾向她们这种低下的人说谢的。她白痴脑袋一转,自作聪明地认定文大人昨儿早为小王爷急昏了头,把半路上临时买来服侍小王爷的婢女当王府客人,不然她怎会被冷落在此?
沒错,就是这样。
秋桂又恢复昨天楚花雨生气之前的态度,她冷淡她笑了笑,心里直计较她这位先进王府的人竟然要伺候一个新婢女,这亏吃得可大了,得想个法子把她整回来。
楚花雨不知秋桂眼睛转呀转的在想什么,她陪着笑脸小心提醒:「姐姐记得替我告诉文大人,说我急着见他。」
沒想到那秋桂听了她的话马上变了脸色,手敲着桌子说:「就让我来教教你王府的规矩吧!你不能说「想见」文大人,你应该在这里等文大人有空「召见」你,懂吗?真是不知分寸的乡下人。」
说完,她扶着发髻,扭过屁股就走。
「无礼的奴婢,你是这样对待小王爷的客人?」楚花雨倏地看到一贵妇出现,她一身锦服,珠翠樱略细带点缀得华贵无比,一脸的威仪,令人望而生畏。
那声音并不大,但楚花雨却看到态度一口高傲的秋桂吓得脸色惨变,「咚」一声,像折倒的树跪伏在地上。「王妃饶命,奴婢知错。」
尹王妃甩动衣袖不理,站在她后面的另一位贵妇手一挥,就有人来把犯错的秋桂拉下去。楚花雨只见秋桂频频拭泪,并不晓得她要被带去哪里。
原本尹王妃是不可能亲自到此来的,但受伤的儿子不只昏睡时口中直梦呓着「雨儿」,连醒来时也说要见雨儿。雨儿是谁?她忧心地拧紧眉头问文明。经文明禀告,才知她宝贝儿子的命是被楚花雨所救,人正住在客房。一个姑娘家竟会这种大胆的医术,连御医都点头夸巧,这倒教她讶异了。
治儿的命是这位姑娘抢回来的,她当然要来替儿子道谢,沒想到,竟让她亲眼见到府里婢女对贵客无礼。那婢女被带下去后,尹王妃一扫刚才惩罚下人的威严,目光重新放在楚花雨身上。
见了王妃还不下跪,有人暗示地经咳一声。
聪慧的楚花雨赶快下跪,必恭必敬地印行大礼。「民女楚花雨见过王妃。」
「免礼,扶楚姑娘起来。」立刻有人上前扶楚花雨起来。
「谢王妃。」楚花雨趁起来时偷瞥王妃一眼,却被王妃瞧个正着,楚花雨尴尬地红了脸,沒想到王妃只是淡淡她笑了笑。
楚花雨觉得王妃一笑,端庄严肃的脸柔和许多,但王妃的双眸虽然多了一丝温和,却又有着令人不敢逾矩的疏远。
尹王妃柔声说:「治儿已经沒有危险了,正吵着要见你。」小王爷沒有危险,太好了,楚花雨只露出灿然笑容,静立一旁等着王妃说话。楚花雨天真烂漫的笑容让尹王妃也笑了。「文明把你救治儿的情形跟王爷和我说了,我会重重赏赐你的,告诉我,你想要什么?」
楚花雨纤手同时放在腰侧,弯下身子向王妃说道:「一切都是民女该做的,民女不敢妄求王妃赏赐。」
尹王妃点头站了起来。「跟我去见治儿吧。」
沒有喧哗的队伍,只传出珠玉轻碰的叮当声,王府大得无法想象,楚花雨静静跟在王妃后面走过似乎沒有尽头的长廊。想到就要见到小王爷,不知怎地,她心情觉得轻松,而王府里令人惊叹的华美房舍和花园池塘,她都无心去?础?
终于到了。守在门口的张忠先见过王妃,然后大嘴开心咧开,粗硬的胡子便往外扩张:「楚姑娘。」
「张大人。」楚花雨也见了礼。
张忠声音洪量:「叫我张忠就好。小王爷在等着咧,快进去吧。」
楚花雨点头,纤手优雅轻撩长裙跨过高高的门槛,走进比她家大好几倍的房间。房里以翠玉锦屏分开前厅和卧室,厅里正坐着几位服饰华丽的年轻女子,见到王妃立刻簇拥上前,这也让楚花雨有机会偷睨京城的千金小姐。
她们年龄和她相仿,穿著打扮颇有唐风,梳着一口高耸的宫髻,插着金银珠翠打造的花鸟凤蝶形状的簪钗梳昆,贴花细、点鸟唇,胸前挂着樱络,肩上搭着轻薄的纱萝并盘绕于双臂之间,炫丽得令楚花雨有眼花撩乱之感。
原来京城里的小姐都是做如此打扮,难怪秋桂会一脸嫌弃兼不屑地看她。楚花雨面带微笑,尽量闪到边边站着。
一朵茶花是不适合混在牡丹花堆里的,楚花雨才站一下,又开始觉得和秋桂同样轻侮的眼神正疑惑地转向她,幸好这时文明自翠玉锦屏后面出来。
「楚小姐,快进来,小王爷正等着见你。」
这里的人似乎都喜欢无礼地打量人,楚花雨笑了笑算是招呼过了,腼腆地赶快随文明进去。
绕过人高的锦屏,才能走进小王爷的卧房。他的卧房一样很大,正中有一组贵重的乌沉香桌椅,靠墙的床顶垂下水绿色的帏帐当然是上等的锦绒,镶边绣着如意。楚花雨随着如意往下看,绣着百子图的丝被下正睁着一对黝黑有神的眼睛,静静地打量她。
又出现一个在惦她分量的人了。楚花雨心想。
看到楚花雨,霍修治立刻觉得眼前一亮,仿佛一阵和风推走蔽月的轻云,让他顿感全身舒畅。他默声不动看个够,将她款款走来、明眸好奇张望的生动表情全纳入眼底。
他人看起来很有精神,楚花雨心里欣喜,娇客浮上笑意,正要下跪见礼时,霍修治行动快捷地自床上跃下,用沒受伤的手将楚花雨托起。
霍修治暗黑的眸子紧紧看着楚花雨。「你我见面不必行这种生分的礼数。」
是命令吗?他的声音低哑充满磁性,柔和中又带着不容反驳的傲慢,楚花雨缓缓抬起眼睫,接受小王爷给她的笑容。
这两天,她有多担心他啊!
「伤口还会痛吗?」
「给你看。」霍修治说着就褪下上衣,大方地向楚花雨露出缠着绷带的胸膛。
楚花雨双颊忽然飞上两抹红霞,扭怩地调开脸去。那时他时醒时昏,她只在他睡着时才替他换药,现在病人神采奕奕坐在她面前,眼睛又睁得宛如杯口,教她怎好意思靠过去看。
霍修治过了一会儿才会意,黝黑的双眸忍不住泛满笑意。这伤口曾被她的香唇亲吮过、被她用针线缝补过、被她换过药,她看了、摸了不下数十回,怎这时却不好意思了?霍修治催促道:「大夫,不看,我衣服不能穿回去。」
秋意薄凉,快看快让他穿好服。楚花雨用力深吸口气,小手微抖地解开霍修治身上的绷带,然后满意地将绷带重新绑好。
冰凉的指尖在缠回绷带时碰触到他的皮肤,透进他的心房,霍修治心跳急促,忍下想握住她的手,将她拉进怀里的冲动。
霍修治抬起眼温柔地看楚花雨专心在他胸前绑个结。「御医说,只有女人会想到用针线缝合伤口,不过他们也同意你很聪明。」
「是我师父教我的。御医有说你为什么昏睡吗?」好了。楚花雨退后一步,替霍修治将衣服穿好。
霍修治笑了。「因为我喝了很重的昏睡药。」
「原来。」楚花雨恍然大悟。「师父一定是想到马车晃动会撞到你的伤口,所以让你睡着才不会觉得疼痛。小王爷,你有御医看护,我该回去了。」
霍修冶听到楚花雨说要回去,笑容自脸上隐去。「雨儿,多待几天,你是我的救命恩人,我要带你游览整个京城。」
「可是我……」
「文明,雨儿是我的上宾,你懂得怎么做吧?我要休息了。」霍修治突然对一直杵在门口的木头人说话。他的声音透着不可驳逆的威严。
楚花雨愕然地看着不一样的他,心乱如麻地抗议:「我是被你们「抓」上车的,行李就是身上这脏衣裙,他们说你醒了就放我回去的。」
霍修治回首。黑眸摄人地看着急红眼眶的楚花雨:「听话,先跟文明去。文明,雨儿需要的衣服物品不用我来操心吧?」
文明尴尬回道:「小的会办妥。」
楚花雨不知被他的温柔还是他的男子气概给迷惑了,她放弃抗议,跺脚转身先走出小王爷的卧房。
幸好文明刚才逮个空到王妃旁边说了几句话,王妃突然扶着头说身体不适。王妃站起来,其余的人也不敢坐着,只是拖着很不情愿的脚步扶着王妃回她所住的乞巧园,所以,楚花雨走出屏风时,客厅已经无人,不然她会被那些充满敌意的注视剥得体无完肤。
文明追到楚花雨旁边。「楚小姐,我跟小王爷这么多年,不曾看到他对哪家千金动心过。」
文明竟有脸笑,楚花雨生气地不看他。「那又怎样?难道不管对错,你们小王爷怎么说你就怎么做?」
文明伸手拉回乱走的楚花雨。「楚小姐,忠义王府既深又广,你别走迷路了。等过几天你再跟小王爷商量回去的事吧。」
该如何跟她讲,成为忠义王霍小王爷的上宾,是多少王室千金、高官显爵之女求之而不得的机遇?甚至有人想塞红包叫他安排咧!楚花雨这傻女孩,不知成为小王爷的夫人或侍妾,荣华富贵马上跟着她来吗?到时她和她师父可以过锦衣玉食的日子,他文明又有什么好处?不过得到一句对小王爷忠心的美名而已,她不谢他这个大媒人,反而还怪起他来,真是狗咬吕洞宾了。
「不回去,我师父会着急。」楚花雨一副楚楚可怜地看着文明。
「你放心住下,我会派人替你送信给你师父。」
「你不骗我?」
文明苦笑发誓。「文明沒坏得那么透。」
☆ ☆ ☆
小王爷的客房当然比一般客房更舒适隐密,推开窗,就看到一座精致的庭园冰榭,池塘里种满了荷,可惜秋天已至,只剩下几朵残荷无力地摇曳。楚花雨无暇细看,因为,此时文明正带领一班有捧着托盘的、有抬着沉重箱子的婢女进来,她们分别将手上的东西放在梳妆台上、桌子上和地上,然后一一敛礼告退。
楚花雨最先看到的是放在梳妆怡上那盘价值不菲的珠翠手饰,她清澈的瞳睁看不到一丝喜悦,甚至鼻息急促,一脸严肃地盯着文明。
文明突然扭捏地摇着高瘦的身体说:「楚姑娘,你别再看我了,文明沒有这些珠宝华服好看。」
楚花雨快要受不了这位心里只有小王爷的宦官。拧着眉问:「文大人,请问这些是什么意思?」
「小王爷送的。」
「太贵重了,花雨可受不起。」
「你自已跟小王爷说去,我还有事要办。」
「文公公……」
文明听到楚花雨求援的叫声,无奈地调转回来:「又怎么啦?」
宦官看外表也是男人,真难以敌齿,楚花雨吞吞吐吐:「我好几天……能不能替我弄些热水,我要……」
文明手往胸前一挥。「哎呀!一忙都忘了,等下就来。我先走了。」
沒一会儿,一位圆脸婢女领着四位做粗活的下人提着热水进来,她先笑眯眼向楚花雨见礼:「锦儿见过小姐。」
然后等她们将热水倒在屏风后的大木桶里,又催她们退下。
楚花雨已经被王府里的婢女比较得沒啥信心,不过,这位姐姐看似较好相处,楚花雨谢谢她,静候着等她出去。
不过,锦儿竟上前去关上门,然后又转了回来,用笑圆的脸说:「锦儿替小姐宽衣沐浴。」
什么?楚花雨一听双眸张得好大。自她六岁以后,洗澡的事她从来不假他人之手。楚花雨抱紧双臂,小小的头颅左右摇着:「不用了,我不习惯。」
锦儿一听,笑脸忽然变成欲哭的表情。「小姐,管事的张奶奶说,今天起锦儿就是您的贴身婢女,什么事都要替你做。如果你不要锦儿,那锦儿又要回去做种花草的粗活了。」
难怪她不像那些局傲的王府婢女。楚花雨安慰锦儿:「锦儿姐姐,你可以留下来,但是我自己洗惯了,妳坐下歇息就好。」
小姐人美、对下人又好,锦儿转悲为喜,腼腆地擦掉悬在眼眶的泪水。「小姐,那妳就自己洗。这里东西放得到处都是,锦儿替你把它们整理整理。」
「随你。」楚花雨笑了笑。不给事做锦儿会哭,就让她有事情做吧,而且那些东西她也不想去动它。
楚花雨走到屏风后面,手伸到大浴桶里试试温度,然后笑着解下衣服,修长的身形很快沒入水里。锦儿这时问道:「小姐,水够不够热?」
「嗯。」好奢侈喔!泡在这么大桶的热水里。
楚花雨拿起锦儿放在旁边的皂膏闻了闻又放下,她家中自己做的都只放松树的香脂和玫瑰水,这里是放进什么,好难闻。楚花雨只在手上抹上一点点,就把它放回去,开始「沉浸」在沐浴的快乐中。
忙碌的锦儿听到屏风后传来泼水声和轻轻哼唱的声音,眼睛笑眯了。「小姐,你是不是很喜欢洗澡?」
「啊?」屏风后的征楞很快传出笑意。「嗯,是啊。洗澡可以去掉一天的疲劳,又可美容,谁不喜欢洗澡?要是水里能再加一把盐就更好了。」
「小姐,洗澡水还要拿来喝吗?」……
楚花雨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当然不能喝了,但是现在如果有一把盐放进温水里,可以帮我把体内不好的毒素给排除掉,达到消除疲劳酸痛的效果。前天颠了一天一夜的马车,颤得我骨头差点散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