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花雨也有相同感觉,她改变进城就直接到京香堂收款的主意,吩咐车夫先到客栈。马车停在京城最大的客栈门口,楚花雨将包袱挂在手上。「娃儿,下车去看个够吧。还有,别直盯著人瞧,她们沒一个比你美丽的。」
「嗯,我也看不到一个胜过姐姐的。」娃儿收回视线,抓著另一个包袱随著楚花雨下车。
两人走进客栈,立刻吸引不少眼光,楚花雨沉着脸带着娃儿走向掌柜,订了上房,写了一封信请小二遣人送信给京香堂说明她申时要去会账,然后教人送饭上楼,边吃边想要如何教有心赖债的京香堂不哕嗦地付钱。
吃过饭,娃儿马上递上药丸,楚花雨皱著眉吞下时,忽然有了主意。
☆ ☆ ☆
到了申时,这一对漂亮的姐妹花准时出现在京香堂。
京香堂老爷脸胖胖的、眼小小的,两年前死了夫人后,心里直悬念著楚花雨的倩影,去年,六十岁的他向楚庄主提起,沒想到被楚芸娘给回绝了,所以他故意拖欠款项。如今看到绿茵山庄派两位小姐来收款,开始不怀好意地笑了。
「楚小姐,请到内厅坐。」
娃儿讨厌他尖嘴贼头的笑脸。「不用了,我和姐姐事情多了,沒时间到里面坐。何老爷,贵店生意真好。」
「哎呀,小本生意,薄利多销而已。」何老爷摇头。
楚花雨嘴角往上一牵,不急不缓地说道:「我已经送过信来,想必何老爷都准备好了。」
「是准备好了。京城从来沒有这几年来得热闹繁荣,二位楚小姐远道而来,说什么都要留下来让何某招待几天才行。」
楚花雨避开令人不快的注视,拿出一盒混合她吃的药丸的香膏放在手上。「何老爷真客气,这是我们新做出来抹头发的香膏,里面加了人参等各种珍贵药材,抹上去后,头发能由白变黑。」
「沒错,我姐姐的头发就是长年抹这盒香膏的,瞧,一根白发都沒有,又黑又柔又亮。何老爷,你闻闻看,人参味是不是很重?」娃儿扭开盒子,将黑色的香膏拿给何老爷闻。
老婆可以慢慢等,做生意赚钱可是一瞬间的,何老爷闭上眼,想像闻到的是楚花雨的秀发。「嗯,果然有人参味。」
「你正好有很多白头发,我替你抹一些。」娃儿挖了一些糊上何老爷的白发。
「您去照照镜子,才抹上就变了颜色。连续抹上一个月,您的白发就会统统变成黑发,起码可以年轻二十岁呢。」
何老爷拿面镜子左看右看,果真白色变成灰色,他心动万分。「今年的产量,我全都买了。」
「何老爷果然识货。」娃儿竖起大拇指说:「保证又会让您赚大钱。」
但是,楚花雨却带著歉意的笑容说:「对不起,家师交代,盛香堂沒欠我们银子,所以会先考虑跟盛香堂合作。」
「哇!」娃儿一脸惋惜,立刻将她的大拇指包进手心里。「给盛香堂赚到了,光这个发膏,王老爷要是说少赚的话,一年至少也能买进一栋房子了。」
好赚的生意怎可以让别人拿去?何老爷马上拿出银票放到桌上。「京香堂什么时候欠钱了?是你们绿茵山庄不缺银子,晚来收款。回去跟楚庄主说,这笔发膏的生意只能跟京香堂做。」
楚花雨看了一下,拿了就站起来。「回去我会跟家师说受何老爷盛情款待,谢谢何老爷。」
「是啦,谢谢何老爷。」娃儿随著楚花雨走出京香堂。「姐姐,那何老爷看起来好讨厌,我不喜欢跟他做生意。」
车马杂沓,楚花雨拉著娃儿的手说:「往后就算他捧著黄澄澄的金子到绿茵山庄来,我们都不跟他做生意。前面有好几间布庄,咱们进去挑些衣料吧。」
☆ ☆ ☆
霍修治听说这家客栈换了南方来的名厨,生意好得不得了,所以就来试试口味。一进去,果然人声沸腾,见多识广的掌柜看到富商打扮却嗅不到一丝市侩气的霍修治,认定其身分不凡,立刻殷勤地上前招呼。
「爷,这张大桌行吗?」掌柜笑问。
常客们都知道,这张大桌订有底价,是特别留给富商或大官用的,当然沒人敢随便乱坐;而坐上大桌的人,自然就成为食客们注意羡慕的焦点。
霍修治点一下头。文明马上说:「可以。好酒、好菜尽量上来,别让我家老爷等久了。」
「是。」掌柜的笑著,大声往厨房呼喝去了。
「上菜了。」跑堂的一吆喝,大家说话的声音变小,眼睛全往大桌瞧过来。顷刻之间,桌上已经先摆满十道精致昂贵的菜肴。
掌柜亲自一道一道介绍,霍修治开心地叫跑堂将桌上菜肴分装成几小碟,送给别桌的客人享用。
大家吃得正香,张忠发现跑堂收走他的辣酱碟,不辣可就什么都不好吃了,张忠忽然站起来叫住跑堂,因而粗心撞到了人。
虽然张忠现在是皇上身旁的一品武将,不过撞到人一定得道歉。张忠回过身,正要开口时,突然像哑掉了一样说不出话来。
楚花雨抬起眼来,不是很舒服的心口突然揪了一下,她别过睑,扶著娃儿的肩说:「我们上楼。」
掌柜赶过来缓颊。「楚小姐,您们回来了。对不起,这位客倌不是有意的。」
「楚……」张忠以为眼花了,经掌柜证实,他想叫出名字却又急得口吃。
「杵!你才别杵在这儿。」娃儿黛眉已经竖起来了。「怎么京城里的老男人都特别色!」四周不知不觉静肃许多。
文明发现皇上举箸不动,便转头随著皇上炯炯发亮的目光看去。
张忠愣得不会回话;楚花雨向掌柜点点头,扶著娃儿袅袅上楼。
霍修治低喃。「雨儿!」
张忠等楚花雨她们上楼不见了,大手将掌柜扯过来问:「被我撞到那女客人叫什么名字?在这里住多久了?」
「她叫楚花雨,是绿茵山庄来的小姐,午前才到达的、爷,快放手。」掌柜被张忠揪得差点断气。
张忠冲到霍修治面前──
「皇……」他急道,霍修治轻咳一声,张忠赶快改口:「老爷子,您听到了沒有?锦儿一定不会相信的!」
霍修治说:「文明,把客栈全包下来。」
掌柜听到,摇晃著胖胖的双手说:「老爷,这……这不行啊!」
「老爷开金口了,不行也得行。」文明摊开一千两银票给掌柜看。「这是租金。」再拿出一千两银票出来。「这让你赔给客人。除了楚小姐,全部都遣走。」
张忠横著脸、瞪大牛眼,粗著嗓说:「不够可以再说!」
「够够够,这够包下十天了。」掌柜拿著银票偷瞥撒银子的贵客,躬身退了几步,回到柜枱后马上抬起双手招回大小夥计,不一会儿,不论是住宿的,还是吃饭的客人都开心拿著客栈补偿的银子一个个离开。
突然,娃儿从楼上咚咚跑下来。
「掌柜的,跟你借个炉子煎药。」这时她发现很多人提著包袱从房里出来,她犹豫地踩下最后一层楼梯问:「怎地大家都要走?」
掌柜回道:「那位大爷包下整间客栈。」
包下客栈,那她们要住哪里去?娃儿冲下来。「不行,我才要跟你借炉煎药。先跟你说喔,除非我姐姐好了,否则我们不走!」
「放心,那位大爷沒要你们走。」掌柜一脸好心地告知。
「为什么?」娃儿问,回头瞥视静坐一旁的三张脸。
掌柜耸肩。有钱大爷心里想些什么谁知道,说不定是看上她们二位姑娘了。
娃儿不爽地看著掌柜瞹昧的眼神,决定还是快上楼去和姐姐商量。她转身,轻快地奔回楼上。
不一会儿,楚花雨偎著娃儿的肩慢慢走下楼。
楚花雨将银子放在柜枱上,然后靠著娃儿说:「掌柜的,麻烦替我们准备马车。还有房里那件包袱替我们拿下来。」
「楚小姐,你们不用走啊!那位爷沒说不给你们住。」
「我姐姐说你这家店有问题。」娃儿抱著楚花雨的腰。「我们要换客栈。」
霍修治上前规劝:「我看她人不舒服的样子,果然生病了,刚才实在太吵,我才包下这整间客栈想让她安静休息。」
楚花雨听到这声音,身体僵直,一张秀丽的脸倏地失去血色,让娃儿紧张地将她抱得更紧。「姐姐,还是听他的?」
楚花雨坚持摇头。
「雨儿……」霍修治心痛地叫苦。
本以为佳人早就香消玉殡,沒想到今日在此重逢,藏在心里多年的相思,尽化做深情款款的轻呼。
往事已矣,楚花雨用力闭上明眸,排拒那对勾人的眼神和声音再度将她摧毁,她焦急地拉著娃儿。「娃儿,我们快走。」
「嗯。」
「娃儿小姐,等一等。」霍修治说什么也不能让她这样离去,就上前横阻在她们面前。
「娃儿就是娃儿,叫娃儿小姐你不奇怪啊?让开啦!」娃儿抱著楚花雨,不耐烦地顶撞当今皇上,胆子之大,让忠心站在旁边观看,对皇上感情之事关心却使不上力的文明和张忠变了脸色。
霍修治心急,沒耐心跟小辈斗嘴,陡地动手将娃儿推开,双手抱住身体往下滑的楚花雨,心疼手上人儿的轻盈和苍白。「掌柜,带我到最好的房间。」
「是。爷,跟我来。」掌柜跑上楼领路。
霍修治迈开大步走上楼梯,娃儿赶快追上,拉著他的衣角。「你抢人!我去报官抓你。」
「娃儿!」霍修治脸一沉,声音冷峻,犀利的黑眸进出威严不可冒犯的气势,吓得娃儿赶快住口放手。「你刚才不是要借炉子煎药?跟我上去,把药拿出来交给文明就好。」
他虽然凶了点,但不像坏人!
先救姐姐再说。
娃儿停下来从手上的包袱里拿出一包药,文明马上上前接过,转身跟跑堂到厨房煎药去。娃儿先不管楼下的事,她跋足追上野蛮不讲道理的大叔。
进了房,霍修治轻轻将楚花雨放下床,楚花雨感觉好一点了,逞强想要起身,却又被他轻轻压下。
他顺手替她拉上被子,手压著被子两侧看著她的脸;楚花雨双眸迅速模糊,紧抿著颤抖的双唇。霍修治见到楚花雨泫然欲泣、凄楚的模样,失去很久的温柔又驻进他的心里。
「雨儿,我以为这辈子再也见不到你了,如今见面,恍如隔世,我们好不容易才重逢,不要这样。」
如此温柔的请求,他内宫的后妃听到了,怕不感动得流泪,可惜宫廷中的每一件婚姻,都是为著稳定政权而结,要是对哪一方好,哪一方的气焰就高涨起来,这种结合政治和利益的婚姻,一开始就很难付出真感情。
「相见不如不见,放过我吧!」楚花雨漾著水雾的明眸遇上霍修治那对忧伤温柔的黑眸时,刻意闭上。
他们讲的话好难懂!姐姐很少离开山庄,她又是姐姐的跟屁虫,压根就从来不曾见过这号人物。奇怪,为何姐姐看到他就流下眼泪?娃儿不明原因,见楚花雨流泪又生气了。
「这位大叔,你能不能别粗手粗脚压著棉被,你想谋杀我姐姐啊!」她的话配合她的动作,小巧的双手将「皇帝爷」的龙手霹啪拍开。
冒犯皇上是要砍头的,楚花雨并沒忘记他的身分,赶快睁开惶恐的眼睛。「娃儿,要有礼貌。」
娃儿理直气壮说:「我生气这位大叔把你弄哭。姐姐,现在还痛得厉害吗?」
楚花雨轻轻点头。
娃儿马上说:「我下去看药煎好了沒有。这位大叔,我警告你喔,你别想欺侮我姐姐,我刚才在你手上擦了独门毒粉。」娃儿踏出房门时又把头伸进来警告。「我会马上回来。」
听了娃儿的话,楚花雨唇边忍不住露出笑意。
霍修治等这一刻等了很久,他傻看那朵笑,直到那朵笑自她脸上逸去,他才装傻问说:「她真的在我手上擦了毒粉?」
想起娃儿的古灵精怪,楚花雨眼里又有笑意。虽然不舒服,但她仍撑著手坐起来替娃儿求情:「皇上,她不知道您的身分,请您恕罪。」
霍修治听到楚花雨叫他声「皇上」,心生不悦,重重说道:「皇上有什么用?在你眼里不如一个娃儿。」
龙颜真的生气了,楚花雨急忙说:「娃儿从小就跟著我,习惯照顾我,如果……如果……」
「如果什么?」霍修治逼问。
「如果皇上能念一点旧情,民女恳请皇上饶恕娃儿,她天真烂漫,绝对无心冒犯龙颜。」
「念旧情!是谁左一句皇上、右一句皇上,故意将过去撇得清楚干净的?」
是谁自纯朴的村庄掳走她,又偷走她的心,更让她为了不能保有他的孩子而自责,十几年来,独自黯然伤心?楚花雨瞳眸又模糊起来。
霍修治马上改口,一边替她擦泪一边轻柔说道:「不过,看她天真烂漫,又不遗余力保护你的样子,朕很感动,怎会怪她。」
楚花雨说:「多谢皇上。」
「雨儿,你为什么不像以前一样,叫我修哥?」霍修治露出期待。他对她从来不曾忘情。
以前,分开他们的是身分;现在,身分更加悬殊,更不该重逢。楚花雨用微笑对抗上天的恶作剧。「皇上,您该自称朕。听说您是位好皇上,民女替您高兴、替万民高兴。」
她还是那么善良。霍修治摇头摸著她苍白的脸说:「在你面前,我就是我,不是朕、不是皇上。我曾经去童家村找过你,村人说你和楚大夫都不在人世了。」
「可惜天违人愿。」楚花雨说著,突然皱著眉用力吸口气。
霍修治受不了楚花雨脸上痛苦的表情,觉得那痛是痛在他的身上。「雨儿,你哪里痛?我立刻派文明去找御医。」
楚花雨拉住霍修治的手,看著他摇头,勉强露出微笑。「心痛,沒法医。」
「心痛?多久了?」霍修治吓得将她搂进怀里,浓眉忍不住纠结在一起。
多久了?何必去记它。
「张忠。」霍修治对著门外大声呼喝。
「臣在。」守在门外保护万岁爷安全的张忠立刻推开门进去。
在臣子面前这样不雅,楚花雨欲要挣开霍修治强壮的胸膛坐正,不料霍修治手臂稍一使力,她又落回他的怀里。
张忠眼神温柔地看著被抱在皇上怀里,一生可以说是被文明害惨的楚花雨。当年,中毒箭差点丧命,失去意识的小王爷是不会抢人的,撮合皇上和楚花雨、分开他们的,都是文明这不男不女的愚忠宦官。
这时,娃儿端著药边跑边嚷:「药来了。让开,让开。」
文明跟在她后面。